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第184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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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紧跟着,就是胤祉胤祚胤祥领着所有人一起磕头行礼,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样也好,暂时都别争了。


    皇叔皇子大臣们心里不知道是放松还是沉重的心情。王剡想起因为被册封为皇太子日益骄纵,进而影响皇权被康熙废掉的废太子胤?,泪流满面。


    康熙等人,包括后宫中妃嫔们知道了,都唯有沉默。


    张廷玉书写一道道圣旨,颁布天下。


    鉴于西方传教士在各地的活动更加猖狂,西洋人在各省各学院行教,人心渐被煽惑,其中除了通晓技艺又愿为朝廷效力的人进京,其余一律查出,送到澳门。各省天主教堂应改为书院、医院等等公所,对误入其教者,严行禁饬。各地给传教士半年期限,令他们到澳门集中。


    鉴于山、陕乐户的祖先,本是明朝忠义之士的后代,压为贱民,无由自新,今开豁他们的贱籍,准许改业从良。


    另有诸王大臣议复:压良为贱,前朝弊政。我国家化民成俗,以礼义廉耻为先,似此有伤风化之事,亟宜革除。其中到边境效力获得良民户籍的原贱籍之人,三代之后,可有科举之权。另选精通音乐的良人充当教坊司乐工,从事演奏。从此,教坊司的乐人改变了籍属,成为良人的正式职业。


    ……


    再有,除了秘密立储制度外,六科也有变动。六科作为一个独立机构,负责“传达纶音,稽考庶政”。即使皇帝批准的奏章,六科认为有不妥的地方,仍可封还执奏。如今新皇登基,战争起来,特殊时期为了方便新皇命令快速下达,将六科划归都察院,给事中也与监察御史一样,负责巡视五城、京仓、通仓、巡盐、巡漕等差使。


    朝堂上一件件事情落实下去,内宫中管事位子也有了决定。


    苏培盛任懋勤殿首领太监。原懋勤殿张起麟:雍正二年四月十二日时任总管太监。


    宫殿监督领侍太监陈福。乾清宫总管太监王以诚、王朝卿。传奏事首领太监:刘玉、王进玉、贾进禄、王钦、张玉柱。养心殿太监:焦进、刘二奇、王元勋、刘保卿……等十六人。尚乘轿首领太监萧二格。


    新皇刚登基时候规定的,宫女嬷嬷四品官、五品官,有饽饽等人担任,在六部衙门周围找一个小院子,名地球和平司。原来粘杆处之人没有被启用做官进入朝堂的,都进去。


    朝廷官员们遗憾且庆幸于,册封皇太子一事暂时不需要上心争斗了。纷纷关注皇上收拢皇权从六科开始。都在紧张观望,地球和平司,是不是明朝那要所有官员痛恨不齿且闻风丧胆的锦衣卫。


    老百姓则是更为关注朝廷驱除西洋传教士、整顿生祠、豁贱为良等等关乎自身的大事。


    “广皇仁,端风化”。整顿生祠大大有力民生。驱除部分西洋传教士是为了维护大清传统文化。整顿生祠是为了整顿吏治。豁贱为良则是从法律上肯定了贱民身分地位的改变,使沉沦数百年的贱民得以新生,有利于解放这部分生产力,因而得到大清老百姓的全力拥护。


    当然,也有一些人以不花钱欺压贱民为乐,对此命令有点不习惯。但是有钱的人,乐子多得很,大不了花点儿钱呗。没钱却性恶的人,也有其他方法行恶或者不得不收敛。不管怎么说,四爷听着苏培盛叭叭叭讲四九城人的议论,略微放心。


    至于命令下达之后,各地进展不一,有学生不舍得教导他们的西洋老师,导致地方官员行动迟缓。但是,这次的驱逐传教士对天主教是一次较大的打击,各省大小教堂,或改为仓廒,或改为书院、官所、病院。


    庆王胤祚因此,以国子监祭酒的名义,邀请各大学院的院长前来北京圈在一个院子里,领着一群侄子们官员们严厉整顿全国学院。尤其学院中的老师们、西洋传教士老师们。特别是那些,一个学院18个官儿,15个老师的“合情合理合法”情景。


    他动作快速决绝,不到两个月,抄家罚没银子流放砍头血流成河。


    举国震惊。


    老百姓拍手称快。天知道他们为了孩子上学求爷爷告奶奶受了多少罪?明明这是朝廷国库的银子正式办的公学院,却不能送孩子进去。好不容易送进去了还要交钱!否则本身就学校领导压榨的疲惫不堪的老师们根本没有精力搭理你的孩子。


    但此举引发朝堂地方官集体抗议。皇家和士大夫共治天下!大清一朝不光不重用士大夫,多了一个八旗军政不说,还要给普通老百姓普及办学?官员们妥协了,要普通老百姓识字,毕竟现在作坊需要识字匠人。


    可大清朝廷又要阻止教育分阶层,这是真要泥腿子们科举当官儿分蛋糕不成?


    新皇登基恩科,举子们汇聚北京,上万读书人到礼部绝食抗议。


    四爷听到小太监刘玉惊慌汇报,只有轻轻的一句:“哦~~”


    隆科多领着兵马将这些举人全部押送刑部大牢,各地方有前途的举人进了大牢,各地士绅纷纷喊着要上京请命面见皇上,还是绝食抗议。


    前段时间门各地方八旗军整顿的效果出来了,面对明晃晃的火器大刀,士绅们齐齐哑了嘴巴。


    到底是有些真心忧国忧民的士绅站出来,战争在即,不能内乱。堪堪维持局面。


    “教育贪污,也是一项大贪污。每年朝廷拨款五百万两白银,实际用在教育上的,有几成?可你要底层人上来做官,就不贪污吗?一样的贪污。这就是人!胤?啊,你也不能真反人性,你自己的人性更不能反,知道不?你是皇帝,本身代表的就是人性至极。你杀了士绅们,不怕他们造反写书骂你污蔑你摸黑你的名声?”太上皇感慨连连心疼儿子,又想起来一件事儿,放下奶汤碗端茶杯,察觉儿子浑不在意的架势,头疼肝肺都疼。


    “行了,这事儿,我帮着你。你自己悠着点儿。怎么选了张起麟做太监总管,而不是魏珠?我不是说张起麟能力不足,而是他过于老实。魏珠能干。”


    牡丹花盛开香飘阵阵,玫瑰花打着花骨朵,忙中偷闲的一会儿午后晒太阳时光,四爷也正用着奶汤感受太阳落在身上的味道,闻言蹙眉道:“汗阿玛您不知道,看守皇陵的刘管领、嘉峪关的守兵范时绎,都来密信告状魏珠。说魏珠将他的整个家族搬到皇陵附近,他的族人为了建房子,把皇陵的墙拆了用砖头呢。儿子正不知道怎么处罚他。”


    康熙怔了一瞬,反应过来那气得,“啪”地摔了手里心爱的五月花神杯,怒吼出来一句:“我来处理他!”


    四爷叹息劝说:“汗阿玛您别气。他是不是和您说,他要族人世代守护皇陵,守护您的后人,给您表忠心?可能是真的呢。”


    这妥妥的小绿茶火上浇油。魏珠这哪里是表忠心呢,是要挖倒皇陵挖断皇家风水呢!


    “李德全!去传魏珠!”康熙的龙吼里火星子四溅,杀气腾腾。


    魏珠最近在景山休养,正因为太监总管,连乾清宫总管的地位也丢了,打骂小太监们出火。听到传话以为康熙想起来他了,高高兴兴地收拾自己小跑着很快到来,就被康熙命令按住了打板子。


    “给我狠狠地打!命令乾清宫所有太监都来围观!”康熙只有两句命令。


    魏珠年纪也大了,五十多了。加上这些年跟着康熙养尊处优的发福发胖,哪里受得住这个刑罚?哭着喊“太上皇饶命!太上皇魏珠最忠心与您啊!”


    凄惨的叫声响遍乾清宫,执刑太监发现太上皇是真打,慢慢地加大力道,慢慢的魏珠喊也没力气了,皮肤上血红血红,人趴在长凳上耷拉脑袋一动不动。可是康熙站在台阶上看他,看着他还不知道自己认罪,还敢喊“忠心”气得狠了,冷着脸命令侍卫郭木布:“你带着人去皇陵,将魏家人都下刑部大牢。严加看管!”


    外头正装死博取同情的魏珠,听到太上皇提及皇陵,猛地一抬头望着太上皇,正面迎上太上皇老眼里杀机森森的冷酷无情,知道再无希望转圜,一瞬间门心如死灰,脑袋猛地趴下颓然绝望。


    穷苦出身的魏珠,因为做了太监有了一口饭吃活了下来,因为机灵被太上皇逐渐重用,自己发财的同时连带整个家族的人跟着风光乡里。然后他野心勃勃,想要站队掺和康熙册封太子一事,但梁九功的下场要他警醒躲过一劫。劫后余生他又想要家族再上一层楼,举家搬到北京。从住在皇陵边上,到住到皇陵里头,到拆了皇陵盖房子……。


    魏珠是被活活打死的。


    乾清宫所有太监都被迫围观,往日风光八面的魏珠这个下场,有的胆子小的都尿了裤子。


    康熙吩咐人去查抄魏珠的家产,因为魏珠家产巨富暴怒,查到魏珠家族**害乡里,和朝中官员都有来往更是爆发雷霆之怒。查到张起麟家产不多,另一个重用的老太监赵昌主动捐了家产的一半一百万两白银,李德全的族人在家乡还算本分,才是泄了这口怒火。


    紧跟着康熙因为有老臣替魏珠求情火气更旺,责罚了他向来看重的老臣,命令四爷接连下五道圣旨严禁太监弄权,严惩太监连通官员结党营私。


    再命慎刑司下达命令:太监们行走之际见到御座必须恭敬低头。诸王大臣官员进入大内,坐着的太监必须起身站立,正在行走的要躲避让路,不许光头脱帽,也不许斜倚踞坐。定太监品级,总管太监四品,副总管六品,随侍首领七品,宫殿首领八品。太监官秩不得超过四品。有些太监的亲友在家乡仗势作恶,当地方官捉拿时就逃入京城。以后凡有太监亲属被地方官查拿者,行文到内务府,即按案发落,不必奏闻。


    康熙表示他不再护着身边的奴才们,一时间门有些官员们拍手称快,太监宫女嬷嬷们的风头被严重打压。后宫风气顿时有所改善,甚少再有宫女太监嬷嬷连通官员们弄权弄钱。连还没离开京城的七长公主来看四爷时也笑:“额涅知道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很是欣慰皇上的处理手法呢。”


    四爷淡然微笑:“圣母太上皇后也知道了?”


    七长公主道:“合宫里还有谁不知道的,除了不告诉母后罢了。皇上好大的气势,一下子便压住了宫人争宠倾轧弄权弄钱之风。额涅原本还对你担忧,现下也一万个放心了。”


    四爷侧首道:“你哪里晓得朕的为难之处,若不拿魏珠做样子,宫人们难免总对朕心存疑虑,连通官员们传送消息,现在动手张扬了,少不得更有人把朕恨成眼中钉。”


    七长公主凝眸片刻,道:“整顿宫务才最要紧。”


    四爷屏住嘴角将要扬起的笑容,淡淡道:“在汗阿玛眼里,朕这些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哪里上的了台面。何况后宫宫人连通官员之风哪里能压得住呢,不过能有所收敛罢了。”然而四爷心里真正在意的却是老父亲的态度,魏珠之事一则是为打压宫人弄权弄钱之风,让太监有敬畏之心,不敢轻易造次;二则正如七长公主所说,没有了康熙撑腰老太监宫女嬷嬷倚老卖老的掣肘,他才真正如挣脱了束缚的游鱼,也真正巩固了自己的地位。


    想到此节,四爷饮着一口茶水,兀自淡淡微笑了。


    这件事还波及到四爷带进宫的太监宫女嬷嬷们。皇后和年妃等人严加约束自己的亲信宫女嬷嬷太监们。就连苏培盛都和家里人写信:谁敢犯事被人告状,我再不管。若觉得我的主子是皇帝了,我的身份不一样了,你们的身份也跟着不一样了,犯事后不服地方官再逃跑来北京的,我发现了亲自打死!


    又哭着和皇上表忠心:“皇上,奴才也是最近翘了尾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啪啪扇自己的耳光。


    四爷斜他一眼,批复完手上剩下的两本折子,起身伸伸懒腰,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开放的玫瑰花,淡淡清香从半开的窗户进入鼻端,要人精神一震眼睛发亮。新叶烟中冉冉,轻香风外离离。红红的花宛若鲜血奔涌,绿绿的叶、刺绿得宛若春水流淌。


    花儿叶儿在盛开的季节尽情盛开,明知道过了季节便会落败。


    人是不是也是呢?


    “这片土地上的人,以菊花、牡丹、梅花、海棠这几种为主,玫瑰一直好像不怎么受待见。不过想想也合理,这些年,玫瑰大概在通商港口逐渐盛行起来,国人逐渐知道玫瑰代表爱情,越发喜爱。苏培盛,玫瑰花历史地位的变迁,和世人的历史变迁一样。……可是朕喜欢玫瑰,是因为汗阿玛。”


    大清入关定鼎中原,但康熙深知八旗子弟永远不会喜欢菊花、牡丹、梅花、海棠胜过东北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山红也永远不会被中原人追捧。如同大清这一个朝代。康熙作为老家东北?出生在北京的大清皇帝,制作十二花神杯,最爱火红的红玫瑰。


    “非关月季姓名同,不与蔷薇谱谍通。接叶连枝千万绿,一花两色浅深红。风流各自燕支格,雨露何私造化功。别有国香收不得,诗人熏入水沉中。”他躺到窗边的躺椅上,拿了茶几上一本书,慢慢地翻看。


    苏培盛吓得脸色发白,跪着一动不动。


    等到四爷浏览王鸿绪临终送上来的《明史》稿件,墙上的鎏金小鸭子自鸣钟铛铛铛地响了十一下,四爷起身去东暖阁午休:“起来吧。晚膳后去一趟潜邸。”


    “?!”


    苏培盛等皇上的身影看不见了,在小太监刘玉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来,脸上惨白,两个膝盖上针扎地疼,心里却是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对刘玉道:“扶着咱家,去伺候皇上午休。”


    “哎。苏管事您放心,皇上重用您呢。”


    苏培盛面上严肃愧疚,心里却隐隐升起来一抹自得:作为跟着皇上这么多年的老人,皇上自然顾着。当然,他赶紧收敛表情,魏珠的惨叫声还响在耳边呢,尸体被打成一滩肉泥,还不见一丝血。魏珠跟着康熙有多少年了?自己的皇上主子可是比康熙更冷酷无情的。


    午后的太阳光正好,初夏里郊游赏春放风筝蹴鞠的大人孩童满大街跑,四爷一路心情颇好,领着太监侍卫们来到潜邸的时候,潜邸的下人们正在摘花制作花露,后院里邬思道、性音几个人正在赏花赋诗作画。


    “朱英半染蝶翅,绿刺故牵人衣。……玫瑰花好啊。”邬思道在一幅画上题诗,神情专注且颇有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文觉大师追着掀翻颜料盒的猫儿要打屁股,一抬头看见皇上站在门口,吓得惊呼出声:“皇上!”


    “皇上!”众人都醒神,忙慌磕头行礼:“给皇上请安。”四爷笑笑,扶着行动不便的邬思道坐好,在苏培盛搬来的玫瑰椅上坐下来,悠闲道:“都起来,坐下。“春藏锦绣风吹拆,天染琼瑶日照开。为报朱衣早邀客,莫教零落委苍苔。朕便来看看你们,邸报都看了吗?”


    “回皇上话,都看了。”邬思道在小厮端来的水盆里洗手,面带微笑:“春汛来临,黄河南岸河水陡长,中牟县刘家庄,十里店诸地河堤冲决。嵇曾筠抢修黄河堤有大功劳,提升为河南副总河,升原河南副总河齐苏勒治理黄河。山西万泉县知县瞿某横征暴敛,鱼肉乡里,农民们聚集几千人,冲破城门,闯入县城要打杀。瞿某见势不妙,携带幕僚、家奴越墙逃跑。山西巡抚诺敏闻讯,一方面向朝廷参劾瞿某,一方面令平阳知府董绅擒拿为首者。官民冲突起来,幸亏田文镜在山西。皇上要提拔田文镜吗?”


    “就知道你能猜到。”四爷笑笑,接过来性音端过来的茶杯,品了一口,姿态越发放松:“黄河治理永远都是国家大事之一。齐苏勒是和靳辅一样的治水大家,朕可以略略放心。查弼纳做两江总督,朕也略略放心。几个产粮大省,山东朕派去了新巡抚黄炳整顿官场,河南……朕打算派田文镜过去。”


    四爷目光玩味地望着邬思道,似笑非笑。


    邬思道将擦手毛巾放到托盘里,要小厮扶着自己站起来,郑重地给皇上磕头:“草民请命,去山西。”


    “好你个邬思道。好!”四爷眉眼舒展,朗声大笑。


    苏培盛领着人都退下,性音、文觉等人也都退下,两个人的安静交谈中,颇有老朋友老主仆的深情厚谊,也有帝王登基面对老谋士生杀予夺的杀机弥漫。


    记得那一天,四爷率领十四个亲王贝勒贝子,冒着大雨进进出出畅春园,成功夺位,面对康熙其实没有病重而是装病的情况,登基为帝,安排关防,直忙到深夜才回到潜邸,只见一家人等候整齐地等候在门口,九盏红纱大灯笼挂在门洞倒厦的滴水檐下。九门提督、丰台大营、西山锐健营、善捕营和顺天府的兵按区划分别布防,宿卫毡幕以雍亲王府为中心,东西南北护得严严实实,沿街两行三步一哨五步一岗,都是持戈执戟悬弓带刀的官兵。胤祥、胤礼、弘晖等人办事如此周张,他不禁蹙了蹙眉,不言声进来,只瞥了瞥满院通明的灯火,径往如意斋迤逦而来??一天大雨,道路湿漉漉的,秋末的花儿叶子都零落成泥,邬思道一干人早已候在如意斋的檐前廊下了。


    “就在家住一晚,天不明我就进去了。”四爷坐下,吁着寒气,抚着有点浮肿的腿说道:“按理说,太上皇病中,今晚我不该回来。只是乍逢大变,宫里情形不明,回来略住一住,老十三也太费事了,有丰台大营还看不住这么个院子?”邬思道满脸倦容,靠在椅上,似乎有点强打精神,说道:“皇上,是我叫十三爷这么办的。五路人马平素不相统属,共同护驾,十三爷居中指挥,就不至于有意外。这个时候越小心越好!”四爷点头道:“既是你说的,自然万无一失。”


    邬思道靠窗坐着,一阵冷风从缝隙中袭进来,不禁打了个寒颤,忙道:“草民不敢当。皇上一身系天下苍生安危,垂拱驻跸,原该严谨。”说着看一眼文觉性音,两个人也都无话。


    至此君臣词竭,默然相对。四爷突然升起一种寂寞感,觉得和周围的人之间门有了一堵看不见的高墙。想了想,正要说话,苏培盛进来道:“皇上,十七皇叔请见!”“唔。”四爷看了看怀表,已到子夜时分,略一沉思道:“叫他进来。”


    “皇上。”邬思道欠身说道,“今非昔比,您不宜善听善见。”四爷不禁一笑,说道:“话虽如此,十七弟是我心腹兄弟,怎么好给他闭门羹吃?怎么措词呢?”邬思道轻声叹息一声,对苏培盛道:“你回十七爷话。皇上稍息片刻就进宫。有政务请他转告格斯泰等大臣处置,要是关防的事,请十三爷处置。皇上,这么回话可成?”


    四爷站起身来点点头,他已经明白那堵墙是什么了。思量半日,无话可说,只叹了一口气,抬脚去了。除了邬思道,连家仆长随都跪地送行。


    哪一天夜里,四爷和上辈子一样,没有杀邬思道,留了他一条命。


    邬思道一直安心在潜邸休养身体,九龙夺嫡的二十年,耗尽了他的心神,他有心做事也无力,更何况身体残疾也不能做官。他知道四爷本性杀心重冷酷无情,其实也不是冷酷无情,历来帝王哪一个不是呢?朱元璋登基后,立即对以前信重有加的刘伯温李善长等人猜疑打压,并骂他们原来是元朝官员投靠于他,是贰臣不忠等等。


    邬思道面对命运很坦然。身体残疾后,还能有用处支持雍亲王登基为帝,他“朝闻道夕可死矣”,很是满足。


    皇上留下他这条残命,这条残命的去处,如今也有了。


    “战事将起,边境烽火不断,中原必须先稳定。但这个稳定,不是任由官员士绅土司们欺上瞒下,中饱私囊。鄂尔泰在四川改土归流,土司们□□,年羹尧派兵镇压。和四川挨着的云贵两地的土司们也都起来乱子。丽江府,木氏家族自设关隘,就连朝廷派的官吏亦不得竟达。垄断学问,不许土民子弟读书。木氏本族历代重学问,而且在云南土司中亦属佼佼者。康熙四十年,丽江府流官通判题请建学,仍遭到木氏的百般阻挠,三任官员横死丽江。朕一直记得他们,记得他们用鲜血书写的遗书,朕不能要他们白死。”


    帝王的声音低沉压抑,这是克制隐忍了二十多年终于登基为帝要施展抱负的杀机。邬思道抬头,大着胆子对视,四爷好不遮掩自己的杀心。


    他的瞳孔本该黑亮,如同一汪幽静的深潭,当你和他对视时,会不由自主地被其吸引,想要一探深浅。如今亮色退去,留下无尽的漆黑,如墨色般浓稠,只隐隐地透着一丝安定与克制。他平平静静地说出“三任官员的血书”,眉宇间门却带了几许慈悲不忍,即便眼前的人是传说中那样杀伐果断的活阎王,即便这人身旁的一群官员是多么的毕恭毕敬,忠心耿耿拿命办差,他只是紧抿嘴唇,冷冷地看着,让他们顿生敬畏不敢靠近……


    “虑民用智而难治,因如秦人之愚黔首,一切聪颖子弟俱抑之奴隶中,不许事诗书。”邬思道长叹一声,“草民记得,元朝以前,云贵是独立小国。云南木氏乃作为云南三大土司之一,历史追溯始于宋末元初。蒙古宪宗三年,蒙古军过境征大理国,封巨津州纳西族首领阿乾为茶罕章管民官,一直世袭到明朝,明太?祖朱元璋赐其汉姓“木”,并封其为世袭土知府,……根深蒂固轻易动弹不得。但如今机会来了,木家掌门人木兴病故,三位继承人争斗不休,云贵总督高其倬为人机敏,他一定会抓住时机,在丽江实行改土归流。”


    四爷安静听着,动作慢悠悠地品着杭州的雨前龙井,看向邬思道的目光优雅沉静。一阵风吹起月白夏衫的衣角,午后太阳光融融暖暖,玫瑰花吐露粉红色的芬芳。形容俊美,面如敷粉,目若朗星,眉宇之间门溢满清贵之气。态度娴雅,银冠束发,长衣箭袖,白袍缓带。


    邬思道发现,帝王穿着月白色便服,不同于一般美男子穿着玉树临风芝兰玉树的表象美,而是将月白色这个颜色发挥到极致,月白色是清冷月光,洁白中泛微蓝,神圣高贵,似人们抛去一切权利世俗**后的返璞心愿。


    帝王心不可测,更不敢猜了。邬思道肃容,直言道:“三任官员殒命丽江,忠心耿耿,虽死犹生。草民佩服他们,也羡慕他们被皇上惦记。木兴虽病故,但其罪未惩,现族属又不能管理地方,不如趁此改土归流。云贵总督高其倬有能力,他能稳住云贵。”


    邬思道脸上泛起凝肃的冷笑:“上千年里,唐宋元明清改朝换代,多少官员到云贵亦没得到好儿。屹立不倒的唯有三大土司世家,可见他们的厉害。而河南,田文镜去到河南,悄悄开始火耗归公,等河南士绅们发现可能会爆发大乱。草民也想去看一看河南改革的情景。”


    四爷微微冷笑:“土司们这一招连消带打、愚人之计真是用得精妙,中原各大世家估计都自叹弗如。”


    “的确很妙,”邬思道凝眸于皇上,“皇上谋划良久,土司们自然不会早早就料到朝廷在康熙四十年会突然发难要办学,能如此坚持至尽,是咱们小觑他们了。”


    四爷沉吟良久,目光只望着玫瑰花边的荫荫绿树微微出神,浓荫青翠欲滴,仿佛就要流淌下来一般。他双唇微动,轻轻道:“不是他们能力,而是云贵山高地阻,沟通不便造成闭塞给予土司们机会。”他转过脸来,缓缓道出心头所想,“朕早就告诉过前去云南的官员们,土司们为了维护世袭统治一定会下杀手。”心似被谁的手一把拧住了,他沉痛道:“朕当年派官员去云南固然有试探收权意思,然而归根结底却在办学上。”


    他见邬思道凝神细听,便接着道:“办学,非土司家的孩子们也有机会学习,读书识字科举,土司们的封闭统治何以继续?和蒙古部落族长们一样,只不同的是,蒙古人历来崇拜勇士和智者,热情好学。又有公主们郡主们嫁过去权利扶持办学,才能缓慢进展。”


    邬思道明了,他转着手中茶杯,默然道:“皇上要在丽江办学。在河南悄悄开始火耗归公。士绅富商们乃至土司们一定在琢磨着,如今战事在即,皇上顾虑重重一定是稳定第一。他们正好借着战事起来,大捞一笔战争金钱,再趁机夺取权利。都想不到,这是最好的时机。”


    四爷心情沉重,仿佛落索的黄叶一般:“所以,不仅能要朕对于进一步改革一事左右掣肘,连之前推行的摊丁入亩也更进展缓慢反弹回来土地兼并越发严重,当真是一举两得之事。”


    邬思道扬一扬脸,淡漠得没有一丝表情:“可是阻止火耗归公的实行,并不该是天下士绅们最在意的事情。”


    四爷放下茶杯,拢一拢宽大的衣袖,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坐姿,轻声道:“邬先生这样聪明,岂不闻借刀杀人??自然也有人要借了阻止火耗归公的因子,引出来反抗摊丁入亩和整顿教育的势头。”


    邬思道瞑目片刻,一缕凉意蔓上他沧桑中依稀可见年轻时候清秀的眉目:“草民只不明白,皇上当真有建设欧八旗的计划吗?”


    四爷的笑意渐深:“天下大势,朕又如何能挡?”


    邬思道懒懒扬了扬眉毛,笑意舒展:“也是。土司们乃至中原各大世家最重视的还是土地。阻止整顿教育,是为了垄断教育,垄断人才上升渠道,最终还是为了权利金钱更多的土地。我们今日一番动作,也算是与天下士绅土司为敌了。”他停一停,意味深长地看着皇上,“本来该是用李卫去河南,皇上不光还没启用李卫,反而用了八爷党的田文镜。”


    四爷轻轻一笑:“李卫是我的潜邸老人,又在西部立下功劳,倒是束手束脚的叫人疑心。而田文镜是八爷党,却是为人耿直不变通,时运至此在改革大事上有番作为也是合情合理的。”


    四爷嘴上这样说,心里却隐隐复杂,有一层缘故并未向邬思道、任何人说出口,便是田文镜本来是他上辈子的能臣干将,却这辈子跟着老八一场转了一圈。


    邬思道“嗯”了一声,道:“皇上考虑得很周详,是该如此。”他似想起什么事,“今日皇上吟诵玫瑰诗词的样子,倒像是真心喜爱的样子。皇上要定下来玫瑰做国花吗?”


    四爷轻轻一笑,道:“邬先生相信么?朕看着玫瑰花随着时代变化的地位变化,就像看见大清朝顺应时代进关一样。”


    “芳菲移自越王台,最似蔷薇好并栽。?艳尽怜胜彩绘,嘉名谁赠作玫瑰。”他望向身边的玫瑰花丛,叹道:“世人喜爱牡丹菊花兰花梅花海棠桂花,追求人品高洁清雅。其实人品道德权利金钱是什么呢?却是爱情,才是人生最原始、最重要的课题之一。”


    玫瑰花新长出来嫩绿的叶子在风中冉冉摇曳;风中传来细微的清香,若隐若现在初夏的空气里。红色的花瓣看着像是蝴蝶的翅膀,枝条上润绿的玫瑰刺,扎进去四爷薄薄的衣服,仿佛说着:“别走,多陪我一会儿吧。”多么可人儿的玫瑰呀。


    邬思道离开北京,一辆马车两个小厮。胤祥于百忙之中骑马赶去相送,顺便还给他送了两个美女:西班牙使团带来的一位修女,一心要著书立说,写大清游记。一位是南海来的江湖女侠,正好保护照顾他。


    两个人在京城郊外举杯对饮,畅快大笑。


    邬思道在摇摇的太阳光下打量十三爷,笑道:“十三爷相送,邬某感激不尽。十三爷还送来人,果真是邬某的知心人也。”


    “你的舅舅家被抄家,你的叔叔家如今仰仗你鼻息过活,谁也不能奈何你了。”胤祥笑嘻嘻道,“大丈夫酬恩报怨,既然心事了了,不若再生一个胖娃娃才好!老邬啊,你也该松快松快了,爱情啊爱情~~。”


    邬思道什么也没说,抱着酒杯只是出神,半晌才道:“皇上即位之初雷霆大震,刷新政治,整饬财务。别人今夜哭,我也无喜可言。”


    胤祥哈哈大笑:“先生真是先天下忧而忧!我再告诉你,今儿在养心殿皇上亲口对我说,先生有辅相之才,只干碍着没职份,所以特别想办法安置。宣麻拜相,还有比这更喜的么?”


    邬思道一双眸子在太阳下晶莹生光,沉静地一笑,说道:“十三爷,听说皇上要开始册封后宫了?接着就是皇叔们了。您呀,可能再上一级做铁帽子王,儿孙永永无既。好嘛!连你加上一共九位了。”


    “你也听说了?你放心,我已经想好了怎么拒绝皇上。你说你,你知道我有希望做铁帽子王,还不赶快生一个娃娃,将来和我做亲家?”


    邬思道伸手将一杯酒推给允祥,长叹一声默然不语,见胤祥一脸惊讶之色,苦笑道:“十三爷,我和你认识十五年了,你天真率性、任侠仗义,很佩服你的为人。你说你要拒绝,我很高兴。只今日还有句话,说出来或许我要人头落地,不知当讲不当讲?”


    胤祥被他的神情惊呆了,手里捧着已经空了的酒杯,死死盯着邬思道。


    “这个铁帽子王你要拼死辞掉,才能保你一世平安!”邬思道仿佛不胜其寒,紧紧抱着酒杯,声音低沉嘶哑。“皇上虎声狼顾,鹰视龙听,乃是一世阴鸷枭雄之主……”


    “你不是说四哥龙骧虎步……”


    “不错,那是当时的话,你们没信心。”邬思道语气冷峻得令人发抖,“你没勘透世情。与平常人交,共享乐易,共患难难。与天子交,共患难易,共享乐难。”


    “我不信!今日四哥还说,决不做鸟尽弓藏的事!”


    邬思道阴冷地一笑,似乎是自嘲,似乎是哀伤:“我本来以为,皇上登基后,性音和粘竿处十几个最心腹的,专一替四爷办秘密差使的恐怕就要……可是,皇上没有。反而都妥当安置。就是饽饽,一介女流,如今也是堂堂正正的五品官儿。可是十三爷,你真以为,皇上没有杀心了吗?”


    胤祥蓦地一个惊颤,脸色变得苍白如纸,翕动了一下嘴唇,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两个人在太阳光下交换着目光,只听一阵风声,像是什么在树林子里扑棱了一阵翅膀,接着便是飞鸟凄厉的大叫声,叫得胤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在这样明媚的夏天,到处是鲜花和鲜果的季节。邬思道不知道的是,胤祥也认为皇上该杀了才是。当时正好兵乱着,雍亲王府有远离皇宫,皇上所有的内眷又都搬进青莲苑,只留下了原来书房的人和幕僚和尚,当时灭口,真正是杀人如草不闻声!可是皇上没有。胤祥嘘了一口冷气,刹那间门,他冒出一个念头,竟想拔腿逃回皇宫找四哥!


    “十三爷,你不要害怕,只要你收敛锋芒,皇上不会怎样你,”邬思道一仰头一饮而尽杯中酒,眼里更亮了一点,“我只求你一件事,不要把我的话说给别人。??不用为我操心,我有自全之道。”


    “那??粘杆处他们呢?”


    邬思道垂下眼睑,深长叹息一声:“他们不该知道的东西知道得太多了……”正要接着说,便听远远一阵脚步声,小厮大海一蹿一蹦地跑过来,仰着脸欢喜笑道:“好天气,庆王爷来送邬先生了!”话音刚落,胤祚的马车已经快能看见了,胤祥瞅着六哥下来马车,和邬思道说话,只像傻子似的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审量着胤祚,觉得一下子陌生了许多。


    六哥其实也是知道四哥为人的吗?


    只有自己还在担心,四哥真的是仁慈不忍心动手吗?


    汗阿玛呢?


    他迷糊想着头脑里嗡嗡响的疼痛,一时又高兴于四哥果然不是妇人之仁的,自有用人之道。


    邬思道走后,性音和文觉等人也要离开北京了,他们要去江南西部各大寺院,代表皇上联系佛门道人等等势力。


    王公使团们基本都离开了。唯一还没走的七长公主也要离开北京了,和圣母太上皇后道别,母女两个泪水涟涟,圣母太上皇后望着整装待发的女儿,想从椅子上起身都没力气,只扶着椅子扶手哭道:“下次见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外头又要开始打仗了,你千万照顾好自己。”


    “母亲放心。女儿在科尔沁一切安全。倒是六姐姐和九妹妹有危险。”七长公主是真心牵挂两个姐妹的情况,上前一步弯身握住母亲的手安慰道:“女儿在北京留到如今,已经满足,必须赶回去科尔沁和王公们一起筹备粮草。但也会勤快写信给母亲。万望母亲保重身体。”


    圣母太上皇后泪水模糊,抖着手抚摸女儿的面颊,女儿今年也有岁数了呀。


    “我这些日子,常常想,普通人家的女孩儿嫁在娘家附近,夫婿耕种做工每天回家,多好。父母儿女都在身边。身在宫廷,享受了天底下最大的富贵,反而没有了人间门最普通的温情。”


    “母亲,女子嫁在普通人家,纵然一家人和乐,也会有外人欺凌,何以保护自己?更何况,普通人家,除了柴米油盐的烦恼,便真的一家和乐吗?兄弟姐妹们能不为了一间门房子打架吗?”


    “你说得对。……我……我只是,想起来,你外祖父母。这么多年没见面,至今我还是不能经常见他们。就是自己的孩子,也不能见。”圣母太上皇后真伤心了,胤?还在皇陵,女儿又要走了。“七丫头,要打仗了,能不能……”


    皇帝孝顺,她安了心不再闹腾。可是战争起来,她又想起自己的胤?,为什么皇帝要启用外戚,不用自己的亲弟弟呢?圣母太上皇后想念胤?,想的日夜难安却不好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此刻面对自己最亲近的女儿,对小儿子的浓浓都不再遮掩。


    “不能。”七长公主回答的斩钉截铁。“母亲,等着打仗的将士们那么多,都想领兵。还有皇侄们都长大了,也要出征。”不需要老十四去领兵。


    “我知道,年羹尧回来北京准备领兵了,皇帝还要册封年妃做贵妃。七丫头,那是你十四弟呀。年羹尧也好,富宁安也好,和皇帝的关系再近,能比亲兄弟之间门更亲近吗?”


    七长公主一惊,脱口而出:“母亲千万不要和皇上四哥提起。”她坐在陈皮嬷嬷搬来的绣墩上,抱着母亲的胳膊,面容凝重咬着牙苦苦劝说:“母亲,您生下皇上四哥和六哥,汗阿玛指婚小姨妈给钮祜禄家,汗阿玛作为女婿,是没有和乌雅家亲近,但是汗阿玛给了他能给的最大荣耀。这些年乌雅家凭着女儿嫁的好,风光还不够吗?皇上四哥是皇帝,是乌雅家的外孙,可平心而论,皇上四哥登基,乌雅家出了多大的力气?跟着皇上四哥出生入死的,是年羹尧、隆科多、格斯泰这些人,这就是最大的亲近!”


    圣母太上皇后听得浑身颤抖,无助地哭着:“我知道……我知道……可,皇帝他是我儿子啊。胤?是他亲弟弟。他对老十三、老十七、老二十四都好,对老十六都好,为什么不能宽容亲弟弟呢?我也不要求他对待乌雅家和佟佳家一样,可至少给乌雅家的儿郎们一个机会呀。”


    “我知道……我知道……他打小儿,就不和我亲近……和胤?也不亲近……”圣母太上皇后因为女儿要离开伤心过度,居然吐露出来压在心口几十年的心里话。


    七长公主身体一颤,不敢置信地睁开眼睛,母亲的怨念这样深吗?她抱着哭得哀伤的生母,面无表情。


    母亲在怨皇上四哥?还是也在怨自己?


    自己养在孝惠章皇后跟前儿,也是打小儿和生母不亲近的。


    七长公主手上扶着生母哭得发抖的身体,哭得满脸泪都没发觉,泪水流淌到妆容精致的嘴角,苦苦的,泪水苦,嘴巴更苦,一颗为人女儿的心更苦,苦的黄连一般。窗外阵阵玫瑰花香随风进来,清香淡雅,七长公主浑身都苦得要她受不住,她紧紧地抱着母亲,母女两个一起无声地哭着。


    七长公主去乾清宫给父亲磕头,去慈宁宫给母后磕头,去养心殿见皇上四哥,抱着四哥放声痛哭:“四哥!四哥!额涅想要你启用十四弟领兵。四哥!”七长公主喊四哥,呜呜咽咽地哭着。


    “四哥都知道。别担心,妹妹乖。”四爷抱着妹妹,任由她哭个够。她告别了亲人,跟着额驸儿子女儿一起出来午门,嬷嬷搀扶她浑浑噩噩地上了杏黄凤撵,她忍不住又是泪流满脸。


    她的亲人们啊,下次什么时候能再见一面?


    七长公主呜呜地哭着,额驸上来马车抱着她颤抖的身体,宽厚的手掌笨拙地拍着妻子后背安慰:“不哭不哭。”七长公主在夫婿的怀里,哭的更凶。


    母亲永远不明白,或者她明白却怎么也不想承认,她亲自养大的胤?,在格局上就是差了皇上一等。可她最疼胤?。皇上四哥养在母后身边,六哥身体弱她只关注身体,自己养在皇祖母身边,养在她身边的小妹妹没有养住,胤?养住了,承担继承了她所有的希望。


    她只是一个宠妃,她会宫斗,却不懂朝堂。她有宠妃的明理,却没有国母的高度。自己有幸挣脱这一摊乱事嫁去科尔沁,可皇上四哥呢?六哥呢?面对母亲这般任性,该怎么办呢?这次领兵,十四弟没有机会,母亲又会怎么闹呢?七长公主只能哭。


    年羹尧回京。田文镜回京面见皇上后出发去河南。富宁安和格斯泰都表示他们不愿意在京城做大学士,想去打仗,四爷同意了,提拔牢里的马齐做大学士,任命张廷玉为内阁学士,李卫为直隶驿传道、戴铎去福建……一番人事调动,从四川调鄂尔泰做江苏布政使,协助查弼纳治理两江。


    册封七长公主为固伦公主。康熙恼怒六长公主生私生孩子,拒绝给她做固伦公主。于是其他所有非太上皇后所出公主都还是和硕公主。册封嫡福晋乌拉那拉氏做皇后。册封侧福晋年氏为贵妃。其余潜邸中女子,四爷挺烦恼,干脆俱是贵人,享嫔的待遇,配合皇后和贵妃协理宫务。今年大选小选新进宫的女子俱是答应。这样一来,倒也人人服气,不患寡而患不均嘛。


    封赏皇后之弟郭木布一等公,追封乌拉那拉氏的曾祖父、祖父、父亲、为一等公,祖母、曾祖母为一品夫人。册封年贵妃之父年遐龄一等公。其余后宫女子的娘家,都没有封赏。这也是一种“公平”了。


    这一天傍晚,四爷去无逸斋检查功课回来,去乾清宫学堂的路上,见到胤祥站在学堂门口发呆,便问道:“十三弟最近心事重重,有事?”


    “一点小事。”胤祥回神,站直了身子请安,心事重重地说道,“皇上,地球和平司的人一直没有动静,官员们有异议。”四爷没言声,踱至学堂亭子里,望着外头黑下来的天色,半晌才问:“为什么呢?”胤祥盯着四哥的背影,跟上台阶上来亭子缓缓说道:“他们怕地球和平司是锦衣卫,地球和平司一直没有动静,他们反而更担心了。”


    四爷回过头来,脸上已是挂了一层严霜一样冷峻,却不吱声,幽幽望着胤祥。


    “汉朝有绣衣使者、唐朝有靖安司,宋朝有皇城司,明朝的锦衣卫东西厂,历朝历代这样的衙门都饱受后人言语。皇上,臣弟担心您。”胤祥毫不畏缩地看着四哥,“臣弟知道地球和平司的存在是必须,但事关皇上名声,我们可以另外想办法。国家取士授官,自有制度。况大清国运正盛,人才济济,中外有才人士尽有皇上取用,皇上!为什么一定要留下粘杆处的人?”


    四爷脸上毫无表情。


    “邬思道原是犯罪之人。”邬思道道,“康熙三十六年臣为孝廉,应天府试,率五百举人抬财神大闹贡院,此事震动朝野,天下皆知。虽说是激于义愤,到底是触了国法,朝廷下旨捕拿。用此不忠之臣致于臣下议皇上为不孝之君。”


    四爷听得悚然动容,不觉坐了下去,抚膝沉吟道:“接着说。”


    “随着皇上登基,粘杆处的作用,基本上消息灵通的人都查到了。”胤祥见他似乎动了心,舒了一口气,又道:“邬思道跟着皇上,顾问侍从,无不听之言,无不从之计,无数惊涛骇浪之中早已殚精竭虑耗尽心力,已经熬干了的药渣,皇上放他走,臣弟理解,也感动。可是粘杆处其他人,皇上您真要都留着吗?臣弟担心皇上的安全和名声!”说着,泪水已走珠般滚落出来。


    四爷也不禁黯然,上辈子登基那天他曾经想要下毒手灭口,原是听了文觉的警告,外边胤?党羽如林,政局不稳,放着粘杆处一干人无法处置,日后将雍亲王府的事兜出来,正好给胤?借来推波助澜,所以打算喝酒之后,下半夜动手全部处死。但他最后,没有。


    邬思道、性音、文觉等人,其实已表明永不从政,永不泄密。想起十几年知遇之交,朝夕赞襄,吟诗论文,这些情分也难一古脑儿付诸东流。


    更何况,他自己知道,这是两辈子的情分了。上辈子都没有动手全杀了,更何况这一辈子呢?


    这辈子,情况不一样了,就如同这辈子他不是只能启用年羹尧打仗。


    想着,叹息一声道:“你的心我都知道了。地球和平司不是锦衣卫,相对理藩院和慎刑司,它主要是负责国际情报。有关铁帽子王册封,不知眼下你有什么打算?”


    胤祥顿时放下了心,从容说道:“臣弟还是拒绝。皇上,您不能太偏心臣弟了。我知道您要册封六哥和臣弟做铁帽子王的心意,可我们都不能答应。”


    “好,依你。”四爷想着汗阿玛还在呢,确实不能偏心太明显,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口中道:“不过你最近负责会考府劳累,又什么银子都不收,小花生的嫁妆朕要好生添妆,朕再给你送去五十万两银子,给你日常花用。这是给你福晋的,不是给你的。你不管家不知道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烦恼。”


    “谢皇上!万岁如此隆恩,臣弟粉身碎骨不足以报万一!”胤祥不敢再拒绝,麻利地谢恩。


    “不必说了。”四爷摆摆手,叫进一个太监,吩咐道:“你去传朕的话,要苏培盛拿朕私库银子,给怡亲王府送去五十万两,十三福晋收下后,你来回话!”


    “?!”那太监答应一声,欢欢喜喜地跑了。


    四爷当晚批复完折子后,面对儿子女儿们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向弘晖,弘晖笑道:“有关叔叔们的册封。”四爷淡淡点头:“十六弟过继给庄王,七弟升为淳亲王、十七弟升为果郡王。其余弟弟们,老九、老十,都是郡王。老十以下,暂时都是贝子。”


    “阿玛英明。”孩子们一眨眼都明白了,欢呼着跑走了。四爷意兴阑珊。所有人都盯着他怎么封赏兄弟们,真是……苏培盛领着小太监洗漱沐浴侍候着忙个不停,四爷躺到床上,便打发了他们出去。


    寝殿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默默坐着,想冥想入定,但今晚改了积习,再也静不下来。从康熙十八年重生,到现在整四十五年半。哇哇哭着出生,轰轰烈烈热热闹闹四十五年,如今又剩下孤身一人,真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一幕幕往事涌上来又压下去,压下去又泛起,再也不得平静。


    “正不知明日如何,今夜不得安睡了……”四爷躺了一会儿,初入夏的夜晚凉风习习,他却更觉烦躁难耐,起身趿鞋出来,但见天边一钩新月,惨淡地将光洒落下来,房顶上、院子角落的雪都抹上水银似的,幽幽发亮,只是清寒袭人。他在院里站着,静极之中,一阵脚步声传来,值夜小太监焦进跑上来,慌张道:“皇上,圣母太上皇后不舒坦,指明要贵妃娘娘伺候。”


    年贵妃怀胎三个月,又是大夜里,如何能去伺候?四爷不禁冷笑,这辈子,他居然还会遇到母亲因为老十四恼怒年家,故意折腾年贵妃。


    “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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