185. 第 185 章 大改革之刃(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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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娘娘身边的海嬷嬷,回去休息的路上遇到母后太上皇后宫里的落叶嬷嬷,聊了几句。说皇后娘娘孝顺圣母太上皇后,关心贵妃娘娘,跟着去了宁寿宫。然后落叶嬷嬷去了宁寿宫,和圣母太上皇后身边的陈皮嬷嬷聊了聊。”焦进一副完全客观的语气。

    四爷明了,皇后出面护着贵妃,母后出面打压生母。

    他轻轻舒一口气,挥挥手要焦进退下。

    苏培盛举着外褂给他披上,今晚的月亮很圆,如同玉盘一般,洒下温柔的光,给大地披上米黄色的外衣。深沉沧桑的苍穹如此神奇,微风吹来,让人的心情也凉爽许多。

    上辈子,康熙的四大妃备受康熙宠爱和重用,因为佟佳氏皇后早早驾崩,四大妃在康熙二废太子后打理宫务,还有了实权。

    四爷韬光养晦、不争不抢,实力最低。没人看好,只因为他年长拉拢着作为帮手。而老十四胤禵打小受德妃宠爱,在康熙晚年很受康熙的钟爱,寄以西部边疆的重任,而且各方盛传胤禵有继承大统的可能,胤禵自己也感受到皇父宠信而“顿萌大志”了。在兄长们眼中,胤禵继承老八胤禩的人脉关系,其中皇九子胤禟似乎对他最为看好,时常称赞他“聪明绝顶”或是“才德双全,我众兄弟皆不如”。甚至还说过“将来这皇太子一定是他,若是他,必然能听我几分话,……”,可见胤禟与胤禵的关系很好。

    康熙驾崩,胤禟的母亲宜妃正在病中,但她急急忙忙还是赶到了康熙的灵前,到灵堂后她无视于四爷这个新帝的存在,竟直接跑到德妃的前面摆出母妃的架子,这事令四爷大为不满。

    后来四爷将宜妃的贴身太监充军到边疆,又将胤禟的贴身太监发配到云南的边荒去当苦差。但是德妃依旧和宜妃关系很好。这件事说明德妃与宜妃关系不错,而且对四爷是很不恭顺的,都没有把他看成是皇帝。

    德妃甚至还说出了这样可怕的话:“我自幼入宫为妃,在先帝前毫无尽力之处,将我子为皇帝,不但不敢奢望,梦中亦不思到”。德妃此话似乎是在否定她长子的继承合法性,她与宜妃在灵堂上的表现明显是在为小儿子胤禵叫屈。

    到四爷举行登基大典时,在以孝治国的时代里,礼部事先拟好了一套为皇太后行礼的仪注,德妃不愿受贺,向大臣说:“皇帝诞膺大位,理应受贺。与我行礼,有何紧要?况先帝丧服中,即衣锦服受皇帝行礼,我心实有不安,下旨诸大臣,着免行礼。”

    这本来是皇太后的风光场面,德妃拒绝行庆贺礼,简直就是给四爷即位大典煞风景。最后逼着四爷跪在永和宫仪门前一天,一直到傍晚滴水未进,差点自绝于天下人面前,德妃才出来接受贺礼。

    因为胤禵被圈禁,母子两个关系恶劣,备受煎熬。德妃想小儿子想到病重,用不搬到宁寿宫威逼四爷。前朝改革使得四爷得罪天下的士绅读书人,无数读书人借着德妃的事情写书骂他不孝,骂他逼死生母,推论说他生母这么不接受他,必定是有原因的,必定是他谋逆篡位导致的,皇位本该是老十四的,再推论到康熙也是被他一碗人参汤毒死的……

    上辈子,四爷承受了前朝后宫天下后人所有人送来的“不孝”压力。

    这辈子,他理智地以为,老父亲尚在,一切或许会不一样了。可是,胤祚还是受到了来自生母的苛责。他的生母还是通过打压苛责年贵妃来发泄不满。

    此时此刻,前世今生两辈子的情绪都溢出胸间,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吐出所有的母子情感羁绊,宛若夏夜夜风凉意沁人,神清气爽。他对着满天小星星眨眨眼,淡淡一笑,风轻云淡。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缘法,康熙的缘法是胤礽,佟佳氏母后的缘法是康熙,生母的缘法是胤禵。

    而自己的缘法,是十三弟。

    第二天上午,四爷去慈宁宫请安,母后太上皇后见到他坐下来用茶削苹果,完全不着急离开的架势,歪在躺椅里费力地睁开眼睛:“要打仗了,你今天不忙?”

    四爷用珐琅小银刀将苹果削成小块块,放到碗里端给母亲,嬉笑着耍无赖:“忙,但儿子想多陪陪皇额涅。”

    “这么卖乖。一定有事。”她白儿子一眼,忍不住又叹息一声宛若夏天花开无声。落叶嬷嬷用牡丹小金勺喂她一口苹果,一口苹果的清甜进入口腔肺腑,她又笑了开来。

    “你呀,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后宫的事情你别管,皇后能照顾好。”

    “皇额涅,儿子知道皇后能照顾好后宫。儿子只是想问问,您要不要搬到畅春园去住?汗阿玛过两天就搬。儿子也打算去朗吟阁住。”

    母后太上皇后用着苹果,不乐意地哼哼:“我懒得动弹,也不想去看你汗阿玛那张老脸。你搬出去也好,喜欢哪个妃嫔带着哪个去青莲苑。皇后就留在宫里吧。皇后在乌雅家选了四个好孩子进无逸斋,乌雅家都高兴呢。有皇后顾着后宫,你放心。”

    四爷:“皇额涅,都去畅春园住吧。夏天热,儿子想要皇后带着妃嫔们都搬到青莲苑去。”

    母后太上皇后“噗嗤”喷笑出来,斜着眼瞅着他笑。

    “你小子!娶了媳妇忘了娘的混账。”

    “儿子冤枉。夏天里去畅春园避暑多舒坦。汗阿玛说趁着天气还没热起来,赶紧的去孝陵祭祀一趟。儿子琢磨,等秋天木兰打猎,两位母亲和皇后等人都去承德山庄呢。”

    “得得得。你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母后太上皇后咽下一口苹果,说不清什么样的感受。儿子不想再纵容生母的折腾了,作为儿子惹不起躲得起吧。康熙领着老妃嫔搬到畅春园,皇后领着妃嫔搬到青莲苑,他去住朗吟阁,等一个夏天过去了,再去木兰溜达一圈儿……

    “胤禛啊,这不是长久之计。”

    “苟着吧。”

    四爷将苹果核丢到渣斗里,面色惫懒佛系。看得母后太上皇后心头一梗忘记了语言,只下意识地用着甜甜的苹果粒。

    中午四爷因为要册封六弟和十三弟做铁帽子亲王的事情,再次和两个弟弟争吵,面对跪在面前执意不从的两个弟弟,气得他跑到乾清宫消火。和康熙商议后,一道道册封皇叔们的圣旨颁布。

    皇叔们身在包衣旗的母家都被抬入上三旗。升为郡王的胤禵和胤俄兴奋激动地抱着又吼又叫,过继给铁帽子亲王直接升为铁帽子亲王的胤禄哭着跑到养心殿磕头疯疯癫癫,胤礼穿着郡王服饰到乾清宫转圈又转圈——其他弟弟们都傻了。

    老十二胤裪惊慌失措之下慌不择路地闯到乾清宫,闯到康熙的面前,眼泪流了满脸都不知道,一声“汗阿玛!”肝肠寸断。

    康熙挥手示意跟进来告罪的太监侍卫们退下,对胤裪冷笑:“这份册封我之前就知道。你扪心自问,你对皇帝做过什么?”

    胤裪震惊:“汗阿玛!儿子冤枉。儿子什么也没做。”

    康熙却是了然地浅笑:“原来你真的什么也没做。”!!!康熙的话明显有深意。胤裪呆愣之下,忘记了哭泣。他瞬间想到昨晚上福晋话:“爷之前的矿场差事,是皇上给爷求来的。爷说要报答皇上,报答了吗?爷在皇上和你舅舅托合齐的矛盾中,站了所谓的“中立”。中立是什么,装什么理客中?亲兄弟和亲舅舅,爷明显是帮着亲舅舅呢。爷说你和皇上有情义,可爷忘记了吗,爷还曾经帮着老二胤礽陷害十三弟呢……”

    “汗阿玛!”胤裪一声嘶吼,福晋的阴森森地响在耳边,胤裪哭倒在康熙面前。“汗阿玛,胤裪哪里做错了?汗阿玛!四哥帮助胤裪,胤裪都记得。四哥和舅舅有矛盾,胤裪能怎么办?二哥!二哥!儿子怎么能不答应当时还是太子殿下的二哥?汗阿玛!”

    脚步的猫儿扒拉康熙的小腿,康熙俯身,温柔地抱起来,手上抚摸怀里的老猫儿,目光慈悲地看着自己的十二儿子:“胤裪,你什么也没做错。苏茉儿嬷嬷将你教导的很好。”

    “汗阿玛!儿子后悔!汗阿玛!儿子后悔!汗阿玛,儿子什么也没做错,也什么都没作对。汗阿玛!儿子好蠢!汗阿玛!”

    胤裪无助的泪水落在乾清宫金砖上,晕染开一圈圈苦涩的痛,哭着哀伤绝望。

    胤裪悔恨的哭声在乾清宫格外清晰刺耳,这是他一个人无助的哭声,也是所有被册封为“贝子”的皇叔们的哭声。太监们都远远躲开,呼吸都听不见。

    玫瑰花坛边,康熙半闭着眼睛听着,轻轻地摇着躺椅,晒着太阳,闻着清雅花香,神态安详。

    康熙却是叹息,转变成安慰的语气:“胤裪,你何须后悔?你四哥,这个当年的活阎王登基了,谁能想到呢?就是我这个做汗阿玛的,也想不到啊。我知道你如今再面对曾经刻意避开你四哥的过往,悔之晚矣。可是,我也没有后悔药。”

    康熙漫不经心地说着。耷拉的松弛眼皮望着虚空的一个点,康熙是真的自己都没想到,他最终,到底是选择了老四。他曾经那么用心地培养老二。

    他的面前,胤裪哭得四肢发颤,形状越发失控,哭得跪不住,瘫坐地上涕泪横流。老猫儿慢悠悠的“瞄~”一声好奇地望着胤裪,康熙一回神,笑着揉揉猫儿的脑袋,老年人青筋暴起的手温柔地给猫儿顺着背毛,揉揉脖子。老猫儿享受地眯眯眼,那依旧清澈见底要人不敢直视的眼睛,无辜地望着痛哭流涕的胤裪。

    胤裪心痛之下心智失守,放开声音哭得撕心裂肺。整个乾清宫都是他的哭声。太监侍卫们恨不得化身柱子聋子。

    “你十二叔呀,可能他根本上的错误,不是站队,而是错误地将苏茉儿嬷嬷和舅舅托合齐的能力,当成是他自己的能力。皇上当年给他要来矿场的好差事,那是看苏茉儿嬷嬷的面子。太子拉拢他,看他舅舅托合齐的官位。他这前半生,好似什么也没做错,什么也没做对。其实他压根什么也没做。……我呢?”胤祉在书房和儿子弘晟对坐谈心,颇有兔死狐悲的伤感。

    发现弘晟面带轻视,胤祉不禁摇头:“你也别看不起你十二叔。反过来说,你十二叔什么也没作对,也什么都没做错。余生打理宗室事务,办办丧事,也是平安喜乐了。我这一生,又做对了什么?做错了什么呢?你呢?弘晟啊,阿玛老了,阿玛做到亲王,你身为亲王世子,阿玛尽心尽力了。你的一生要怎么走?”

    年轻意气风发的弘晟坐在阿玛对面,宛若当年的胤祉,斯文秀气清高,只他唇角紧抿,浑身透着倔强的意味。胤祉看在心里,叹息在心里。

    “你想去打仗建功立业?你还想要跟着弘皙去打仗?皇上会同意。”胤祉冷笑,说不清是笑自己,还是笑自己的儿子。“可是弘晟,我要你记住,你四叔做皇帝。下一辈皇帝是弘晖、弘时、弘暖……任何一个,但不会是弘皙。更不会是你。”

    “阿玛!”弘晟呼唤一声,倔强的眼睛里强烈的不甘心毫不遮掩,五官紧绷气息更是压抑。弘晟被他阿玛喝茶间隙透出来的审视目光刺激,压在心里的话再也忍不住:“阿玛,儿子说两句大不韪的话。别的叔叔不说,十二叔的母家被抬入上三旗,看似高升,其实失去了包衣旗在内务府的所有优势。儿子知道皇上四叔的活阎王手段。就因为这样,才要准备起来。万琉哈家族本就败落,如今更是有名有实的败落。十二叔一辈子办丧事!阿玛,我们呢?”

    胤祉眼皮子一跳,定睛望着儿子,依旧有几分温雅的目光里充斥的,不光是书生意气斯文,更有年轻时候每次遇到求生危机时候的决断。

    “我们家呀,看你了呀。弘晟。”胤祉怒极反笑。“你十三叔将他的长子弘昌圈禁在家里,就是为了防止弘昌和弘皙联系。我们这个家都在你身上。万一你闹事,我就要陪着你八叔十四叔守皇陵了。你还来问我?”

    弘晟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的阿玛,脸色惨白,单薄的身形摇晃,似乎坐都坐不稳。

    胤祉却是严肃了面容,放下茶杯眼神冰冷:“你是我嫡子,诚亲王府世子,我不圈禁你。但你要明白,你四叔如今慈悲为怀了,也是活阎王。你四叔看你是小辈,不计较你的小动作。但是,”儿子眼里的恐惧要胤祉说不下去,作为父亲他也不忍心去看。为人父母的,再精明再算计再油滑,遇到不开窍的孩子,能怎么办?他心口闷闷地疼,优雅起身,踱步到窗边,深呼吸一口玫瑰花香的空气。目光幽幽地望着窗外火红盛开的玫瑰花。

    “你担心,你这一辈,你的儿子被降为郡王,后代会变成闲散宗室远离权利中心。我理解。可你若认为,你和弘皙几个人,能应对弘晖、弘时几个,你就太自信了。别说弘晖,就是弘历弘昼的心智,你们都比不上。”

    “我不信!”弘晟因为父亲的评价心神失控大声嘶吼,面目狰狞眼珠子红了。“我不信我什么都不如他们!阿玛!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的儿子?我是您儿子!我的儿子是您的孙子!”

    “你不信?难道我不疼我的孙子?”胤祉蓦然转身一笑,自嘲荒凉的笑容要他看起来好似老了十岁。他无心再继续日常的争执吵闹,撩了撩眼皮,无力地对儿子挥挥手,“我也不信自己不如人,你大伯变成光头阿哥,你二伯被圈禁,我都以为我是隐形太子了——我至今还是想不通你的活阎王四叔是怎么做皇帝的——罢了,罢了,你且去吧。”

    胤祉脸色灰败,神色落寞。

    弘晟定定地看着阿玛,霍然起身,转身就跑。好似后头有鬼在追杀他,他要拼命逃开阿玛口中自己的既定命运。

    良久良久,胤祉呆呆地望着儿子的背影,恍惚间好似看到自己将来和胤禩胤禵去皇陵搭伴儿的情景,扯了扯嘴角,想哭,却是笑了出来,慢慢的,越笑越大,越笑越凄凉。

    俗话说书生造反十年不成,书生皇子要做帝王,也是不成的。可惜到如今他看着活阎王·四弟施展帝王之术,他才略略明白一二。

    可他最疼最看重的儿子,有才华,却也只是一个书生。

    可是下一辈人的争斗,开始了呀。

    胤祉身形一晃,似乎是站不稳,伸手扶着窗框,太阳下脸色白的好似茶几上茶杯的内壁。太阳底下哪有什么新鲜事情?一代人又一代人划分蛋糕罢了。而不说弘晖弘暖几个,便是年幼的弘历弘昼,都已经初露狼崽子的狠心本性。

    这才是为帝者最需要的特质。弘皙就算有机会竞选太子,他也缺少这份杀气。胤祉心蓦然难受得紧,目光呆呆地望着自己和儿子的两杯茶,白生生的茶杯内壁映衬春天龙井的茶汤清澈,映照着他的面容,他恍惚间好似看到儿子一家被遣送关外,自己将来看守皇陵的未来,他不敢再看,伸手捂住了脸,任由泪水打湿指尖。

    五月十五日,康熙领着两宫太上皇后妃嫔们、儿媳妇们等一大家人,前去孝陵祭祀,场面浩大,举国轰动。这是继当年太皇太后领着两个皇太后,年幼的康熙前去孝陵祭祀后,最轰动的一次。历史记载,这次祭祀乃是大清传承、康熙正式交接权利的标志。

    从孝陵回来,七皇叔胤祐、十七皇叔胤礼领着皇子们侄子们,前去祭祀盛京皇陵。

    五月二十五日,康熙领着老妃嫔们搬到畅春园。皇后领着妃嫔们搬到青莲苑,四爷搬到朗吟阁。

    离开几百年老旧的皇宫住到园子里,一大家人都好似精神头好些,脾气好些,身体也好些。太上皇的后妃们和皇上的后妃们分开住,请安变少,见面的机会也少了很多,远香近臭的,居然真和睦不少。身体渐渐好起来的圣母太上皇后嫌身边冷清,还接了一个娘家侄女在身边陪伴。

    搬到青莲苑后,好似后妃们都变了一个人私底下尽情闹腾。大约是知道了皇上的心意,青莲苑里早欢成了一团,自从四爷做了皇帝后,再无这般欢欣热闹过,服侍年贵妃的宫人总以为这位主子不得圣母太上皇后怜惜,在后宫再无出头之日,不过一两天间却世事翻转,不仅搬到了青莲苑,更有了皇上护持,连皇后亦感叹:“年妹妹嫁给爷十多年,一朝被护佑,如此福泽连我也自觉有了些盼头了。”一时间除了畅春园和朗吟阁,青莲苑成了最热闹的所在,人人都恨不得踊身上来趋奉一番才好。

    年家人自然喜出望外,格外疼惜,日日叫人亲自送了滋补之品来,连病情未愈的圣母太上皇后,也遣了身边最得力的嬷嬷陈皮亲自来探望。

    年贵妃欢喜不已却又担心出风头,只推说养胎一概不见人,娘家人也不见。然而别人也就罢了,陈皮嬷嬷是圣母太上皇后身边的人,自然推脱不得。

    年贵妃每每皱眉道:“最腻烦陈皮嬷嬷过来,明知道她阴阳怪气却还不得不敷衍着,当真累得慌。”

    皇后笑着吹凉一碗安胎药,道:“难怪陈皮嬷嬷要一天三趟来这里,皇上一句话,我们就都搬到青莲苑了,她这样忠心的人,能不替她主子火烧火燎了么?”

    年贵妃扬起脸,对着光线看自己留得寸把长的指甲,错错缕缕的光影下,她的指甲仿佛半透明的琥珀,记载着无数隐秘的心事和流光匆匆。

    “我是皇上的人!”她喃喃道:“只怕她有三头六臂,一时也算计不来。”

    皇后冷笑一声:“这也就罢了,现还有一个乌雅秀女住在圣母太上皇后身边呢。对着皇上一口一个‘皇上表哥’。虽则说是被撂了牌子了,可瞧圣母太上皇后那日那样子,你说有孕时偏她就在,别叫人说她是吉祥之人给你带来孕气。”

    年贵妃微微一笑:“这有什么难的,总再想个法子就是。”

    皇后想起从前种种不免忧心不已,忙将怀孕保养、小心防备之事不厌其烦与她说了几来回。年贵妃笑道:“果然是有岁数的人了,嘴也琐碎起来。这几日不知说了多少,我的耳朵都要长茧了。”

    皇后假意在她脸颊上一拧,笑道:“果然是不识好人心。”她停一停,“幸好我们皇上把叶桂太医指了来照顾你,要不我怎么也得去把刘声芳给磨过来照料你,否则换了谁我都不放心。”

    “即便圣母太上皇后要指别人来看顾我也不肯,这几年我的身子一向都是叶桂和刘声芳在照料,若换了旁的太医,我自是一字不信、一言不听——姐姐有所不知,我是吃过太医的亏的。”因着怀孕的缘故,年贵妃打扮得愈加简素,趿着双石青黄莲缎鞋,除了一身湖水染烟色的银线绞珠软绸旗袍,通身不加珠饰。她眼睑垂下时有温柔而隐忧的弧度,“皇上的担子也不轻,一头要打仗了,国内积弊良多,是最不安稳的时候,他是要两头辛苦了。”

    皇后温婉一笑:“皇上的辛苦我不懂。总归你和孩子能一切平安,也算是皇上多年来为我们尽的心意了。”

    年贵妃下意识地拨一拨面前小碗里的樱桃酥酪,含着笑意道:“其实姐姐每次怀着身孕的时候,皇上就前所未有地忙起来,在你的生活中尽心尽力,就只差四脚朝天了。”

    皇后扳着年贵妃的肩笑道:“他再忙也是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忙,哪里单单是为了我呢。妹妹又拿我取笑。”

    年贵妃笑笑:“我也不过玩笑一句罢了。”

    皇后含笑看着她尚平坦的小腹,道:“当日突然听你这样一说有了孩子,我也吓了一跳,当真是又惊又喜。”

    “这个孩子本是我意料之外,然而既然有了,我一定拼上性命去护着他。”她言语间举止依旧舒缓娴静,自有如水般母性的坚毅与温柔。

    皇后温言道:“虽然你总担心自己年纪上来,虽然你还担心自己体弱影响到孩子,但孩子到底是最勇敢的。”

    年贵妃淡然一笑,眉目间另有一重如珠的温柔光辉:“我是我,孩子是皇上的孩子,我的体弱怎么能和皇上的孩子相提并论……”年贵妃本是标准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气度大方,贤淑明达,然而自从这次怀孕被皇上护着越发动了心,又有多年夫妻情意,那股渐生的女人味也日渐萌发了出来。

    “不过说到底,我们这些人和平常人家不一样。”皇后微微叹息一声,不觉沉了声调,“其实一般大户人家哪里不好了,至少怀孕到生育,夫君都会在身边着意体贴,百般呵护。到了我们这里自然是指望不上,只能靠太医的照拂,还得要信得过才好。难得夫君出手护着一次,便感动的稀里哗啦的。”

    年贵妃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被劲风扑了的火苗再次燃烧光芒,惘然的面容似在烟水缭绕之中生出缠绵春风,“有夫君·孩子的父亲一直照料陪伴么?”她的神色很快转圜过来,温柔的神情似三月里开出的第一朵迎春花,娇柔而羞涩的,“那是几世才能修来的福气,不过想想罢了。皇上如此,我已经很是满足了。”

    年贵妃的横榻上随意放着几个朝霞紫色团花软垫,皆以轻软若羽毛的蚕丝织面,内中装满晒干的玫瑰花瓣和剪得细碎的菊叶,又塞满了米粒大小的和田青花籽玉,有清凉明目、安神养颜之效。那朝霞紫的颜色,仿佛染得心境也这般明媚亮堂了,自己身为皇上的皇后,自嫁给皇上后,我何曾再能与当今的皇上·自己的夫婿有一日爱情缠绵的时刻呢?遑论怀孕期间的呵护陪伴,连所谓的小情小意,也是再不可想了。皇后随手抱了一个在怀里,柔软的面料上绣着枝叶横旎,花朵盛开的玫瑰。微微垂下眼睑,心思也火热燃烧如玫瑰了。

    自年贵妃开始养胎,陪伴在圣母太上皇后身边的乌雅秀女来往的次数也多了,先前年贵妃总推说身子乏没见,因着她殷勤,渐渐也熟络起来,常常一同闲话家常或是做些针织女红。旁的妃嫔见了,也只道年贵妃到底看圣母太上皇后的面子在。然而每每如此聚过之后,年贵妃便身子乏软不适,头晕不止。年贵妃一概隐忍不言,然而人多口杂,到底有人把这话传到了太上皇耳中。年贵妃见皇后时笑言:“皇上只说叫我静养,再不许她来我这里。”

    皇后闻言含笑:“圣母太上皇后喜欢她,留她在身边,本来好转的病情再次复发。宫中盛传她是不祥人,先冲撞了母后太上皇后的身子,如今又冲撞了你,皇上嘴上不说,心里却对这个表妹冷落下来了。”

    自此,圣母太上皇后失宠于康熙之像愈盛,虽则一切供应仍是太上皇后之份,门前亦是冷落如其他康熙的老妃嫔了。

    这日晌午年贵妃和皇后从母后太上皇后处回来,母后太上皇后自是殷殷叮嘱她保养身子,又赏了一堆东西,嘱咐她少与乌雅氏往来。年贵妃叫大宫女恋月带着赏赐先回住处去了,自己则陪皇后回正院说话。甫坐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正好乌雅秀女带了老十四胤禵的六闺女过来,笑吟吟道:“贵妃表嫂的孩子过上几个来月就要生了,我闲着无事做了些小孩子的衣裳,贵妃表嫂若不嫌弃,将来就留着给孩子穿吧。”

    陈皮嬷嬷手里捧着一叠子婴儿的衣衫,色彩鲜艳,料子也是极好的,绣满了仙草云鹤,瑞鹿团花、方胜鸾雀、喜鹊衔花等图案,颜色亦是红香皂翠样样俱全。手工既好,针脚也匀,可见是下了不少功夫的。

    年贵妃笑道:“乌雅表妹的手艺是愈发好了。”

    乌雅表妹微微一笑,掩饰住眼角蔓生出的失落与寂寞,恬静道:“我刚进宫的时候,当真是手拙得厉害,别说绣什么花了,左右最拿手的不过是绣个鸭蛋罢了。”

    年贵妃抿着嘴笑着打断:“如今看表妹的巧手,定会觉得绣鸭蛋一说是扯谎了。”

    乌雅表妹淡然仰首,一后握住六表侄女小手,低低道:“入宫来,到底安静一人的时候多,再怎么笨的的,如今也没什么花儿不会绣了。”乌雅表妹一向表现得体淡然,然而此刻话中的寥落,却是显而易见了。

    宫中人,年深日久,朱墙碧瓦之内,又有何人是不寂寞的。乌雅表妹真想进宫做“佟佳氏太上皇后第二”,这就开始打退堂鼓了?

    皇后和年贵妃刹那也是无言了,胤禵的小闺女安静伏在乌雅秀女身上像只乖顺的小猫。皇后暗暗叹息,可惜小女娃的乖巧,都不是纯然的。片刻,倒是乌雅表妹先笑了起来,道:“如今年岁大了一岁,话也多了起来,尽说些扫兴的话。”说着又向年贵妃道:“科尔沁表嫂也有两个月的身孕了,不过离生产还远着,我就先偷懒了。”

    年贵妃执着一把六棱团扇,笑盈盈道:“给这个礼物,给那个礼物,偏就不给皇后姐姐礼物。远近亲疏可见。我总说表妹偏心皇后姐姐,如今可坐实了罢。”

    “哪里偏心了呢?”乌雅表妹温柔唤过六表侄女,“穆库什,去把手绢子给你贵妃伯母。”

    穆库什撒着欢儿从袖子里取出一块绢子,稚声稚气道:“穆库什知道贵妃伯母喜欢玫瑰,这是给贵妃伯母的。”说着放到年贵妃手里。

    乌雅表妹抚一抚穆库什的额头,笑向年贵妃道:“这份心意如何?”

    年贵妃撇嘴玩笑道:“自然是好的——我不过是看穆库什的面子罢了。”

    乌雅表妹大笑:“贵妃表嫂有了身孕,也学会了任性撒娇了。”

    年贵妃掌不住“扑哧”笑出声了来,穆库什忽然转头问我:“皇后伯母,你喜欢什么花儿?”

    她很少这样主动和皇后说话,虽然还有些疏离的戒备,却多了几分好奇。皇后欣喜不已,忙道:“我也最喜欢玫瑰,你呢?”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嘟着嘴道:“我不喜欢玫瑰。”她停一停,琉璃珠般的大眼睛一眨,“穆库什最喜欢棣棠花,棣棠花最好看。”话一说完,又站到乌雅秀女身后去了。

    棣棠花?皇后微微一笑,心底泛上一缕凉意,果然是皇上的亲弟弟胤禵的孩子,才这般钟情于棣棠花。然而这代表兄弟手足情意的棣棠花,却终究只灿烂繁华了那几年,凝成了心底暗红色的冰冷死灰。

    乌雅表妹微笑道:“维吾尔郡主表嫂的身孕也有两个多月了,我也为她的孩子缝制了些衣裳,免得又叫人说我偏心。”

    皇后捡了块菱花绢子系在腰间的碧玉通枝莲带扣上,起身道:“那日在敷春堂赌石时,维吾尔郡主和南海县主因为赌石拌嘴,维吾尔郡主是个不爱生事的人,心思却又格外多些,平日里也是最怕一个人呆着,只怕此刻一个人在宫里又多些想头了。既然表妹要送衣裳过去,不如我与年妹妹也一同过去,就当凑个热闹。”

    年贵妃沉吟片刻,沉静道:“也好,咱们就一起去瞧维吾尔郡主。”

    敷春堂前,却见苏培盛带了几名内监和侍卫守在敷春堂外,这几日天气稍稍凉爽了些,几个小内监守在外头的梧桐树下神色倦怠,苏培盛坐在宫门前的石阶上,倚着一头石狮子打盹儿。

    皇后已明白是皇上在里头,于是轻轻咳了一声。苏培盛警醒,忙起身赔笑道:“两位娘娘和乌雅格格来了,奴才偷懒,该打该打!”

    乌雅表妹和气道:“苏管事终日服侍皇上,也该偷空歇一歇,要不怎么应付得过来呢?”

    苏培盛忙打了个千儿道:“多谢乌雅格格体恤。”苏培盛一弯腰,塞在腰带里的一个双色鸳鸯璎珞便滑了出来。苏培盛尚不知觉,乌雅表妹身边一位大宫女悯春脸上微微一红,忙低下了头去。

    皇后和年贵妃何等眼尖,道:“苏管事的东西掉出来了。”苏培盛一见,忙不迭小心翼翼收回去了,呵呵一笑,道:“多谢娘娘提点。”

    乌雅表妹一笑道:“那璎珞打得好精巧,听说陈氏表嫂以前最会打璎珞,也不如这个功夫精细。”她停一停,看向身边大宫女道:“这个璎珞倒像是你的手艺。”

    那位大宫女不置可否,只红了脸道:“格格过誉了。”

    乌雅表妹还如何不明白,抿嘴笑着道:“前些日子找我要上好的丝线打双色鸳鸯璎珞,原来是这个缘故呢。”

    皇后知道乌雅表妹愤怒于悯春背地里和苏培盛有关系还瞒着她,只皇后也明白圣母太上皇后安排人靠近苏培盛的心思,怕悯春尴尬,敛一敛衣襟道:“皇上在里头吧,有劳苏管事去通报一声。”

    苏培盛应了一声,正走到宫门前,忽然悄无声息停住了脚步。皇后一时好奇,也不知道里头闹什么缘故,扯一扯年贵妃的袖子,三人一同悄悄走了上去。

    敷春堂的庭院里翠色深深,似无边无尽的绿意浓浓。万绿丛中,宫女绯红色的衣裙格外夺目,而绯红近侧,是更夺目耀眼的亮蓝色的九龙十二章长袍。四爷的神情似被绯红的衣裙沾染了春色,笑意深深而温柔。近旁一株金莲花开得金黄如簇,散发出无限的热情和吸引,宫女娇柔含羞的脸庞便如这金莲花一般,激情盛开试图吸引帝王的目光。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有时候共纱需名花,人不需倾国,只要一时入眼,便有飞黄腾达的机会。后宫,就常常充斥着这样的机会。而此刻红衣娇羞的宫女,就想要踏上机遇的青云。

    四爷停下欣赏和田玉佛的动作,微眯了双眼,声音低沉而诱惑:“告诉朕,你叫什么名字?”

    “金莲……”,她低柔而娇媚地答,“就是金色的雪莲花,皇上可喜欢么?”

    “自然喜欢。西北的金莲花,和雪莲花一样纯真。”

    金莲笑了,略带一抹娇羞。皇后的记忆里,金莲是一位少见的青春妙龄柳眉杏眼女子,颇有颜色,却不想她会在这个时候出风头,且并无畏惧,目光朗朗划过帝王。帝王望着她的目光,和望着手里的白玉佛一样赞赏。金莲脸上发烫,好似被注视的,不是白玉佛,而是自己。

    她似乎承受不住羞涩,忽然一转头,提起裙子跑了。那样红的裙子,翩飞如灼烈的花朵,将帝王的视线拉得越来越长,恋恋不舍。

    错。

    帝王目光清明,表情完全就是调戏小姑娘的戏谑,眉梢眼角俱是风流多情的纨绔薄情儿。手里新雕刻的,精致小巧的白玉和田玉佛更吸引他的视线。

    年贵妃冷哼一声,别过头装作视而不见。乌雅秀女默默无言,良久道:“有了维吾尔郡主南海县主进宫的先例,多宠幸一个宫女也算不得什么了。”一眨眼,自嘲一笑:“瞧我说什么呢?皇上表哥喜欢宠幸谁就宠幸谁。”

    皇后只低着头静静沉思,曾几何时,宫中也曾有过一个喜爱西北金莲花的热烈的性情女子。皇后黯然转身,叹息道:“若皇上是真的有心,若被维吾尔郡主妹妹知道,只怕皇上无心……可是世间就是痴情女儿多……哎,表妹,等你嫁人你就知道了。”

    乌雅表妹摇头道:“既然如此,还不如不知道。虽然说女子嫁人后迟早都会碰上这样的……嫁到任何一个大户人家,也挡不住当家爷们喜欢哪个丫鬟。唉,身为女儿家真是可怜!”

    年贵妃的语音清冷如被盖在秋草之上的白霜,冷然道:“维吾尔郡主妹妹要是知道,即便是两个月的胎也未必留得住了。”她停一停,终究按捺不住,“一头要维吾尔郡主妹妹保胎,一头又在她有孕的时候她的宫女喜欢上皇上——那个宫女也不是什么检点的东西!”

    皇后黯然道:“先回去罢,不然皇上见了我们也要调戏一番,我现在没有心情。”于是依旧退到宫门外三丈,四爷出来一见她们都在,当即笑道:“什么时候来的,倒站在这里?可是听说这里有和田原石,偷偷来赌石?”

    三个人一起福身行礼,乌雅表妹笑道:“刚来呢,听苏培盛说皇上在里头,倒唬得我们不敢闯进去。我们这运气,更不敢去赌石。”

    四爷笑道:“偏你们这样拘束,既然来了就进去说说话,谁说运气差不能赌石?有银子就成。”

    乌雅表妹一愣,皇上说的,真大实话!皇后脸皮一抽。忙道了个“是”,与妃嫔宫女们一同目送皇上离开了才进了鸢尾堂。

    堂内维吾尔郡主正和科尔沁格格在说话,小几上搁了两盘葡萄、蜜瓜和两个吃了一半的红苹果,科尔沁格格正拿了一个在吃。

    见她们进来,科尔沁格格忙跟着徐婕妤站起身来。皇后看着桌上的红苹果笑向维吾尔郡主道:“你今日气色很好,胃口也好了。”

    维吾尔郡主尚未接口,科尔沁格格爽朗笑道:“皇上吃了半个就赏给我了,想是太甜的东西皇上吃不惯。”

    维吾尔郡主幽幽道:“是我不好,自己贪吃甜的,一时倒忘了皇上。”

    乌雅表妹安慰道:“那有什么,下次记得也就罢了。”

    年贵妃见内堂只站着两个宫女,并科尔沁格格的一个侍女,淡淡道:“怎不见金莲,她一向总跟在妹妹身前的。”

    维吾尔郡主眉目间颇有隐忧,似湖上烟波缭绕,口气却依旧是淡淡的:“金莲十八了,人大了心思也不免大了,哪能还时时刻刻跟在眼前。”

    年贵妃嘴角一扬,道:“是,那也要看什么时候才会跟在眼前……”

    皇后急忙横了年贵妃一眼,接口道:“是呀,你现在身子是关键时候,还是要时时叫侍女们跟在眼前,时刻当心着才好。”

    科尔沁格格微微一笑,道:“这两个宫女倒是好的。”

    她这样一说,皇后心头雪亮。维吾尔郡主兰心蕙质,金莲的刻意出挑她未必心中无数。

    然而嫉妒是女子的大忌,责笞宫女又怕有不贤良的名声,何况金莲看上的是帝王,她又能如何?

    于是皇后也不便多言,只就着乌雅表妹送来的衣裳,几人玩笑了一番,也就散了。

    倒是乌雅表妹,拉着穆库什回去的时候有意无意说了一句:“皇后表嫂、贵妃表嫂,这话本不该我说。可看样子郡主表嫂倒是个明白人,她有了身孕不能服侍皇上,从前也不是最得宠的,会不会……”她终究性子沉稳,没有再说下去,盈盈走了。

    年贵妃只道:“郡主妹妹若有那重心思,用贴身的老实侍女不是更好?金莲到底难驾驭了。”

    皇后的叹息无声无息如漫过山巅的浮云:“她若懂得用如此法子邀宠,就不会得到皇上青眼这么快速有孕了……”皇后无言,另有一重疑虑浮上了心头,“那么金莲……”

    年贵妃扶一扶还不显山露水的腰肢,仰首看一看如水洗一般的蓝天,静静道:“郡主是她的主子,她都不出声,咱们理会什么!”她温然看皇后一眼,“你为自己操心又要为别人操心,操心太过未尝不是累了自己。”

    皇后亦温然看着她:“我何尝不想松一口气,可是既然住进了宫又怎能保得住独善其身呢?”

    年贵妃低低叹息了一声,眸中波光潋滟:“我虽劝你,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牵肠挂肚,到底是要彼此宽心才好。”

    皇后点一点头,不知道该担心一直皇上冷心冷清不动情,还是该处罚胆大的宫女。回眸见重重殿宇飞檐高啄,廊腰缦回,正似幽暗隐秘、曲折迂回的人心心头陡然生出一点倦意,这样厌倦和疲累,这样的操心要到哪一日才是尽头?所有的繁华锦绣,如何抵得上雍亲王府正院一枝盛开的玫瑰花?抑或是那一年春天,灼灼绽放的桃花,笑对春风。春风里,墙头上的俊朗少年宛若太阳神,笑着望向自己,目光似笑非笑深邃不见底。桃花依旧笑春风,玫瑰依旧火红盛开,人心呢?这么多年,自己当真对皇上的不动情,没有怨气吗?如果有一天,皇上动情了,不是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次日清晨起来整装敛容,重又梳头又匀面,勉强打起精神来,浑然掩饰好昨夜的一宵伤感凄凉。

    问起皇上的去处,却听道:“皇上还是住在朗吟阁,还是没有叫人侍寝。”皇后也不言语,倒是大宫女回来说:“这两日圣母太上皇后有空灵大和尚念经祈福,身子见好了,娘娘可要多去走动?”

    皇后“嗯”一声,由着梳妆宫女拣了支赤金桃枝攒心翡翠钗簪进发髻里,只问:“有谁去过了?”

    大宫女细细地回话,皇后梳妆完毕用了早膳,妃嫔们陆续来请安,她靠在彩凤牡丹团刻檀木长椅上,看起来是神清气爽了不少。她略微没睡好的面色敷着单薄的妆容,那一抹轻红的胭脂完美遮掩在脸上。因在这日懒怠外出,只穿了一袭静雅的石青色蹙金疏绣绡纱宫装,头上的两把髻上只点缀了几颗圆润的东珠,正中一支双凤衔珠金翅步摇却将其尊贵的地位明白无误地昭显出来了。

    见大公主进来,指一指跟前的座椅,淡淡道:“特特跑过来是有什么事情?我精神不济,你就随意吧。”

    大公主谦顺微笑:“额涅精神不济,可是想女儿?女儿今天陪着额涅。”

    皇后和善微笑,扬手要宫女嬷嬷都退下,笑道:“你呀,看着你平日最稳重,到了乾清宫学堂,竟然也惹事,你说,我还怎么精神好?”

    宫人搬来绣墩,大公主小糯米亲近地挨着皇后坐下来,摇着皇后的胳膊和皇后蹙眉撒娇:“额涅,女儿看如今情形,女儿知道……可,阿玛为什么这么做,女儿不明白。”

    “哦?什么为什么?”皇后含笑反问。

    “额涅~~?”大公主孩子气地扯着母亲的缠枝莲花袖,弄痴道:“额涅,阿玛是为了保护我们,才要我们都搬来青莲苑的吗?阿玛……以往最孝顺长辈们,从来不管这些家宅事情的。女儿不懂。”

    皇后静静看了长女片刻,缓缓道:“你阿玛如今还是最孝顺长辈们。以前你阿玛从不管家宅事情。可你阿玛呀,以前也护着我们,只是以前你们小,过去和现在的情况也不一样,你们不知道罢了。”

    大公主心头骤然一跳,旋即平和下来,笑吟吟道:“是呢,阿玛最是护着家人的。可是额涅,女儿问您的,如今阿玛要我们都搬到青莲苑呢。”皇后的目光深邃而柔和,在步摇闪烁的珠光宝气下有些迷离得难以捉摸:“你阿玛是帝王,一家之主,他疼惜我们夏天住在宫里闷热,是不是?”

    “是。”

    “小糯米,你和额涅说实话,为什么要关心这个问题。”皇后严肃了面容。“谁和你说了什么?”

    “额涅!”大公主眼圈一红,身着玫红上好丝绸缎料旗袍的柔软细长宛若春柳的腰身弯弯,小女孩般窝在皇后的怀里,好一会儿,模糊不清地哽咽道:“额涅,您对阿玛,有怨气吗?阿玛难得明着护着我们一次,却是因为年额涅。”

    “……你呀,”皇上吐出一口气,伸手,轻轻抚摸长女的脊背,眼角低垂,远远看着,倒是和四爷慈悲佛像有几分相似。“你阿玛,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阿玛在外头掌权,我们出门就不受欺负。你阿玛重视我们,我们在家里就安乐轻松。你们这一辈孩子,打小儿被长辈们可劲儿宠爱,你以为为的是什么?长辈们宠着你们,都是因为你阿玛的看重。”

    “额涅……”大公主哭了出来。“额涅,女儿都知道,女儿知道……女儿只是不懂。阿玛作为夫婿,是好夫婿吗?”

    “……这个时代,你阿玛,是顶顶好的夫婿了啊。”皇后感叹,眼望虚空。昨天,年贵妃只冷眼旁观,姣好的面容上含着一丝淡漠的笑容,那是因为她有底气,皇上不是轻薄的人。皇上看待一个优秀的年轻小宫女,和欣赏手里的白玉佛一样而已。而皇后无暇去顾及年贵妃含笑带嗔的娇容,目光只被乌雅表妹吸引,悄无声息地捕捉到她眼神中那一缕隐秘的失望和落寞,几乎无声地湮没在她锦绣的苍蓝衣衫之后。

    皇后愣神,察觉到女儿身体的细微颤抖,不禁轻叹道:“你阿玛……没有给任何人情爱,却给了每一个家人安全感。小糯米,你记得,这个时代的女子一生最重要的,就是这份安全感。在家里靠父亲兄弟,出嫁后靠夫婿儿女。”

    “额涅,您说的不对。”小糯米哭着,却反对道:“阿玛说,安全感是自己给的。女儿家也顶天立地。”

    “噗嗤”,皇后反而笑了出来,眉眼欢畅。扶起来女儿的脸蛋儿,揶揄道:“这个时候又记得你阿玛说得对了?”

    “额涅~就是阿玛说得对嘛。”大公主一点儿也没有在外头的娴雅皇家公主闺范模样,一派天真。

    “好好好~~你阿妈说得对。”皇后瞅着长大后的闺女难得一见的孩子气,一张脸连皱纹一起欢笑:“你阿玛这样说,是因为,你是你阿玛的闺女。我问你,这个世界上,能向你阿玛护着你们姐妹的父亲,有几个?”

    大公主忽闪长长鸦羽般的眼睫毛,鼓着腮帮子嘟嘴:“……没有。”黑白分明的黑宝石眼里明显有一抹骄傲和自豪。

    皇上失笑,伸手捏捏女儿挺翘的小鼻子:“这就是了。你阿玛,能护着你们姐妹一辈子。即使你们出嫁后,他也护着你们。所以他可以大胆地教导你们顶天立地,随心所欲地做事办差。其他女孩儿的父亲,担心女儿长大后自己护不住了,便要教导她们守规矩不惹事。便如我刚刚教导你的,男子方是一家之主。可我忘记了,你是你阿玛的孩子,皇家公主,将来和你的姑姑们,姑祖母们一样顶天立地。”

    “额涅的教导,女儿都记住了。”大公主微微红了脸,再次蹙眉望着母亲,心疼道:“额涅……您还没回答女儿的问题呢。”

    “你这孩子,这有什么好问的?”皇后眯了眯眼,仔细端详长女的眉眼两眼,发现长女长大了,眼窝深处有了女儿家的娇羞梦幻期待,却还是清澈端正,放了心。“为什么说这次和以往不同?你阿玛要出手护着?因为这次你祖母为难你年额涅,是迁怒,是因为你阿玛。这里头还牵扯到前朝。所以你阿玛出手。至于我,我高兴都来不及,你阿玛平时不管事,但家人需要他的时候,他永远都站出来。这个时候呀,不是吃醋置气的时候,和爱情无关。明白?”

    “明白。”大公主垂目沉思,慢吞吞道:“女儿有一点点明白。可是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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