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第184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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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近春分,天气的寒凉却丝毫未减,人言“倒春寒”,反而冷的愈加难受。


    这一日上午循例去两宫长辈处请安,都只道“精神短”,寥寥说了几句也就散了。他看看时间门多,正好遇到妃嫔们给皇后请安,他也并不与妃嫔多言语,许是有他之前十二时辰忙得连轴转经历,一干妃嫔虽然背后想多亲近不得而多埋怨,当着他的面却半分神色也不露。尤其是科尔沁格格等,神色稳重大方关切。


    一时众人散尽了,四爷独自领着苏培盛几个人缓缓散步。清晨的天色原本是很好的,朝霞如锦绣,绚烂满天。然而到了午时,便是黑云压城,雷声滚滚。虽有轿辇跟着,苏培盛亦不放心,道:“皇上,不如咱们找个地方歇歇,等雨过了再走吧。虽在轿辇上坐着不会淋雨,却怕雨天路滑,若磕了碰了可不好了。”


    苏培盛一向仔细,四爷自然答应,趁着雨点尚未落下,到了就近的宫殿中。迎面三层高的戏楼,高悬“畅音阁”匾。苏培盛轻声道:“皇上,今天没有排大戏呢。”


    几乎自己都愣了一愣,无知无觉地应声道:“这里经常排大戏么?”


    畅音阁,连通三层的天井、地井作为升降艺人、道具等等,经年久了,井口的辘轳、盖板都有一种木质特有的沉甸甸的温润质感。畅音阁,正是四爷两辈子的儿时每每过年过节陪伴亲人看戏的地方呢。


    蓦然从心底漫出几许苍凉与伤感,光影流转数十年,人间门早已不复从前。当日欢笑,几多童真,多是孩童活泼烂漫的心境。少年不识愁滋味呵!


    只可惜,可以重生,却再无当时心境了。


    畅音阁里的十二曲红廊柱被无数双手摩挲得无比光润,恍惚间门是兄弟姐妹们围绕柱子嬉戏追逐的欢闹,四爷记得,他曾经和哥哥弟弟们探险地玩闹,好似发现新天地一般目不转睛地看着艺人操作,地井内安装有绞盘,平时用木板盖着,盖板可开合,布景师傅根据戏剧的内容,把布景和人物从地下托出台面,造成从地下或水中钻出来的戏剧效果。


    缓缓踱步打量大殿,四周没有园子树木,戏楼对面的阅是楼分为上下两层,是皇帝和后妃看戏的地方。东西北三面都用两层圈楼围绕,宫女和大臣在廊下看戏。倒是阅是楼里的几颗古柏老槐的苍翠葱郁,百年老藤萝缠绕上面繁密叶片亭亭如盖,仿若易散的彩云,如梦似幻,在阴郁的天色下格外鲜雅亮烈。


    四爷目光停驻于藤萝上,轻轻道:“可惜了,技术大进步,十弟在西山大剧院造了电动布景,效果却没有这里的机关道具好。”话音未落,暴雨已倾盆而下,如无数鞭子暴烈抽在地上,泼天泼地激起满地雪白的水花,一时间门雨帘绵密,连十步开外的物事也朦胧模糊了。


    苏培盛护住皇上道:“皇上站近些,别着了寒气。”言毕,不觉向着外头“咦”了一声。四爷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却见大雨中隐约有一女子的身影,也不急着避雨,只仰头张开嘴巴接着什么。四爷一时好奇,便道:“你去瞧瞧,不管是谁,且叫进来避避雨。”


    苏培盛应声,打着伞去了,不过片刻却扶着一女子进来,道:“皇上,是六长公主。”


    果然是六妹妹,她穿了一件深蓝色的小比甲,有浅浅的金色牡丹花样,底下是月白如月的长旗袍,乍一看还以为是浅蓝色的,旗袍褶里绣大朵枝叶旖旎烂漫的金红色牡丹花。她衣衫都湿透了,紧紧附在身上,愈加显出她腰腹略胖,身姿懒笨。头上松挽一个盘头,想是淋雨的缘故,鬓发卷在脸上,湿透的衣服长长坠地,如拢了无数雨点入殿。她草草向四爷行了一礼,也不顾身上湿透会着了风寒,只呆呆地张大嘴巴,又渴望看向外头暴雨中受不住狂风急雨而摇摆的天地。


    因她身上湿透了,身形毕现,不免尴尬,旁边几个内监都勾下了脑袋不敢再看,四爷微微使一个眼色,苏培盛忙披了件披风在她身上,道:“长公主小心身子。”


    她“嗯”了一声算是答应,只忧心忡忡看着外头的大雨。苏培盛迷茫望皇上一眼,仿佛向皇上道:六长公主要离开北京伤心呢。


    四爷索性也不言语,扬了扬脸对身后的几个小内监道:“派人去西三所取来衣服,带来几个嬷嬷,在这里换上。”四爷微微一笑,向她道:“衣服湿了穿着容易着凉,舍不得离开北京,就多住些日子。”


    她这才微微回神,恭敬屈膝谢道:“多谢皇上。”


    四爷含笑看着她的衣衫:“妹妹嫁去蒙古,还是经常穿北京款式的衣服。”


    她微微一笑,骄傲之色顿生,带着一点雨水的寒气,道:“皇上注意到了?我还是穿不惯蒙古的双环大髻大牛角配饰。”她停一停,“妹妹更喜欢盘头。”


    四爷微微颔首:“妹妹越长越漂亮,其实穿什么服饰都美,如妹妹所爱的牡丹花一样。”


    她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道:“在喀尔喀,牡丹花开得也不多了。”


    四爷淡然微笑:“喀尔喀去年极其寒冷,明年的牡丹花一定会开得更好。在北京,御花园的牡丹花算是开得最好的了。”


    她的眸色微微一亮,丹凤眼因着这神采愈加灵动妩媚,语气却是慵甜的:“御花园的牡丹花哪里算好呢?春熙园的牡丹花才是北京最佳,入春时节便如花海一般,连未名湖的湖水也有那香味。”


    她眼中闪过一丝难言的陶醉与神往。四爷心中骤然蒙上一层阴翳,仿佛殿外雷暴滚滚的天色。春熙园在明朝有名的勺园如今的弘雅园旁边,是接待外国使臣出嫁公主等人在北京的居所,六长公主喜欢很正常。然而回去喀尔喀在即,六长公主说舍不得弘雅园的牡丹花。那样美的牡丹花,在四爷不知道的地方,藏了什么心事?


    牡丹花如是,她又何尝不是呢?


    然而另有一层疑惑漫上心头,他怔怔出神的片刻,六长公主容色一黯,仿佛是察觉失言了,自嘲着笑道:“我舍不得北京的亲人,想着这一回去喀尔喀,不知道何时能再见一面。”


    四爷轻轻“嗯”了一声:“想家里人了就回来。上次三姐姐听说汗阿玛病重,直接赶回来北京,汗阿玛口上批评三姐姐擅自回京,其实心里最是高兴。若说想念,家里人又何尝不想念妹妹呢。”


    她悠然一笑,似有所触动,然而很快望向殿外,伸手接住飞檐上滑落的积水,道:“雨停了。”


    四爷看一看她,道:“怎么身边服侍的人也不跟着出来?”


    她似笑非笑,微有清冷决绝之色,道:“我心情不好,出来走走。也不知道怎么走到这里。”


    四爷本无意追问,然而妹妹这样一说,自然关心,于是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抿唇:“皇上,待我换好衣服,您送我回去春熙园吧。”


    春熙园精致玲珑,望出去的景致亦好。天气好的时候,远远便可望向末名湖中央。庭院中几只天鹤扬着洁白的翅膀悠闲自得栖在牡丹花旁,并不怕人。四爷示意其余侍卫太监都留在院子中,只领着苏培盛一个。甫一踏入内殿,倏地蹿出一只人高的花色斑斓的大猫来,定睛一看,居然是一个年轻男子穿着猫衣服装扮的。苏培盛吓得脸发白,壮胆站在皇上身前,恭敬问道:“长公主,这位是?”


    六长公主微微一笑:“我的人。”她回头张望,轻呼道:“还不行礼?”


    墙角骤然滚出一团人雪球来,一起给四爷磕头行礼。


    六长公主似乎是爱惜地看他们一眼,他们亦无比温顺,对着四爷谄媚地学着猫儿懒洋洋“喵”地叫了一声,无比柔媚幽长。四爷听着一惊之下心口突突地跳着,神色倒还能撑得住。六长公主吩咐道:“都退下。”


    四爷目光掩饰地望着内殿装饰。那两个猫儿人都眼神幽怨地退下了,紧跟着苏培盛也领着小太监们退下了,内殿只剩兄妹两个人。


    六长公主似乎是颇为自得,又似乎是讥讽地笑道:“他们两个是我的新男宠。自从额驸纳妾,生育其他子嗣,我便心里不舒服。额驸迎娶侧福晋,我表面理智,其实更不舒服。于是我纳了男宠。这些年……,额驸也知道。”


    四爷几乎寒毛都要竖起来了,六长公主忙笑道:“皇上,现在我和额驸,各自有自己的人,互不干涉。”


    四爷会意,随即道:“妹妹,四哥不和你说三纲五常,四哥只论男女身体本身之不同。第一,你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健康第一。第二,你要保持清醒不得因色误事,谨慎身边人弄权。第三,人言凶凶,世情偏于女子守妇道,绝对不要公开。第四,如果有了孩子,太医说你年纪大了不能打胎,不要害怕。生下来送来北京。爱新觉罗家的孩子,四哥想办法交给宗室养着。额驸那边,四哥会和额驸商议,什么也不要担心。”


    六长公主点一点头,慢慢的,好似冻僵的蛇身体回暖,细细地颤抖着,面孔红涨扭曲,不一会儿,眼泪滚滚而下。


    苏培盛见到皇上,抚着胸口道:“可吓死奴才了。”他比划着道:“一见那么大的猫,居然是人假扮的。”他扶住皇上的手下台阶,关切道:“六长公主没事吧?”


    四爷勉强笑道:“没有事。她也不过是养着玩罢了。”


    这一夜夜色如纱漫扬轻落,整个紫禁城都被尚带着寒意的黑夜所笼罩。四爷因白日之事睡得极不安稳,额上沁了细密的汗珠,索性伸手掀开重重密绣彩云金绣五龙的帷幔站起身来。养心殿中红烛无光,唯见殿顶一颗颗硕大的夜明珠散出淡淡如月华的光芒。风轮安静地转动着,带来外头牡丹花的轻薄香味。紫檀座掐丝珐琅狮耳炉焚着龙涎香,原始的土质甜香味和海水咸味淡淡如细雾飘出,空气中弥漫着叫人心生宁静的气息。


    四爷无法安睡,耳边有夜风穿紫禁城重重越殿宇楼阁的声音,隐隐似有人在轻声呜咽,仿佛是一种压抑的、悲怆到骨子里的悲泣,在叹诉无尽的哀伤。他心里头发烦,扬声道:“焦进??”


    焦进转手出来,为他披上一件外裳,道:“皇上怎么起来了?”


    四爷道:“许是白天受了凉,出去走一走。”


    于是趿着如意挖云鞋也没换靴子,焦进和刘二奇、王元勋、刘保卿等五个养心殿小太监跟在身后,一同出了养心殿。


    才过长廊,四爷忽地想起一事,问道:“焦进,八旗大选是哪一天开始?”


    焦进笑道:“说起来正奇怪呢,八旗秀女大选的初选是在三月十八开始,可至今内务府还没有准备呢。”


    四爷一惊,不觉疑惑地扬起眉毛,道:“既然还有几天就到了,内务府怎么回事?”


    焦进轻轻拍了自己一个巴掌,低头道:“皇上今日受凉,奴才只顾着叫人给皇上煎姜汤浑忘了。听说今日皇后娘娘提起来了,不想巧不巧圣母太上皇后凤体违和一直未愈。皇后娘娘去母后太上皇后处请示大选初选的安排,说娘娘们轮流跟前伺候圣母太上皇后,是否推迟大选呢。”


    四爷凝神一想,昨日去向母后太上皇后请安时,六妹妹仿佛是用心打扮过了,双翅平展金凤钗大面积点翠钿子,穿一袭荔枝粉挑绣银红花朵锦缎旗袍,那颜色本就容易穿得俗气,然而穿在略略丰润的六妹妹的身上,却格外饱满端庄,更添了一抹温婉艳光。


    四爷思量着道:“圣母太上皇后今天凤体违和,朕不知道。谁在跟前伺候的?”


    焦进大约三十来岁,身形矫健有力,步伐沉稳似武将不似一般太监,声音却是对比一般太监更尖锐:“是皇后娘娘和年妃娘娘伺候的。圣母太上皇后喜欢大方识大体的,皇后娘娘和年妃娘娘一向最得圣母太上皇后心意的。”


    “圣母太上皇后年迈,若长此避居宁寿宫也实在不是个事情。”然而四爷心下微微疑惑,以六妹妹的性子,她不想做的事情别人怎么劝说阻止都是无用的。何况她是掌权的人,又是自出嫁便和额驸分头住没有感情的,怎么会因为额驸纳妾便不舒服呢,当真是贪色了。


    焦进伸手遥遥一指:“皇上你瞧,是七长公主的嬷嬷们呢,从宁寿宫那里出来,是七长公主陪伴圣母太上皇后回去西三所吧。”


    夜色沉沉中看得并不清楚,只是七长公主的脚步声是听得极熟了。夜静了下来,凉风徐徐,四周静谧,水般月色柔和从墨色的天际滑落,风吹开耳边散发的细碎柔软的声音,各处宫苑隐约传来的更漏滴,还有虫鸣与蛙鸣起伏的叫声,夹杂着靴子落在地上的踏踏声,格外清晰。


    次日晌午四爷便叫人收拾了礼物去宁寿宫,圣母太上皇后斜倚在西暖阁里,陈皮嬷嬷和桂花姑姑一边一个捶腿,因着春天来了,她只穿了件家常的红色地缠枝牡丹纹锦的抽纱单衣,系着同色的玉佩压襟。见四爷来了亦是无力的欢喜,笑道:“皇帝坐。”又吩咐一边站着的宫女,“去端了樱桃酥酪来。”


    四爷请安起身,坐在她面前,叫苏培盛搁下了礼物道:“皇额涅这衣服料子是去年的了,儿子给送来今年春天的好料子,皇额涅看看喜欢否。”


    圣母太上皇后一笑,耳上的东珠坠子便摇曳生光,越发衬托脸上的苍老蜡黄:“左也送右也送,你自从开春,这宁寿宫里快被你送的东西塞满了。”


    四爷脱靴子盘膝坐下,嬉笑道:“儿子给皇额涅准备礼物,还分多少不成?是皇额涅总爱节约减省。”


    正说着却是李德全来了,见皇上也在,赶忙鞠身行礼,向着圣母太上皇后赔笑道:“给太上皇后请安。”说着指一指身后小内监手里的东西,笑道:“这是太上皇叫赏太上皇后的,说是大选时候穿。”


    圣母太上皇后只瞥了一眼,叫陈皮嬷嬷收了,随手从手边的罐子里抓了一把金瓜子塞到李德全手中,笑吟吟道:“谢李管事跑这一趟,这点子心意就当李管事的茶钱吧。”


    李德全笑眉笑眼道:“奴才怎么敢当。太上皇说这些赏赐只当给太上皇后解闷儿,也请太上皇后今天下午准备着,太上皇会来宁寿宫看望太上皇后。”


    圣母太上皇后蔼然微笑:“请李管事为本宫多谢太上皇就是。”


    见李德全出去,四爷满面是笑,道:“大选之事还需要皇额涅操心呢。”又问:“是春天来了呢,还是多出去走动走动?”


    “静养”解除了吗?圣母太上皇后微微一笑,也看不出悲喜之色,只无意识地搅着碗里的樱桃酥酪。她的手指修长而如纸一般凉白,在阳光下似镀了一层清泠泠的寒光,与金色的汤勺映衬,有些刺目亦惊心的意味。四爷遗传了父母的优点,也有一双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但四爷的手是瓷器的莹白,要人看着摄心且惊艳。她徐徐道:“算不得什么,也不是不高兴,更无关赏风看景。人总要活下去,日子也要过下去。”她的神情淡漠,始终望向辽阔的天际,浑浊的目光里仿佛有无限渴望与期许,亦有一抹难言的伤感,仿佛终六十多年百年千年积在山巅的云雾,散布开去,然而终究,嘴角也只是凝着与她素日的端庄不甚符合的冷漠。


    四爷不明白圣母太上皇后如何想通了,也不知道这样的想通是不是真的想通。他伸手,用力握住生母的手,温然道:“皇额涅,您是儿子的母亲。”


    她怔怔地望着儿子眼里的真挚,或者说宠溺,浑浊的泪水无声流淌在沟壑般的面颊。


    儿子在宠着她?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在这个长子的面前宛若一个长不大的小女孩面对父亲,她曾经不满想要反过来控制儿子她曾经和他针锋相对过,可是此刻,她无比的安心。这是自己的长子。这一生,她没有在父亲身上获得安全感,没有在夫婿身上获得安全感,却在长子的目光里明白,无论自己怎么无理取闹,自己都是他的母亲,他不管多么不满疲惫,都会包容自己。


    圣母太上皇后微微一笑,这一瞬见,不见老迈病弱,宛若孩童春风明媚,恰如冰雪乍融,明光四溢,反握住儿子的手道:“皇帝,有你在,我能安心。”


    接下来的一月之中,长公主们陆续离开北京,大有出嫁时的气势,四爷也暗暗为六妹妹捏把冷汗。然而更惊之事亦接踵而来。


    这一次近午时,四爷再次去看望康熙,康熙一身酱色半旧便服,看着气色挺好,在院子牡丹花坛边晒太阳,躺在躺椅上,怀里居然是自己的老猫儿。


    康熙抱着猫儿给猫儿顺毛,老脸上慈爱宠溺地笑:“这猫儿在宫里走动,走到我这里来,就不走了。”


    四爷讨巧道:“她想汗阿玛呢。儿子也想汗阿玛。”


    “你想我做什么?要我支持你抄家蒋家?”


    “儿子还真想抄家。但蒋延锡说,蒋家会尽力还上所欠的银子。”


    “吆喝,你还挺遗憾?”康熙给他一个白眼。“胤祚这几天怎么样了?”


    “弘时上午来说,好多了,能出门走动了。是不是六弟进宫请安光说好话?他的身体还需要调养,不能情绪波动大。”


    “嗯。那你还不快滚?还要蹭我这里午休用膳?”


    四爷露出委屈的小眼神,迎着康熙要踹人的嫌弃,嬉笑道:“汗阿玛,儿子要收回来您之前的朱批奏折,八弟几次推诿找不到了,儿子气得骂他一顿。”


    康熙一噎。


    “你呀,想骂老八就骂他,他天生就是燥气重,需要人多骂骂。老十四也是,天生欠打的,就需要再给他脑袋上开次花。只是,胤?呀,你就欺负张廷玉老实。张廷玉因为给你制定奏折制度,挨了臣工们多少骂名。奏折制度实行,那么多折子,每次都使唤一群孩子帮你看折子,你也不心疼。我可告诉你,子嗣是越多越好的,有了孩子要疼爱要教育好的。滚吧,看见你就来气。”


    四爷一开始听着表情挺慈悲的,他骂老八是为了老八好呀。听到最后,脸上赤红紫蓝地五彩变化,抽搐着脸上肌肉,故意夸张地行礼:“儿子告退。儿子就知道,汗阿玛有乾清宫学堂的孙子孙女们陪伴,不需要儿子了。”


    康熙:“!!”老花眼极力睁大:“我还需要你什么?你个熊小子,你都是做父亲祖父的了,还要老父亲疼你?惯的你永远长不大!”康熙脸黑黑的,就觉得老四真是长不大的熊孩子。


    “瞄~~~”老猫儿好似附和一般地冲四爷的背影叫唤。


    四爷身体一僵。


    很有范儿地留下一句:“儿子长多大,也是您的儿子。不能因为一个父亲祖父的标签就被忽视。哼!”故意昂首挺胸潇潇洒洒地走了。


    康熙气得手指着他,一抖一抖的。


    等到熊儿子修长英挺的背影在门廊里拐弯看不见了,他才想起来反驳的话。


    气哼哼地对老猫儿道:“你看你主子,倒是和年轻人一样挺有自我?难道我们这一辈做父母的,就不想做自我?不知道被人宠的舒坦,不想去看看海外的精彩世界?再来一个自由恋爱?都是惯的!”


    “瞄!瞄!”


    这次老猫大声地附和两声,康熙惊喜地抱着她亲一口脑门:“你呀,到老了,这脾气也越发好了,不像以前,眼睛里只看得见你主子。还是平和些好啊。随缘‘仙桃一颗’。接纳‘烂杏一筐’。可惜呀,你主子就想踮脚够月亮,就稀罕仙桃。”


    “瞄~瞄~瞄~”


    “哈哈哈哈~~我们看他撞破南墙再回头撞得头破血流,我们不心疼他。”


    “瞄~瞄~瞄~瞄~”


    “哈哈哈哈哈哈!老猫儿呀,你想不想你的猫儿子猫女儿呀?”康熙逗弄老猫儿。老猫儿“瞄~”,睁大了圆滚滚的猫儿眼,一刹那,不见老态精神抖擞,似乎还是当年刚被送来大清的骄傲单身贵族猫儿青春活泼。


    康熙的笑容越发愉快,老迈青筋暴起的手上缓慢且开心地给猫儿揉脖子,虚弱的昏花眼睛望着春天的蓝天白云,鼻端闻着淡淡清雅的牡丹花香,慢慢的笑容越发天真烂漫。


    曾经他伤痛于自己可能不能活到一切都安排好,曾经他担忧于自己活到看见胤?登基,如今呀,他可算是活明白了,活着呀,就是自己开心。不光是为了家国天下妻小子孙,而是要先自己开心呀。


    凉风初至,正好亦长日无事,乾清宫院子里各色牡丹花迎春花盛开,他好似看到年轻的自己领着赫舍里皇后和妃嫔们,一同在湖心水榭上看一色粉色纱衫的宫女们采莲蓬莲藕。其时湖中荷花打着花骨朵,荷叶盈盈如盖,似撑开无数翠伞,宫女轻盈的衣衫飘拂如花,似亭亭荷花盛开其间门,偶闻轻灵笑语之声,带着水波荡叠之间门,格外悦耳。


    那是他的青春。他曾经以为会和赫舍里皇后白头到老。他曾经以为,余生很长,他有机会全力弥补钮钴禄皇后的伤痛。他曾经以为,他能在保住太子的情况下,给予佟佳表妹一份真情。其实,都只是他以为。甚至,他以为,他的宜妃荣妃德妃等等宠妃都是温良贤淑慈爱孩子的,可以多宠一些。可是呀,德妃一朝上位,也避免不了“人之常情”地飘起来贪心权利。


    康熙一低头,望着眯眼打盹儿的老猫儿,恍惚间门又好似想起自己这般依赖地窝在父母怀里的孩童岁月,那是他仅有的记忆,他天花痊愈回来宫里,父母一起激动地拥抱他:就那么一段,短暂到他每次都不舍得去回忆,生怕回忆多了,便没了。


    他老去的沟壑般的脸上有一抹孺慕之情,宛若孩童,却又不禁摇头失笑,浑浊的眼睛里有泪光,那泪光,也是浑浊的,不若孩童的晶莹剔透。使劲眨眨眼,感受春日太阳光落在身上的酥软温暖,蓦然释然。


    老了,就是老了呀。


    如今,日常照顾自己的,会在自己病重时候护着自己的,是儿子,是孙子了。


    爱新觉罗家的玄烨啊,你是一个幸运的人呢。康熙在心里默默地地念叨着。又想着,老四怎么还没册封皇后呢?他还等着领着两个太上皇后和皇后等人,一起去孝陵祭拜长辈们呢。还需要派人去盛京祭拜祖先们,老四没有时间门,派弘晖几个孩子和几个叔叔去也行。……他那在太阳底下昏昏欲睡快睡着的脑袋迷糊地想着,老四还愿意骂一骂老八,该很放心了,至少老四不会哪天押着老八去菜市口砍脑袋。脑袋一歪,便浅浅地睡了过去。


    李德全远远地看着一个呼吸,确定太上皇真的睡着了,忙拿着一个毯子轻轻地给盖上。再拿一个小枕头给垫在脖子上。


    李德全示意乾清宫的其他太监们都保持安静,可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青衣侍卫快跑进来,李德全一看他腰上的腰牌,知道是有权利直接汇报康熙事情的,忙着急地跑到康熙身边,轻声呼唤:“太上皇?太上皇?”


    康熙迷糊醒来,一句“你个老奴才吵醒我”说到一半,看见跪在自己的侍卫,昏花老眼里精光一闪,怀里老猫动一动,他手上温柔地给猫儿顺毛安抚猫儿继续睡觉,问侍卫:“发生什么事情了?”


    侍卫无声地从袖筒里掏出来一张纸条,双手恭敬地捧给康熙。


    康熙皱眉接过来,一边李德全捧着老花眼镜过来,给他戴上。康熙看清了纸条上的字,倒吸一口凉气,气得脸色铁青乌黑。


    老四!


    康熙不气六长公主,最气老四!


    “去喊皇帝!”


    康熙沉了脸,浑身气势勃发风雨欲来。李德全一看,赶紧示意自己的干儿子小太监快跑去养心殿。康熙一挥手,要青衣侍卫退下,闭目沉思。


    四爷刚到养心殿,在看青海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听完小太监的传话,一面吩咐召集群臣和兄弟们儿子侄子们准备议事,一面快步赶来老父亲的跟前,此时康熙的怒火已经缓和了,他已经猜到,必然是因为六女儿年纪大了打胎有危险,才不得不生下来。但他见到了熊儿子,还是火冒三丈!


    四爷纳闷地行礼。李德全已经机灵地跑开了,盛开的牡丹花坛边又是只有父子两个。四爷一看老父亲气得脸色都变了,老猫儿乖乖地不动弹,着急地给老父亲顺着背,安慰道:“汗阿玛别气别气。”康熙那火气立即升腾,更气了有没有。


    只见康熙黑脸问:“当初我给你二哥的那个孩子找宗室养着,你现在给你六妹妹的孩子找宗室养着是吧?”


    “汗阿玛您知道了?儿子想着总归是我们家的孩子,有份血缘。”


    “哦!”


    康熙气得狠了:“是不是你答应她生下来孩子的?女子不同于男子,你二哥胡闹就罢了,女子岂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四爷一挑眉:“汗阿玛,儿子的理解,女子不同于男子。二哥外头的孩子不一定是二哥的,但六妹妹生的孩子一定是六妹妹的。”


    !!康熙有那么一会儿,震惊到失声了。


    惊得他都忘记生气了。


    四爷嬉笑:“汗阿玛,儿子说大实话呢。”


    咳咳咳。康熙猛地咳嗽好几声,已经惊到失去反驳的力气了。康熙无语地问:“你是怎么和你六妹夫说的?他为什么答应?”


    “儿子只是表示对六妹妹的维护,什么也没做。六妹夫就自己答应了装不知道。原来是六妹妹已经威胁过六妹夫了,说他要是敢闹事,就杀了他的其他子女。”


    !!!好一会儿,康熙再次猛烈地咳嗽出来。


    “……女子,终究是贤惠,做贤妻良母才好。你知道吗?”康熙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说不清是骄傲于六女儿的决断无情,还是担心于六女儿的决断无情。示意儿子坐到自己对面,问道:“你六妹夫还有其他事情吗?”


    “有。六妹夫希望将来,有他侧福晋所生的儿子继承哲布尊丹巴活佛的位子。这件事是默认的,但毕竟没有定下来,最终还是要朝廷正式册封。六妹夫担心,他叔叔要他堂弟继承活佛位子。儿子告诉他,一定会是他的儿子。”


    康熙点点头。


    活佛的继承人,一定是六女婿的儿子。六女婿的叔叔如今掌握一半军政大权,而土谢图部的军权和宗教大权,必须分开。但是,六女婿的叔叔一定会进一步极力争取活佛位子。


    “喀尔喀四部,你看着办吧。”对于老四的能力,康熙一直是信任的。就是……实在没忍住,他长长地叹口气,语重心长:“你六妹妹这事,要控制住,绝对,绝对,不能泄露出去一丝一毫。”


    “儿子明白严重性,六妹妹和六妹夫也明白。汗阿玛放心。”


    “罢了。这辈子呀,她们做天家公主,又遇到你做哥哥,也是福气了。”康熙无奈地妥协,一直紧绷的身体放松下,这才发觉自己刚情绪波动大有点头疼,四爷感受到了,起身给老父亲轻柔地按头。


    康熙道:“几个孩子都到了出嫁的岁数了,喀尔喀那边,嫁过去哪一个丫头?”


    “二闺女小米粒,和十三弟家里的小花生。小米粒身体健康且精通兵法战略,小花生性情温柔且擅长大局观。两个孩子,任何一个,都可以应对喀尔喀的环境。”


    康熙却是心疼两个孩子:“……安排这两个孩子嫁去喀尔喀,是不是边境又要打仗了?”


    “儿子刚收到消息,青海蒙古在沙俄和英吉利的鼓动下,要脱离大清。”


    “沙俄和英吉利狼子野心!想是要抢先控制东西方陆地要道!”康熙身上的杀气一起一灭,刚刚因为六长公主有私生孩子的事情也顾不得了,他的脸色归于平静,脑袋里瞬间门想到很多很多。


    “粮草有吗?”


    “有。”


    “年羹尧领兵?”


    “年羹尧有领兵能力。但是傅尔丹、阿克敦等将领都想要打仗。估计格斯泰和富宁安也想出去打仗。儿子还打算要弘晖几个孩子,都出去历练。”


    长久的沉默。


    四爷手上动作不停,好一会儿听到老父亲低沉的话语:“……嗯。去见见战火吧。不见战火的儿郎,只是锦绣堆里的玉娃娃。”


    四爷听出来那份不舍,故意笑道:“汗阿玛,他们都这么大了,还没上过战场。想当年,您带着儿子出门打仗,儿子才十一岁。”


    “哦~~时代不同了。胤?,我们都要与时俱进。现在家里还需要孩子十一岁上战场吗?”康熙那火气又压不住了。


    “……那,截止到十五岁?”


    “十五岁也只能去转转,不能亲自上战场。”康熙一想他的孙子们这次是真正地面临战场,心口又是一阵疼痛。却是再张口,只问出来一句:“……小米粒和小花生两个孩子,今年就出嫁?”


    “今年哪能呢。女婿还没选好,两个孩子的嫁妆也没准备好。还是按照常规,等打完战事的。大约两年后。”


    “嗯。两年好,好。国内呢?”


    “儿子打算在河南试验实行火耗归公。”


    “会考府查了这么多贪官出来,官场地震。天下士绅们正缺少一个机会闹起来。一旦实行火耗归公,必然出事。注意着,最好不要河南士绅富商们闹大。但若真闹大了,不要手软。”


    “儿子谨记。”


    “去吧。”


    四爷听出来老父亲的那份担忧和不舍,一俯身,抱住老父亲的肩膀,小孩子地蹭蹭脑袋:“汗阿玛,您都别担心。您养好身体。”


    康熙的心尖一颤,胸腔里酸酸涩涩的,眼泪夺眶而出。幸亏儿子站在身后,没有看见。


    康熙记得,他在父亲去世后,面对病歪歪的母亲,也是这样祈求地抱着,说:“您什么也别担心,您养好身体。”当时他母亲是怎么回应的呢?他的母亲,含泪望着他,了无生志。要他遍体凉透。


    他抬手,重重地拍拍儿子的手,嫌弃道:“我还有什么担心的?你多给我生几个孙子孙女,我呀,就满足了。胤?,皇后该册封了。战事起来既然要重用年羹尧,你的年妃也不能做年妃了,要做贵妃了。”说到这里,康熙是真的担忧了。“你打小儿重情义,对任何人都有同情心。可世界自有世界运转规律。你的妹妹们、甚至你的女儿,都可以养男宠生私生孩子。我一生爱名声,可也不怕后人骂‘脏唐臭汉脏臭大清’。天底下的女子都一样,想要偷情,拿出来自己的本事,谁也管不到。但是,你的后宫女子,必须守着规矩。这次八旗大选、小选,该选就要选。你该扩充后宫就扩充后宫。”


    可能天底下的父亲都这样吧。希望自己的儿子妻妾成群,儿媳妇贤惠一心顾家不吃醋。又希望自己的女儿想养男宠就养男宠,想生私生子也生。唯一不同的是,康熙不光有这个心,他还有这个本事护住儿女这般纵情。


    四爷望着猫儿眼里的老父亲的眼泪,抱着老父亲的肩膀晃晃,小孩子一般:“汗阿玛,儿子和兄弟姐妹们最幸福的事,就是做您的孩子。”


    康熙气得一噎,伸手指着猫儿笑道:“你看你主子,多大的人了还撒娇?”


    “瞄~~~”老猫儿悠长地伸懒腰,春日的太阳光明媚,老猫儿眼依旧清澈无暇,清晰地映照老父亲的面孔,面孔上两行浅浅的浑浊的泪水。


    雍正元年三月十六日议事,开头便是:另战事起来,为了方便各族人各国人交流,重设翻译科。翻译科在顺治八年首次举行,后几开几停。四爷下令恢复,在博学鸿儒科中重设翻译科,考中者赐予进士出身。


    鉴于地方官员不够用,特批全国各地方举荐孝廉方正之人,要求各府、州、县、卫官员荐举孝廉方正,暂给六品顶戴荣身,以备召用:保举孝廉方正,地方官必须详稽事实,如其中果有德行、才识兼优,堪备召用者准破格保举。若所举不实,除本人斥革追究外,其滥行举荐各官照滥举非人例分别议处。


    在场的大臣们恭敬的脸孔上都是隐秘的委屈。


    大清为什么需要不断扩充博学鸿儒科?一开始是江南汉人不想科举不想做清朝的官儿,朝廷为了拉拢民心特设的。现在,变成了朝廷另一个取才之道,隐隐有压住八旗科举的势头。


    至于举荐孝顺的人?那自然是因为我们的皇上他革职太多贪官,官员不够用啊。


    皇叔们、皇子们感受到养心殿的气氛压抑,装没看见。


    弘晖微微欠身,恭敬道:“阿玛,最近江南又出来不少冤案,奇案,都是有关贱民。最残酷的一个是一位贱籍女子为了获得良民身份,杀了一户人家住在庄子上的女儿,冒名顶替。之前朝廷有恩赐,只要去边境定居,贱民便能领良民户籍。但是,江南还是有很多贱民。”


    四爷端坐品茶,淡淡点头:“贱民的存在,还有很多。确实是问题。”


    大臣们眼皮子一跳,皇上是要豁贱为良?不可能吧?!


    沉默中,却是蒋延锡猛地站起来,陈词道:“皇上,臣认为,贱民制度是千古以来一大弊病,算起来,能算到夏商周时期。在前朝正式变成世袭。至今经过朝廷一次次鼓励贱民去边境,贱民的存在仍比较普遍,如山、陕之乐府,绍兴之堕民,徽州之伴当,宁国府之世仆,广东之?户,苏州之丐户等。他们被列为正式编户的四民??民户、军户、商户、灶户之外,被剥夺了种种权力,受尽了社会的歧视。四民所从事的职业,他们不能涉足;四民所穿之常服,他们也不能享受。贱民为摆脱自己的社会地位,经常进行斗争,以至造成“案牍繁滋”,讼端不止。且我们大清地大物博,本来就缺少人口,地方作坊从高丽日本雇佣人工,却不用贱民。如此危害重重,臣建议,‘压良为贱,前朝弊政,亟宜革除。’”


    蒋延锡站出来,四爷不意外。蒋延锡的兄长蒋陈锡贪污三百万两白银,抄家只抄出来二百万两,蒋延锡领着一家人给承担剩下的一百万两银子,请求其侄子侄女留在老家而不是流放边境,四爷答应了。他感动之下,急需表忠心。


    只是他一站出来,说了一番话,四爷面带欣赏,其他大臣们便坐不住了。


    大学士嵩祝站起来道:“皇上,老臣听说,如今江南民风开化,年轻人越发受到心学和西洋书籍影响,贱民自然也受影响。贱民不甘心再做贱民,想要良民户籍,却又不敢去边境,才在地方上频繁闹事。老臣也认同,蒋延锡所言,‘压良为贱,前朝弊政,亟宜革除。’只是,之前的贱民获得户籍,是通过去边境效力。他们若容易获得良民户籍,必然导致其他人不服。”


    户部尚书徐元梦欠身道:“皇上,老臣认为,贱民便是贱民。他们世袭几百年,乃是这片土地上既有之罪人。他们既然想要获得良民身份,便要去边境效力。不想去边境,却在地方上杀人闹事,当严惩。”


    徐元梦一开口,保守派大臣们纷纷出言,言辞恳切,都是反对。


    四爷的目光扫向其他一直安静的大臣们,王剡颤颤巍巍地起身道:“皇上,山、陕乐户的祖先,不是罪人,他们是明朝永乐帝夺天下时追随建文帝,而不肯归附的官员。永乐帝得天下之后,惩治了这些官员,并将他们的妻女罚入教坊司,充当乐妓,世代相传,久习贱业。他们不仅没有正常良民的合法身分,而且还经常还不断遭到地方绅衿恶霸的蹂_躏。以至数百年来不能跳出火坑。老臣认为,皇上慈悲注意到他们,可能正是他们恢复清白身份的时候了。”


    “另有苏州府常熟、昭文二县丐户籍,乃出当年元末明初明太~祖皇帝的敌人陈友谅的手下的后代,男子不许科举高升,女子不许裹脚高嫁,世代丐户。成王败寇,说是罪人,确实是罪人。然,老臣以为,也不是罪人。三百年过去了,皇上仁育天下,泽被苍生,老臣恳请,恩赐于他们一个良民户籍。”


    王剡在小太监的搀扶下,郑重地磕头恳请。他作为江南文人,传统理学大家家族出身,他知道乐户的祖先们忠于大明皇家,忠于大明朝,始终不认同朱棣夺位的过程和残暴。在他心里,那些人的祖先反抗朱棣,都是真正的大明忠臣良将。他也同情苏州丐户,他也不认同明太~祖皇帝的处罚,成王败寇但又何至于此残忍?


    王剡年纪大人老糊涂,一般不上朝也不做事。但他地位高,他出言了,其他要反对的江南大臣们都哑巴了。


    江西人李绂突然起身,挨着王剡一起跪着:“皇上,臣惭愧,臣一直以这片土地上的文化自豪,臣一直以自己是这片土地上的人自豪。可臣却没注意到,或者注意到了认为正常。这片土地上的人历经几千年,从夏商周到如今,却还有贱籍,世袭几百年的贱籍。其中还有忠良之后,臣请罪,臣恳请皇上废除贱籍,恩赐良民户籍。”


    四爷心里一叹,面上无表情,慢声道:“朕之移风易俗为心,凡习俗相沿不能振拔者,咸与自新之路,所以励廉耻而广风化也。苏培盛扶着老王剡起来吧,李绂也起来吧。既然都是本属良民,无可轻贱摈弃之处。当然,嵩祝的话也要考虑。诸位商议商议上折子,之前去边境效力获得户籍的原贱籍之人,该给予什么奖赏?”目光看向弘晖:“弘晖能提起来这件事很好。”


    大阿哥弘晖“腼腆且谦虚”一笑:“阿玛,不是儿子想起来的。是监察御史年熙,给山、陕乐户们说情。”


    “哦~”四爷脸上有了笑儿。年熙乃是年羹尧的长子。年羹尧的第一个妻子纳兰氏,乃是纳兰?容若的女儿。年熙的身份要康熙多一分照顾,年纪轻轻便有了官位。而年熙真有能力办差,四爷自然高兴。


    “户部制定章程,逐步除山西、陕西教坊乐民籍,除绍兴堕民丐籍,削除江南徽州府伴当,宁国府世仆,除广东?户籍,除苏州府常熟、昭文二县丐户籍。将他们与良民一体编户,允许他们从事正常的生活劳动。另有边境上已削除贱籍的人,看看,几代之后可以参与科举考试,也写一个章程送上来。”


    “臣等遵旨。”


    大臣们恭声。一片肃然中,进入下一个议题:禁建生祠。


    五皇叔胤祺愤愤道:“皇上,臣弟从海外一回来,就发现各地官吏中有一种不正之风,即修建生祠。臣弟知道,建生祠,前已有之,多是百姓为在本地任官清明者修建,而且是在官员离任之后,以此表示对清廉官员的敬重及怀念。但臣弟看到的是,上自总督巡抚,下至知府、知县,都是在任时修生祠。虽然情况各有不同,但绝大多数或系属员献媚,或系地方绅士逢迎,亦有包揽词讼之徒,假公派费,占地兴工,致使修建之风盛行。有些地方互相攀比,劳民伤财也一无顾惜,以致园囿亭台,穷极华丽。营建之后,或为宴会游玩之所,或被官员据为产业。臣请命,将这件事和清查贪污一样清查。”


    这件事大臣们都心不亏理亏,都有参与其中。皇叔们也多少参与。皇子们尚且年轻不大知道这件事。只有五皇叔在海外多年,那真是和他无关。他理直气壮,反正敢站出来反对他的没有一个。


    四爷扫视一圈,面色凝重:“为官者果能实心爱民,清白自矢,必能官去民思。对已经建的生祠,除极少数确系名宦去任之后,百姓追思盖造者准予保留外,其余一律改为别用,或为义学,延师授徒,以广文教。对于今后再有违禁修造者,一经查出,本官及为首之人严加议处。”


    “吾皇圣明!”


    大臣们起身磕头,庆幸大战在即,皇上不会彻查,只是改变用途。


    刑部尚佛格站出来:“启奏皇上,为解决八旗命盗案件日增问题,臣等奏请添设刑部现审司。专门梳理在京八旗命盗案件,以及皇上特交各衙门案件。臣等坚持认为,现审司的设置,很有必要。这不是增加闲置衙门。刑部目前事情越来越多,而它可以使刑部内的分工更加明确。”


    “准奏。”


    这件事四爷已经知道,只是刑部加一个司涉及官员任命各种博弈,前面议事一直不能达成协议,正好战事要起来了,内部安稳第一,佛格再提出来,便没有人反对了。


    佛格出头,其他一件件平时搁置的事情都被提出来,比如打击西方天主教在大清的活动煽动人心之举等等。


    隐隐充斥战场杀机的气氛融洽,王剡再次站出来,磕头道:“皇上,臣有言,不得不说。有关于册封皇太子。皇太子乃是大清储君,大清的未来。臣知道,皇上刚登基,皇后娘娘尚且没有册封,后宫都没有册封。但如今又有战争起来,臣认为,储君当立。”


    寂静。


    凝固一般的空气中。四爷的目光扫过自己的一个个儿子。他几乎不忍心去看那一双双眼睛里懵懂天真的渴望。可是他极力想要拖延,不想挑破的事情,被王剡一朝说破了。


    他的修长手指落在龙椅扶手上,无声地敲着,一下一下,沉默着。


    怡亲王胤祥笑了一下,欠身恭敬道:“皇上,臣认为,册封储君之事,不着急。皇嫂们还没册封呢。等皇嫂们册封后,册封储君之事也不着急。”


    庆王爷胤祚也笑:“皇上,老王剡的话有点道理,但也没有道理。打仗就打仗,和册封储君有什么关系?”


    寂静。


    还是死一般呼吸都困难的寂静。


    王剡依旧跪在地上。


    其他人都大气不敢喘,更不敢说话。


    不说经历康熙一朝太子之争的残酷,皇叔皇子们都谨慎着,大臣们也谨慎着。毕竟皇上年过四十,但瞅着刚十八的俊俏模样,将来活过康熙有可能的,册封皇太子一事根本不需要着急。可皇子们抵抗不住龙椅的诱惑,大臣们抵抗不住“从龙之功”的诱惑:不说年羹尧、隆科多……,就是皇上潜邸里的扫地小厮洗衣大娘,随着皇上登基,后半生也享福了啊。


    四爷将手里的茶杯递给身边的苏培盛,慢吞吞地语气:“立储一事,有关社稷安危,不得不预为之。但考虑朕的孩子尚幼,不便公开,因此朕决定采取秘密立储的方法。至于具体方法,何时开始,朕自有决议。因此,诸君是谁,本人不知,群臣不晓,仅朕一人清楚。诸位臣工,办好各自的差事。诸位皇子,办好各自的差事。即可。”


    那一瞬间门,养心殿西暖阁好似真空了,没有空气了。人人脸色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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