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第183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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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圣母太上皇后闹腾被康熙罚了静养,加之担心和皇帝、庆王的母子关系和身在皇陵的胤?,好不容易能见到的母家人也见不到了,人看起来便是真病了。
圣母太上皇后怄气之下便真开始静养了,偶尔扶着陈皮嬷嬷的手在御花园走一走散心,或有妃嫔经过向她驻足请安,目光无一不落在她明显的蜡黄脸上,继而赶紧抑住自己疑惑而吃惊的神色。她只作不以为然,含笑与她们说话几句也就罢了。
不过几次,宫中的流言蜚语便甚嚣尘上,人人在私下揣测圣母太上皇后不同往昔的肤色。她不止一次听见妃嫔们私底下的议论:“圣母太上皇后的脸色哪里像静养的样子,莫不是……”
她相信,流言总是跑得最快的,带着温热的唇齿的气息,略带恶意的,诡秘而叫人激动。
偶尔,她无声经过茂盛的花丛,能听见曼妙的枝叶和绚烂的花朵之后,那压抑着兴奋的窃窃私语。
“太上皇后……”有一人小小声地提起。
“什么太上皇后!”有人冷笑如锈了的刀片,生生刮着人的耳朵,“是‘圣母’太上皇后!长得秀气样子肚皮能生养罢了,要不是为了皇帝和庆王爷七长公主,太上皇肯给她这样的宽容处理?”
“生养?”更有人不屑而鄙夷,“宫里谁的肚皮不能生养?瞧她运气好当年皇上被抱给母后太上皇后养,当年宫里头生孩子数量和她一样多的不是没有??”声音低下去,“咯”一声笑道:“一朝做了圣母太上皇后,保不齐真以为自己为大清立下大功劳了??”
“嘘??”有人轻声提醒,“她总归是圣母太上皇后了,你们也不怕隔墙有耳,小心些!”
还是刚才那个声音,语调有些尖利:“妙妹妹就是胆子小,怕她做什么!她除了仗着皇上庆王爷七长公主的孝顺之外,还有什么靠山?若真被我晓得了她乌雅家的糟心事仗着做了皇亲仗势欺人,看我怎样闹上一闹,叫她好看!”
另一人似有不信,笑道:“佟佳姐姐这样言之凿凿,妹妹就等着看好戏了。若姐姐真有闹一闹圣母太上皇后那一日,妹妹我必是心服口服。只怕姐姐见了圣母太上皇后,就吓得什么话也没有了。”
那人冷哼一声:“我会怕她?我若是有幸和她好生说话,那必然是和她掰扯掰扯身份礼法我怕的什么,谁还不会静养吗?”
圣母太上皇后瞥一眼身边的陈皮嬷嬷,她气得浑身乱颤,脸色都变了,圣母太上皇后只无声无息地扬了扬手,陈皮嬷嬷会意,跑远几步轻笑道:“太上宜妃请快来,大酒瓶子看这里的花开得好呢。”
花丛后的人立时一愣,焦急道:“不好!仿佛是太上宜妃和她身边的大酒瓶子,听闻太上宜妃最近与圣母太上皇后走得近,若被她听了什么去就不好了!”
另一人埋怨道:“都怪姐姐你嘴快,若太上宜妃说出去,可有咱们的好果子吃了,还不快走!”说罢提了裙子慌慌张张走了。
陈皮嬷嬷见几人跑得远了,连连冷笑道:“奴婢当是什么敢作敢当的人呢,就会背后一味地嚼舌头讨人厌!”
仿佛事不关己一般,圣母太上皇后只笑道:“看清是谁了么?”
与陈皮嬷嬷一起的桂花姑姑道:“看得真真儿的,是佟佳太上妃、赫舍里太上妃和太上妙答应。”
圣母太上皇后拨一拨袖口上的碎珍珠粒,慢条斯理道:“记下了就好。”
陈皮嬷嬷道:“太上皇后不生气?”
圣母太上皇后漠然一哂:“生气?她们也配么?”她的笑声清冷冷地震落梅花枝上的露珠,“由她们说去,说的越多越好呢。”
这日晌午,康熙来宁寿宫看望,带着难以抑制的怒气,道:“世道人心之坏,竟到了如此地步,真叫我难以忍耐!”
圣母太上皇后用绢子为他温柔擦拭似长白胡须的鬓边微露的汗珠,温婉道:“太上皇为何这样生气?”
他余怒未消,握一握圣母太上皇后的手道:“我若对你说,你一定生气。”
圣母太上皇后摇头莞尔:“我必定不会生气。”
他诧异:“为何?”
圣母太上皇后淡然的笑容似浮在脸庞上的一带薄雾,朦胧似有若无:“我近日听闻的污言秽语之多胜于当日做宫女之时,深感流言之祸似流毒无穷,但若为此生气,实在不必。”
康熙一怔,眼中忧虑之色愈来愈深,如一片浓厚的乌云,覆上他的眼帘:“告诉我,你听说了什么?”
壶中有滚烫的热水,圣母太上皇后徐徐提着冲入盏中,干萎轻盈的玫瑰花蕾在沸水中立时一朵朵娇艳舒展开来,似年迈苍白的女子吸水烟枪醉颜酡红,盛开在圣母太上皇后病弱憔悴的脸颊上。圣母太上皇后轻轻一笑:“我所听到的必定比太上皇听到的难听百倍千倍,所以我不生气,太上皇也不用生气。”
“你晓得她们的污言秽语多不堪入耳,我是心疼你隐忍受屈。”
“太上皇既然明白我的委屈,我就算不得委屈,至于旁人怎么说,由得她们说去。”殿内温暖如春,轻扬起午睡后松软的发丝,斜斜从鬓边委堕下来,坠下一点散漫的老夫老妻才有的亲近温柔,“太上皇也说是不堪入耳,那就不必入耳,更不必上心了。”康熙就着她的手把玫瑰花茶递到她面前,她笑道:“这种花茶虽不是名贵之物,然而闻一闻便觉得肺腑清爽满心愉悦,世间门可喜之事甚多,何须为不喜之事牵肠挂肚呢。”
康熙望着疲惫瘦下来的脸颊,深沉眸中有深深的喜悦和欣慰:“我从前只觉得你娴静,如今更添平和从容。”
圣母太上皇后将散落的发丝挽于耳后,轻笑道:“太上皇这样说,我反倒不好意思了。”
他感慨道:“你为皇家生育教养子嗣辛苦,又是接连几胎,宫中之人反而蜚语缭乱,对你多加诽谤,我只消稍稍一想,就觉得气愤。”
圣母太上皇后忍一忍心头的屈辱,依旧笑脸迎人:“我在宁寿宫清心静养,可见收获亦不少,至少心中平和,能自愈安乐。”她望着太上皇,带了几分恳求的语气,“方才太上皇来时生气,祈求太上皇,无论听到什么,听谁说的,都不要生气,更不要因此而责罚六宫。”
康熙大有不豫之色:“错而不罚,我觉得不公。”
她垂着眼睑,低低道:“太上皇若要罚可也罚得过来么?宫中人多口杂,若真要计较,必有株连之祸。何况……”她的目光依稀有年轻时候的楚楚似水,盈盈流转,“太上皇只当是为我积福。”
康熙禁不住她求恳,再犹豫,终究也是答应了。何况那些老妃嫔本就有点体面,他重罚之后未必不会更惹出来口舌事端。
此事一压再压,圣母太上皇后也只作不知,索性连出宁寿宫的时候也少了,只静静养着。派出去的陈皮嬷嬷、桂花等人自会将暗中诋毁之人的名单列与她看。
她斜卧在榻上,举了一个茉莉花胭脂茶包在脸上轻轻热敷,听桂花念了《聊斋志异》与她听,偶尔调笑两句打发时光。陈皮嬷嬷道:“静养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太上皇后竟还稳如泰山。奴婢一时想不明白,那日蓦然想起太上皇后说的话,才回过味来。”
她含了一瓣橘子,清甜的汁水缓缓洇进喉中,慵懒道:“我刚坐上圣母太上皇后的位置,又因为家族抬入镶黄旗备受瞩目。阿谀奉承之人有之,背后诋毁之人有之,敌我难分,难免有腹背受敌之虞。不如借此一事分出个你我来也好。”
陈皮嬷嬷侧首想一想,道:“如今她们以为风头大转,此时毁谤之人必是太上皇后之敌,沉默者便是太上皇后之友,可互为援手。”
她挑眉一笑:“哪里有这样容易。毁我者是敌不错,然而默不作声的也未必是友。譬如太上荣妃向来是明哲保身的,而慈宁宫那一位也是至今无声无息呢。”
陈皮嬷嬷蔑然一哂:“之前几年诚亲王一直以隐形太子自居,她在宫里就不受太上皇待见,母后太上皇后碍着老姐妹情面,又忌讳着‘后宫不得干政’六字,听闻之前母后太上皇后特意给太上皇选的几个小贵人最近伺候太上皇用心,太上皇见她们酷似赫舍里皇后的容颜思念赫舍里皇后,念及废太子如今,也觉叹息。”
“太上皇觉得叹息,才会想到人在郑家庄的废太子。”她扬一扬手,腕上的赤金嵌宝玉镯便落落下滑衬托手腕的细瘦见骨,“太上皇不去其他妃嫔处,倒是常常想起来赫舍里皇后和钮祜禄皇后,可见母后太上皇后今日之清醒。”
陈皮嬷嬷撇一撇嘴,道:“奴婢瞧太上荣妃最近对太上皇是不冷不热的,也不知以什么狐媚手段重新获得太上皇怜悯。”她停一停,“奴婢看诽谤之人中并无她,可见她即便要诋毁太上皇后也得有可说话之人,她即便依旧得宠,儿子只是亲王,年轻嫔妃怨恨,又有什么趣儿!”
圣母太上皇后微微一笑,摇头道:“她也不是个肯背后说三道四的人。”瞥一眼陈皮嬷嬷,道:“你和她不过是偶尔遇到,何以如此不喜欢她?”
陈皮嬷嬷低头思量,拨着衣襟上花生大的蜜蜡珠串儿,道:“奴婢也不晓得为何这样不喜欢她,只觉得她怪怪道道的。大约有她的奶娘族人欺压奴婢族人前车之鉴,奴婢总不喜欢这样的人。”
正说着,外头桂花进来道:“皇后娘娘和年妃娘娘领着一些妃嫔又来了,太上皇后见还是不见呢?”
圣母太上皇后微微一怔,忙道:“怎么不见,快请进来。”
皇后和年妃等一干妃嫔依旧若王府时候一般恭谨神色,气色却好,可以想见连日来她们必然是日子过的滋润,十分舒心。
皇后身子已经开始发福,走路也缓慢,须挺直腰杆才显得精神。她一见圣母太上皇后便领着妃嫔们要行大礼,圣母太上皇后忙叫陈皮搀住,打趣道:“你呀见到我就行大礼,我要去扶着你,我哪里有力气下床?你又来扶着我。”
皇后坚持行礼,在陈皮嬷嬷的搀扶下起身,低首掩唇道:“皇额涅果然心疼儿媳。”
圣母太上皇后忙叫看了座,笑道:“你们若喜欢多来宁寿宫坐坐,我们娘几个说不完的贴心话呢。”
皇后端正一笑,气质温婉,如一副观音菩萨画,厚重大气。身边退后一步的年妃便是宛若一首唐诗宋词,婉兮清扬。与之相较的科尔沁格格等年轻妃嫔们或清冷中带着冶艳,或爽朗中透着风情,风姿绰约。圣母太上皇后的理解,皇帝已过不惑之年矣,岁月匆匆,何来年轻时的心性甘心耗费心力欣赏解读细腻如织的女子?美丽的女子那样多,自然是科尔沁格格一类更得他喜爱。这几年孝惠章皇后、母后太上皇后、包括自己给皇帝选的后院女子便大多是这类。
皇后道:“早就想来看皇额涅的,奈何身子总没有好全。如今能走动了,便想来向皇额涅请安。”明明是圣母太上皇后被静养后觉得没面子不见儿媳妇们,可她一贯的体贴入微,言语间门如同吹面不寒的杨柳风。
圣母太上皇后把素日所饮的甜羹叫桂花盛了十碗出来与儿媳妇们,含笑道:“身子好了是该多走动走动。”
皇后微微蹙一蹙眉,眉心便似笼了一层愁绪,恭顺道:“不出来时盼着出来,一出来便又觉得纷扰不堪。”她恳切道:“皇额涅为儿媳们慈爱费心,甚至在儿媳进宫后多方劳累照顾,”她的手温柔覆盖在婆婆的手上,以一种孝顺祈求的姿态,“儿媳别无所求,只求皇额涅身体康健。”
圣母太上皇后亦诚恳相对:“打理宫务多少艰辛,只有咱们自己知道,若一朝接手却没有头绪,何尝不是乱了方寸。”
皇后微微抬起头,年过四十却依旧清澈的目光似一掬秋水盈然,低低道:“儿媳听闻皇额涅最近身受其苦,当年皇额涅打理宫务固然是困顿万分,如今……”她声音略低了低,然而由衷之情不减,“或许因为这个缘故,皇额涅对儿媳如斯关怀。”
圣母太上皇后微微一笑,只用银匙缓缓舀着七翠羹,道:“皇后很是聪慧。”
皇后的笑淡然而伤感,微微侧首看着瓶中供着的几枝山茶花,依依道:“聪慧又如何呢?譬如这山茶花开得再好再美,终究是需要入冬才能开放,春夏秋时节再美,她也是不开花的。”
那山茶花是陈皮嬷嬷日日用来簪发的,皇后无心之语,陈皮嬷嬷听着有心,不由微微变色。
圣母太上皇后只作不觉,微笑恬静:“皇后如何这样说呢?做人不过是一口气撑着,若自己的心都灰了,旁人怎么扶也是扶不上去的。皇后好歹还有孩子们要顾着呢。”
皇后温婉微笑:“儿媳不中用,经不得人言,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才会自伤其身,皇额涅可要性子刚强些才好,万勿如儿媳一般。”
圣母太上皇后的唇齿间门含了一抹浅淡平和的微笑:“你甫出宫门就听到如斯言语,可见宫中对我静养是非议良多了。”
“非议终究是非议,”皇后笑道:“皇额涅如此待儿媳,儿媳对皇额涅亦要推心置腹,有些事儿媳自己未必做得到,但一定尽心尽力。希望皇额涅不要因旁人而自己伤心。”
圣母太上皇后握一握她冰凉瘦长的手指,轻笑道:“皇后自管安心就是。我不出这宁寿宫,她们又能奈我何?”皇后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才肯领着妃嫔们回去。
如此流言蜚语满天,议论得多了,虽然皇后请示后,出手弹压,却好似流言越发喧嚣起来,就连母后太上皇后亦不免连亦出言相劝:“宫中之人对圣母太上皇后议论纷纷,静养一事谨慎再谨慎也是应该的。”
母后太上皇后身居高位,虽然不再和过去一般得宠,然而多年来居国母之位,加上表哥表妹夫妻情意深重,康熙亦对其颇为敬重。且母后太上皇后人在病中,数月来一事不管,一言不发。如今既然说话,他也不好一口撂开,于是道:“她身体不舒坦该静养就静养。宫中风言风语从来没有断过的时候,你若要为这些烦心事费心费神,只怕对保养自身也无什益处。”又道:“皇后刚进宫不大熟悉宫务,后宫之事跟着你慢慢学起来,她们总不能老是靠你求情解决问题,你又何必操心。”
“我本来也觉得她这次受委屈了,昨儿才反应过来。”母后太上皇后歪着身体,说话有气无力。但话中之意要康熙警惕。
坐在炕几对面的康熙手上品着普洱老班章,青花珐琅茶盏遮住他半张老脸,他状似无意地问:“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母后太上皇后无奈地斜他一眼。“皇后不弹压,估摸着是因为她希望流言越来越高,流到皇帝耳朵里,要皇帝和太上皇求情,放她出来。所以才导致皇后束手束脚不大敢管,因为皇后猜到了原因。”
康熙喝茶的动作一顿。
安静中,康熙慢悠悠地品茶,一个嬷嬷和一个小太监进来给康熙和母后太上皇后捏肩膀。
身体上的放松蔓延到病中本就迷糊的脑袋,逐渐的,母后太上皇后要打瞌睡,猛不丁听到康熙一声:“你派人去告诉皇后,要么赶紧处理,要么去告诉皇帝。”声音沉沉的,透着要人窒息的帝王压力。
彼时皇后正在穿衣,肃手站着听完慈宁宫飞花嬷嬷的传话,亲近地送走后,对着梳妆镜示意大宫女琴音拣了三对金嵌珠宝点翠盘长式耳环挂在耳朵上,顾盼流连:“其实母后训诫的无可厚非,我是后宫之主,留意后宫一言一行都是我的职责所在,何况是这样非议圣母太上皇后的大事。只是太上皇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母后又恰巧知道了,才出言罢了。”
母后太上皇后这些年一向不管宫务,如今说出这样的话来,已是有几分薄责之意了,年妃也明白。只是她也替皇后为难,取来一个景泰蓝玫瑰形手炉试试温度正好,轻轻放到皇后手里:“姐姐要怎么决定?”
“……压下去吧。”
母后知道了她的为难,也知道了圣母太上皇后想要太上皇心疼,想要皇上知道后和康熙求情解除“静养”,却还是命令嬷嬷传话,这就是逼着她做决定了。她还能怎么办?自然是按照计划行事啊。
“我们家这位爷啊,”皇后凝视手炉里袅袅升起的玫瑰花香,苦笑摇头,“长辈们之间门的流言,估计母后已经派人弹压了。我们这东西六宫,我们负责。”
年妃接过来嬷嬷手里的大红织金白狐毛披风给她披上,眉眼间门哭笑不得:“我们家的皇上啊,还在‘守孝’呢。”
你说皇上打压妃嫔们吧?也不是。一般男子打压正妻贵妾,是通过宠幸低级丫鬟姨娘分后院权利等等手段。就他,那真的是无视整个后宫。他都无视了,后宫女子还怎么争宠斗艳啊?人人都说皇上宠女子,其实宠是真宠无视也是真无视啊。恃宠而骄不守礼法,拉帮结派帮着圣母太上皇后掺和政务,给守灵亲友们求情等等,谁也不敢了呀。
皇后踱步出来里间门,瞥她一眼:“你呀,偷着乐吧。”
年妃跟在后头,开心地甩着手帕讨巧地笑:“姐姐您看,谁就是敢吹耳旁风,也没有机会见到皇上。眼瞅着这一茬又一茬的年轻貌美女子进来,明年还有大小选秀呢,更有异域风情的铿锵玫瑰个个娇艳,遇到我们家爷这样只顾勤政,有点时间门就孝顺长辈心疼孩子们,妹妹我夜里睡觉都能笑醒。姐姐呢?”
年妃歪头眨眨眼,“天真”地笑。白皙小脸上略施脂粉,双眉纤细柔长,随意挽一个寻常的小两把头,零星几点暗纹珠花,髻边簪一枝双衔心坠迎春花钗,素净典雅。她的神情亦是顽皮中透着高雅芬芳,整个人仿佛笔墨不经意的挥洒了几笔却有说不出的意犹未尽,恰如一枝笔直于雨意空?中的白玉兰。如此要女子也倍感舒服嫉妒不起来的灵性美人儿,皇后待要严肃训她几句乱说话,板着脸却又忍禁不住地“噗嗤”一声直乐。
等皇后搭着嬷嬷的手端坐首位,年妃领着妃嫔们给她请安,她望着一位位风情万种的娇花儿莺声燕语惹人疼的,皇后实在也忍不住在心里吐糟:爷,皇上,您到底是何种心肠能无视后宫芳华啊!!!
走神的皇后因为众人心疼支持鼓励的眼神,咳嗽两声,和年妃等人说了母后的吩咐,发现一个个都睁大眼睛拍胸跺脚,好似在庆幸母后知道她们面对两个婆婆的为难,没有责怪她们打理宫务不利,目光一凌。
这是宫里,不是府邸,如此散漫必然招惹祸事。众人立即记起来皇后的耳提面命,红着脸肃手听命令。
皇后那自然要赶紧地处理了这件事。
看着一屋子美人生气害怕模样儿更美的皇后,又是走神,被身边海嬷嬷提醒一眼放言笑嫣然地询问:“那我们商议一下,怎么快速处理了这件事。”
众人纷纷点头,科尔沁格格忍不住双手合十郑重念:“阿弥陀佛!”惹得其他人纷纷投以取笑的眼神,随即又一起严肃收敛下来,安静地望着皇后,积极发言。
难啊。
两个婆婆,夹在夫婿、婆婆之间门的儿媳妇?皇后、年妃等年长妃嫔倒是习惯了,处理宫务倒是麻利得紧没有一点情绪。其他年轻妃嫔胆小守礼,只科尔沁格格挥舞拳头大声抱怨:“我在娘家一直听说皇上的俊俏名声儿,心向往之,原来皇上是一直不进后宫的,……”
皇后重重咳嗽两声。
其他人面对她如此直白话语,红了脸结了舌头目瞪口呆。年妃第一个反应过来,硬忍下各种思绪,严肃脸重重声明:“皇上在守孝。”
守孝,孝惠章皇后的孝。不说皇上登基了却坚持继续守全孝期的孝顺,单说孝惠章皇后还是自己的娘家姑祖母,科尔沁格格也只能不甘不愿地点头认错:“我知道了~~”小姑娘气鼓鼓的脸红苹果一般又是委屈又是愧疚眼泪都要急出来了,好可爱。
咳咳。皇后又感觉嗓子眼痒痒。
年妃:“……”赶紧眼神示意:皇后您喜欢小姑娘我知道,但您克制一点儿。
皇后一眨眼,立即拿出母仪天下的姿态:“如此,我们就分头行动吧。今儿下午快速解决,晚上一起用晚食,我派人去无逸斋。”
无逸斋有阿哥公主们。阿哥公主们来了,皇上一定会来。瞬间门一屋子的美目都亮了起来,整个永寿宫大殿都好似亮堂了几十倍。
皇后端庄矜持地笑。
妃嫔们极力忍住窃喜的小心机。
宫女嬷嬷们低头看地砖,嗯,今儿的地砖真亮堂,春意盎然。
冬天来了,春天也来了。
傍晚时分,四九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大雪花在天空中纷纷扬扬扯絮飞舞,四爷望着大雪兴致起来,领着前来拜见的西班牙使臣赏雪,还穿了一身使臣特意带来的西班牙衣服画画儿,身后相臣、理藩院臣工、西班牙使臣一大群人,散步到无逸斋检查孩子们功课,满意地布置作业:“画一副大雪图,写一首诗词歌赋,或者一篇文章,文字不限。”
“儿子/女儿遵命。”孩子们不服输地答应着。有的喊:“我要用拉丁文写。”有的激动:“阿玛,儿子的画儿有进步。阿玛,儿子好好学习,能尽快办差进入乾清宫学堂嗷。”
四爷一一听着,端着父亲的架子,含笑点头。
恰巧皇后派的海嬷嬷前来,行礼后说了皇后的请求。四爷很自然地应着,小孩子们跳着蹦着更高兴,因为下大雪不好去广场拉弓射箭,干脆在走廊里打拳锻炼。大点的孩子都知道了最近宫里的流言势头,更听说了今天下午额涅领着人“打理宫务”,望着阿玛毫无所知的欢喜表情,有点同情。
这绝对是鸿门宴啊。
皇额涅领着额涅等人宁可得罪圣母太上皇后站队阿玛,阿玛却一无所知。皇额涅该多生气呀。十五公主福宜凑上阿玛跟前,小心道:“阿玛,下大雪,我们明天去西山吗?”
四爷望着小孩子们嘿哈嘿哈打拳的欢乐随口道:“去。今年大雪来的迟,好容易下雪了,明天当然去。福宜要不要去乾清宫通知哥哥姐姐,今晚上一起用饭呀?”
“要!”福宜紧跟着回答,生怕阿玛反悔的架势。“阿玛,女儿想玛法了呀。”
四爷对女儿的小心思明了,目光落向理藩院臣工、西班牙使臣,问道:“大清的西洋美食多,多是改进后的大清的西洋美食。诸位吃的习惯吗?”
“习惯。大清美食胖人。”波旁王朝费利佩五世的次子费尔南多王子十来岁,板着瘦小的脸装大人的模样,努力优雅且热情洋溢地笑着,“早就听说在大清,大雪天要吃锅子。我们都心向往之。”
四爷哈哈哈笑:“能吃是福。王子请多吃美食,长高长胖。”
“哪里哪里~~”他用着新学习的大清官话,略带浅灰的天蓝色眼睛里有一抹习惯性的忧郁,这要他的气质越发特殊迷人。
福宜从去乾清宫的兴奋中略回神,刚要说额涅年额涅等人也一起去玩啊,又知道场合不对不能提。转眼一瞧,正好看见了他的模样,不禁好奇地多看了一眼。身边此起彼伏的喷笑声要她也意识到这句话的乐呵,捂嘴跟着笑。
四爷面对懵懂的费尔南多王子忍着笑,看向随身的理藩院翻译。翻译官忍住笑恭敬用西班牙语道:“哪里哪里~~是用在对方夸奖你的回应。”
费尔南多王子听懂了,不禁脸红,手足无措地表示:“抱歉……抱歉……”
四爷略惊讶地摆摆手:“王子何须道歉?倒是我们笑话你的勇气,该道歉。”发觉他脸更红了,好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又胆怯地说不出来。便开解道:“王子想必知道,欧洲人学大清话闹出来的种种笑话,大清人学欧洲话也一样嘛,敢说出来就是勇气。说了才能练习,练习了才会说。”
费尔南多王子没想到大清皇帝如此和气,感激地直点头,结巴道:“感谢……感谢……我会努力学习。”
“不谢不谢,不用多努力。来来,你不是好奇功夫?和他们一起练练,正好缓和缓和身体。”说着话,长臂一伸哥俩好地揽着王子的肩膀,领着他来到孩子们身边,示意弘历弘昼几个孩子领着他跟着动作。“明天朕陪着孩子们去西山看雪,后天开宴会,我们演练射击,早就听闻王子射击技术甚好。”
“好!后天宴会当然好。感谢……感谢……皇帝陛下,我射击技术一般,如果我百无一能那将很难被接受。”费尔南多王子又结巴了,脸上还多了一抹因为被夸奖的腼腆和妄自菲薄。
四爷有点心疼这孩子,站着看了两个呼吸放了心,便丢开手去和大臣们说话。
费尔南多王子瞧着人群里最醒目的,宛若鹤立鸡群的大清皇帝,反应过来重要信息:大清新皇帝果然疼孩子,为了陪孩子都推迟国家宴会。他震惊于这个发现,手脚僵硬地跟着两位皇子动作,心潮起伏不定,却是被弘历拉了拉手,被弘昼调整胳膊姿势,周围气氛天真烂漫且都是同龄小伙伴,身带大气场而不自知的大清皇帝又转身了,他不那么紧张不一会儿投入进去,手脚缓和,人也逐渐放松下来。
另一边,福宜欢快地蹦蹦跳跳去乾清宫学堂:去乾清宫学堂,就是长大办差了嗷!四爷望着女儿活泼的背影正笑得慈爱,听到西班牙使臣之一?海军部长无奈解释:“王子很忧郁很紧张,请多包涵……请多包涵……我们国王希望王子来大清见识见识,也是希望他来大清散散心。”
“哦~若是方便,朕安排王子去学院学习?国子监和八旗学院有不少别国留学生,缅甸小王子、丹麦小王子也在。若是有空闲时间门,进宫来和孩子们一起学习玩耍,如何?”
缅甸、丹麦这些东欧国家,最先和大清交好。因为沙俄,他们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互相派人学习。西班牙海军部长忙不迭地弯身行礼道:“皇帝陛下的好意,吾等欢喜至极,实在不舍得拒绝。我们国王陛下得知后,一定是欣喜若狂。王子在此期间门所有活动,保证都一定配合大清礼仪。”
*
西班牙王子的到来,再次要四爷想起派船队出海的事情。心里想着事,等大臣们和使臣们离开后,他领着孩子们来到宁寿宫,就发现忙碌却进出有素的宫女太监嬷嬷脚下生风且脸带诡异微笑,摆出来的五张膳桌上的美食佳肴冒着热气香气,却一个大殿都好似冒着奇怪氛围,煞为怪异,又说不出来哪里怪异。
四爷纳闷,但四爷心性强大。
端着派头坐下来,第一个举筷子,一家人开始用饭。陪着散步御花园欣赏大雪转小雪的美景,雪中的梅花,待夜幕降临,很自然地告诉孩子们:“回住处做功课,等自鸣钟响了八下,去养心殿。今晚上,有大臣们一起商讨政务。”
“儿子/女儿遵命。”
弘晖领着弟弟妹妹们响亮答应着,行礼离开,颇有逃跑的架势。
四爷一眨眼。
他转头看向皇后,皇后日常的恭敬中透着微微气恼。再看其他人,都昂首挺胸,好像理直气壮置气一般。
四爷:“……”
想不通哪里出事了,但四爷也很能忍得住,笑道:“朕回去养心殿。”抬脚走了,靴子落在雪地里咯吱咯吱。
走了。
走了。
就这样走了!
四爷领着侍卫太监一群人走的没影子了。
皇后望着御花园雪地里一个个脚印,深呼吸深呼吸再深呼吸。
身边年妃一把掐住她胳膊:姐姐在御花园呢形象要紧,不能爆发。
皇后跺着脚,极力克制道:“梅花开得好,我们摘几枝,去给两位母亲插花,顺便汇报宫务。”
“遵命。”
女子们浩浩荡荡地跟着皇后走,杀气腾腾的。
马上孝惠章皇后的孝期要结束了,皇上若还是这样忙碌不进后宫,可怎生是好?!
慈宁宫里,母后太上皇后听说儿子还在守孝,震惊了,脱口而出一句:“皇帝这么孝顺,你们怎么才告诉我?”
皇后做为难状:“皇上孝顺,儿媳也不想平白说出来。只是,我们又忍不住想说说皇上的好儿。皇额涅,您见到皇上,别说我们说的。”
“……我知道了。去宁寿宫请安吧,我也要歇息了。”
“哎。儿媳们告退。”
皇后领着妃嫔们浩浩荡荡地离开。母后太上皇后歪在炕上眼睛眯眯着眼睛,严肃脸。
合计着儿子一直没进后宫!可能儿子在潜邸时候也这样冷心冷肺的。怪道她也纳闷儿子一直宠着女子,怎么这次守皇陵的事情出来,没有一个跟他哭闹求情吹耳旁风的,原来是不敢呀。
康熙一贯是深情且薄情的。
儿子原来真是多情且无情。
母后太上皇后无端气了一会儿,恨了一会儿,摇头失笑。落叶嬷嬷在花瓶里插好盛开的红梅花,示意小宫女收拾桌子剪刀,轻轻上前给圣母太上皇后调整枕头的角度,又举毯子给她盖上,提醒道:“太上皇后,皇后、年妃等人,在求您出面呢。”
母后太上皇后微微愣怔,收回自己那外头大雪般纷纷扰扰的心思,半睁开眼睛斜她一眼:“你也担心,皇帝到时候又有理由不进后宫?”
落叶嬷嬷苦笑:“太上皇后,不是奴婢担心,是皇后娘娘等人担心。”
一边换香片的飞花嬷嬷捂嘴笑:“太上皇后,皇帝勤政,疼皇子公主们。每天晚上批复折子,教导皇子公主。早上还要早起,哪还有时间门呀?”
母后太上皇后震惊了。
“皇帝这样勤快了?空闲时间门不遛狗逗猫晒太阳了?”这真是我那懒儿子?母后太上皇后瞪大了眼睛,却有点不信。“你们还听说了什么?”
落叶起身恭敬道:“奴婢听说,腊月里祭祀活动多,皇上真忙。奴婢还听说,皇上明天带着皇阿哥公主们去西山看雪,衣服准备好了。”
!!!
母后太上皇后被惊的咳嗽好几声,落叶嬷嬷忙上前给顺着后背。
母后太上皇后挥挥手:“我很好!我本来没精神的,被他气得有精神了!”
“瞧他机灵的!”当皇帝了,事情多了,该忙就忙。但懒儿子还是要玩乐休息啊。可是玩乐时间门紧呀怎么办?压缩去后宫的时间门。“这个小无赖!”母后太上皇后气急了锤着炕沿。“明儿我就和他说道说道,狠狠地训他一状。”
母后太上皇后气得牙根痒痒。嬷嬷宫女纷纷劝说,却是越说越说,主仆一群人一起忍不住喷笑:皇上那可不是天生的小机灵鬼儿?
宁寿宫中,却是一片冷肃。
皇后等人去了宁寿宫,和圣母太上皇后汇报宫务,干巴巴地站着也没一口热茶,也不敢动弹一下。圣母太上皇后冷漠的目光落在一个个儿媳身上,压得所有人低头脑袋勾到胸口龙华。
皇后见太后动怒,慌忙伏在地下,身后妃嫔跟着跪了一地,只见皇后叩首道:“皇额涅息怒,是儿媳管理后宫不利。”
“管理后宫不利?”圣母太上皇后抬手抚一抚鬓发,似笑非笑地缓缓道:“怎么皇后母仪天下掌权六宫,君恩深厚,这样风光也会不安么?”
皇后惊得冷汗涔涔而下,含泣道:“儿媳打理宫务,只是皇上体恤儿媳做点事情跟着母后和皇额涅学习。儿媳愚笨,学得慢,劳动皇额涅指教很是不安。至于风光一说,儿媳实在惭愧不已。”
圣母太上皇后目光如剑,只周旋在皇后身上,语气微妙而森冷:“如此说来,今天是皇上要你‘打理宫务’?”
皇后不敢抬头,也不敢十分说谎,只顺伏道:“儿媳不敢欺瞒皇额涅,皇上与儿媳今天并无交谈。其实是母后派人去宁寿宫吩咐了儿媳。”
母后太上皇后知道了这件事?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计划,她却吩咐皇后弹压下去流言?圣母太上皇后心思电转,一个呼吸间门已经想了很多,面上颜色稍霁,语气缓和了些:“果真如此,倒是我错怪你了。”
皇后忙低首道:“是儿媳未及时向皇额涅禀明情由,与皇额涅无关。”
圣母太上皇后也不叫起来,须臾,唇角缓缓拉出一丝弧度,神色也温和了许多。她的目光冷漠如一道蒙着纱的屏障,叫人模模糊糊地看不清真意。而声音却是柔软的,仿佛含着笑意与关切一般。“我人在病中不管事,只是今儿去御花园,恍惚听说,今天皇帝在永寿宫用饭?”
圣母太上皇后说得不疾不徐,仿佛是在闲话家常一般。然而话中的森冷之意如同出鞘的刀锋,直逼到人身上。
年妃在身后听得着急,轻声道:“皇额涅……”
圣母太上皇后横目向她,不带丝毫感情:“我问皇后的话,你插什么嘴!”
年妃无奈噤声,皇后心里一慌,赶紧按捺住自己,磕了一个头,直起身子道:“腊月里皇上实在忙得很,朝堂之事儿媳也不懂无法替皇上分忧,只想办法要他多点时间门歇息歇息。故而请皇上来永寿宫用饭,妹妹们孩子们都在,饭后去御花园散步赏花。”眼中有热泪沁出,“儿媳也想和皇上单独说说话,可儿媳也知道皇上能空出来这点时间门已经难得。皇上要赶回去养心殿,儿媳便摘了梅花给两位母亲请安。”皇后语中含了大悲,呜咽道:“皇上如今忙得遛狗逗猫晒太阳的时间门都没有,儿媳实在心疼……皇上他……”
皇后的啜泣在寂静空阔的慈宁宫听来分外凄楚,仿佛殿内蓬勃松散的红色蜡烛光也被那伤心的啜泣感染得失去了几分暖意,只黄橙橙地安静燃烧。有这样静默的片刻,沉缓的呼吸间门清晰地嗅到草药的苦涩芳香,檀香的宁静气味,殿外的花香甜细,以及混合在这些气味中的一个六旬老人的身体所散发的微微浑浊气息。
圣母太上皇后凝神片刻,再出声时已经是慈爱和蔼的口气:“好孩子,看你跪着这样累。”又吩咐陈皮嬷嬷道:“快去扶皇后起来,她也是有岁数的人了,怎么好这样长跪着。”说着又向桂花姑姑笑道:“一向总说你最体贴,怎么看皇后这样跪着也不提醒我叫她起来。我病糊涂了,你也病糊涂了么?”
桂花姑姑笑道:“奴婢哪里敢提醒太上皇后呢,皇后娘娘跪着后面的娘娘们也跪着,一家儿媳给婆婆请安行礼,难道奴婢还要去拦么?”
圣母太上皇后笑得合不拢嘴:“数你嘴甜,一味哄我高兴。”
皇后忙谢了陈皮嬷嬷的搀扶,道:“如何敢劳动嬷嬷呢?”
陈皮嬷嬷抿嘴笑道:“皇后娘娘没来前太上皇后就一直念叨,太上皇后如此看重皇后娘娘,奴婢自然不敢不殷勤。”
皇后心下终于松出一口气,忙欠身向圣母太上皇后福礼:“多谢皇额涅关爱。”
圣母太上皇后道:“赐座吧。”见皇后颊边泪痕未消,不由叹道:“你别怪我苛责你,皇帝是我亲生的,我也怕你管理后宫不利使得皇帝烦心。”圣母太上皇后的目光逡巡在年妃身上,片刻笑道:“到底是大家子出来的晓得规矩。只是你住在宫里,这样打扮未免太简素些,叫人看了笑话。”
年妃低眉顺眼,道:“儿媳念佛日久,不喜欢太过奢华。”
圣母太上皇后微笑颔首:“你能这样懂事,也不枉我这些年疼你。”
年妃眉目间门涌出感激的神色,道:“儿媳自从嫁给皇上,有皇额涅和皇后姐姐百般照拂,儿媳没齿难忘。”
圣母太上皇后神气平和,悠悠道:“你们既已住进宫里,以后就好生的,做好宫妃该有的本分。”说罢看着皇后的肚子道:“这两年还有调理身体吗?”见皇后低头答了“是”,又道:“很好。你是皇后,需记得打理宫务重要,给皇帝开枝散叶更重要,听说现下是叶桂和刘声芳给你看着,他们两个老太医好脉息,好生养着身体,再给皇家生一个嫡皇子是最大功劳。”
皇后愈发低首楚楚:“多谢皇额涅关怀。”
圣母太上皇后慈眉善目看着她道:“为着你很好所以我才心疼你。你和年妃向来情同姐妹,如今年妃还年轻,你还不抓紧点吗?”皇后微微脸红,只是垂首敛容不语。
圣母太上皇后见她只是不语,微微屏住了笑容,露出一抹慈母的忧心之色,感慨道:“皇帝身边我真正瞧得上眼的人不多。我一向看重你,你却不把心思放皇帝身上。皇帝身边没个知道冷热的人,你叫我如何能放心。”
皇后低低道:“儿媳知道了。”
圣母太上皇后微微沉吟。在这片刻的寂静里,皇后悄悄留意她的神情。这位昔日宠妃的容貌仅次于郭络罗太上贵人和太上良妃,智谋却远出于二人之上。她昔日的美貌日渐因衰老和宫廷中的阴谋诡计而黯然,升为太上皇后之后人飘了,又被胤?和娘家之事纠缠消逝,然而多年宫廷生涯赋予她的智谋与心机并没有消退,在她力有所及的时候恰到好处地看着这个后宫。偶尔伸出的一记辣手,叫人不寒而栗。
她仿佛一个天然适应宫中争斗的人,虽然被太上皇罚了静养,然而并未懈怠迟钝。
圣母太上皇后瞅着她,肃然道:“光知道有什么用呢?要做到才好。”拉过皇后与年妃的手,郑重道:“你们两个若能好好在皇帝身边辅佐,我才安心了。”
年妃笑意盈盈道:“皇后姐姐侍奉在皇额涅身边也是为让皇上安心政务,无后顾之忧。皇额涅的嘱咐姐姐自然会上心的。”
圣母太上皇后神色舒展,颇为称意。忽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事,目光落在皇后身上,道:“你说皇帝今日忙碌,可知道皇帝休息的事情?”
皇后以为她真说的是皇上休息事情,即刻脸上带出来担忧,关切道:“儿媳也想着这个事情呢,皇上每天忙到熄灯时分还习惯看会儿书。”
“那么……最近谁去养心殿伺候?”
皇后心中诧异,当下明白太后所问。想起皇上压根就没在养心殿给后宫女子准备地方,她立刻屏息,神情自然道:“儿媳也不知道养心殿事情。儿媳听说,并没有哪个妹妹去养心殿伺候,只有孩子们偶尔住在养心殿。”
圣母太上皇后微微颔首:“我也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
皇后和众人正陪着圣母太上皇后说话,却听年妃半低头恭敬道:“皇额涅,我们也想和皇上说说话,可我们不能去打扰皇上,皇额涅……”
皇后果断截断话头:“年妹妹,你别说了。皇上的一番孝顺,只是皇上的心意。”
胆子大的科尔沁格格在人群后头低声不忿道:“皇后姐姐,年姐姐要说,我也认为该说。我们皇上的孝心,应该要皇额涅知道。”
“住口。”皇后回头呵斥一声,再一回头,对圣母太上皇后欠身赔笑道:“皇额涅,您别生气。妹妹们年轻不懂事,回头我罚她们。”
圣母太上皇后目光凝视她们,透着作为婆婆,作为圣母太上皇后的居高临下。外头小雪在风中飞舞旋转,暖阁里温暖如春,外头花木宫人都因为下雪心情大好。只是因着圣母太上皇后最近用药不断,再好的人间门景致也似被披靡了一层迟钝之色,小吊子上的药罐咕咕冒气,仿佛黄梅天的雨气一般,昏黄阴阴不散。
虽在静养,圣母太上皇后却穿着一身簇新的耀眼金松鹤纹旗袍,头发光滑拢成一个盘头,抿得纹丝不乱,只在发髻间门只别了一枚无纹无饰的浑圆金簪。
其实她最近皮肤黄,并不适合这样耀目的金黄色穿戴,更显得人脸色蜡黄。只是,不知为何,圣母太上皇后特意做了好多件这样的服饰,从来不穿,今儿却穿了出来,好似在和儿媳妇们显示,自己和佟佳太上皇后一样身居后位有资格穿金黄色用明黄牡丹龙华,更有资格简单盘头不做宠妃姝丽打扮。那丝丝执拗,从她低垂的眼角、削瘦的脸颊、浑浊的目光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皇后想起圣母太上皇后的过往,心下更是悚然,已经跪了下去,道:“是儿媳没有管好她们,儿媳有罪。”呼啦啦的,妃嫔们跟着她再次跪了一地。暖阁的空气都凝固不敢呼吸。
圣母太上皇后微微扬眉,抬眼淡淡看皇后:“你知罪?”这样平平常常一句,仿佛皇后并不是去因为弹压流言领罪,而是寻常遇到妃嫔口舌之争领罪一般。
皇后低首敛容,静静答:“是。儿媳知罪。”
“那末,”她打量皇后一眼,“皇帝有什么孝顺事情我不知道?”
皇后心下一紧:“皇上的事情,儿媳不言。”
圣母太上皇后“嗯”了一声,脸上的皱纹一松,似开了一朵舒展的千伴菊花,撑不住笑道:“起来吧。我原瞧着你多稳重的一个人,如今也学会油嘴滑舌了。”
皇后接过来陈皮嬷嬷手里的药碗,讨巧地笑道:“儿媳惭愧,怄皇额涅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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