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第181章(2/2)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畅读更新加载慢,有广告,章节不完整,请退出畅读后阅读!】

、亲近信赖。


    大福晋抱着闺女八十二,领着一队侍女来书房,一眼看到窗户里夫婿修长挺拔的身形,深邃深不见底似笑非笑的目光,笑容干净清朗。大福晋不由地脸上微红:爷越发招人了。胖闺女在怀里摇着拨浪鼓欢呼:“阿玛!阿玛!”


    “八十二今天喊的‘阿玛’清楚。”弘晖在窗户里对闺女笑着,宠溺非常。


    “阿玛!”八十二又喊了一声,举着小拨浪鼓“咚咚咚”,对着阿玛伸着两只小胳膊。大福晋摇头失笑,快走几步,进来屋子,将闺女给夫婿,略气恼道:“这是爷的闺女,闺女的阿玛,我那?”


    “你是爷的福晋,闺女的额涅。最重要。”弘晖朗声笑着,抱着八十二,贴贴脸蛋儿,亲亲额头面颊,咯咯的,一个屋子都是父女两个魔幻笑声。


    大福晋看着,又气又笑的。爷是真宠孩子。可爷过了孝惠章皇后的重孙子九个月孝期,爷还不进后院,孩子哪里来?大福晋不管那对玩起来变成一对孩子的父女两个,自己坐下来用茶,脑袋里琢磨婆婆的嘱咐,两个太婆婆的教导。


    董郝善回到家族,召集一大家子商议拿银子的事情。可想而知,花银子的时候抢,掏银子的时候缩。可又不敢不掏。董郝善是董家这一辈,最有出息的一个。说话已经有了董殿邦的威严。更何况,活阎王皇上查出来了!董殿邦去守灵,家族势力一下子下去一截!


    董家人互相指责吵的乌鸡眼似的准备银子,想要“赎”回来董殿邦。


    董家人认识到罪行愧疚万分地行动了。其他被派去守灵的人家,不外如是。家家如丧考妣。董鄂氏的噶礼家除外,欢天喜地。


    噶礼家作为开国功臣,底气十足,噶礼老爷子出来大牢了,这是好兆头。而噶礼是被押送出京的人中,唯一开心的,真当成去看护皇陵一般地欢喜兴奋,站在守陵村里即将入住的院子,对一同前来的一群人“大度”道:


    “你们先选房间。对了,萧兄年纪大了,先选。”


    萧永藻年近七十了,最讨厌谁说他的年龄大。弓着的老腰,黑漆漆的一张脸,还透着几天做马车赶路的疲惫,被贬斥的颓废,松弛的老眼皮无力地瞪他一眼。


    噶礼哈哈哈大笑,笑声开怀,全然不顾其他人“江州司马青衫湿”的苦楚。


    我从牢里出来了!皇上要银子给银子,从牢里出来了。


    从不言放弃的噶礼,认为这是一个机会。可能自己还能起复那。他选好了一间向阳的屋子,指挥跟来的侍卫们、迎接的范时绎等人,搬马车,打扫屋子,进进出出的在村子里闲逛,宛若状元郎打马游街一般,可高兴了。


    康熙听说噶礼家人兴高采烈地筹措银子,噶礼在皇陵休养一般每天钓鱼散步欢欢喜喜的唱着小曲儿,被本就伤心难过看不惯他的萧永藻等人群殴一顿,大大地翻个白眼。


    此刻听老四说江南曹家和李家进京请罪,长长地叹口气。


    “我最后一次见曹寅,曹寅代养曹宣诸子,尤偏爱四侄曹?,当着我的面儿有诗曰:‘承家望犹子,成才在四三。’我知道,他终究是放不下曹家,求我呢。他对曹?期望颇高。去年你皇祖母驾崩,曹家老仆随曹?进京见朕,欢喜地流泪说:‘曹?为人忠厚老实,孝顺主母,主母也疼爱他。’”


    四爷:“汗阿玛,您放心。儿子只是嘱咐他几句。”


    “他呀,……”傍晚夕阳的光辉落在康熙苍老的脸上,照的脸上的泪意清晰,悲伤难言。“你还记得,有一次南巡,我们在曹府,曹寅和我们说话,他年幼,在跟前玩耍,和弘晖比赛戏水……”


    康熙四十四年,康熙南巡。……车驾至南京,驻跸织造府。一日,织造幼子浑身湿透嬉而过于庭,康熙以其无知也,曰:“儿知江宁有好官乎?”曰:“知有陈鹏年”。这个“嬉而过于庭”的小孩即是曹?。


    曹寅顾着曹家,亲自教养侄子们,故意要曹家的孩子和皇家后代玩耍。康熙也乐见其成。


    得知曹寅的死讯后,康熙万分伤心之下,为保全曹家的江南家产,免遭搬迁的损毁,特命曹?继任江宁织造;两年后曹?病故,康熙又亲自主持将曹寅的四侄曹?过继过来,接任了江宁织造的职务。同时康熙又让曹寅的大舅子?苏州织造李煦代管两淮盐差一年,用所得的银子补齐曹寅生前的亏空。


    康熙心里难受得紧,起身,出去清溪书屋,在湖边散步。


    四爷跟着他。


    康熙脚步沉重,比平时更为缓慢,腰好似更弯了,怀念道:“曹寅以前说,曹?好古嗜学,绍闻衣德,识者以为曹氏世有其人云。又说天性醇淑,似乎也是个桀骜不驯的天真烂漫孩子。如今曹寅一支只遗老母孤孀,朕本来很是高兴,曹?能孝顺曹寅遗孀李氏……。”


    曹家子弟虽然有读书的天分,却没有管理织造事务的才能。也可能,曹家在江南时间太久了,所以完全觉得吴存礼的事情不需要汇报了,互相送大礼互相包庇是官场正常交际往来了。


    不管哪一种,都要康熙心痛。


    康熙站在湖边,举目望着入冬湖面上的寒凉,似乎能感受到风吹着湖水,湖水的冷浸入心肺。


    “胤?啊,总要顾着曹玺和曹寅。”


    “汗阿玛,您放心。目前侄子侄女们在无逸斋学习,儿子打算将宗室子弟也选一部分进来学习。讷尔苏家的长子福彭,长得很好。上次瀛台宴会,宗室孩子们都去了,儿子见过一面,很像曹寅。”


    康熙狠狠地一闭眼。


    讷尔苏和曹佳王妃的第一胎孩子,因为讷尔苏被老二胤?关押到宗人府,一系列事情闹得,孩子生下来,到底是没有养住。等有了第二胎孩子,生下来,两口子当成宝贝疙瘩宠着,偏孩子随亲娘长,那长的俊俏灵慧的,很有曹寅当年的风采,不说曹寅见了,康熙见了都欢喜得不得了。


    “福彭,那小子,我也见过,养在宫里好。曹寅、容若,我记得呀,当年你和他们家的女儿还有娃娃亲,……过去的事情不说了,你看看,下一辈的孩子们,结个亲。也是圆了遗憾。”


    四爷:“……好。”


    曹寅女儿嫁得好,即使上辈子四爷抄家曹家,有做姑母王妃的照顾,曹家后人落魄但日子可以过。当然,一家人几代都不擅长经营,书生气重。


    这辈子……,四爷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仰头望着初冬傍晚的蓝天。蓝天如此浩渺高远。


    四爷一个命令下去,各家不舍又倍觉荣幸地准备送孩子进宫,孩子们却是兴奋得很。皇上呀,四爷呀,四九城最好的阿玛,当了皇帝还是最好的阿玛,喜欢!


    恰逢怡亲王胤祥紧锣密鼓地装修好了皇宫,四爷一家搬进宫里。被选中的孩子背着小包袱,兴冲冲地跟着嬷嬷丫鬟小厮太监,进宫了。类似住宿制学习,日常和皇子公主们一起吃住。其中福彭因为和十四阿哥弘历、十五阿哥弘昼年纪相仿,一起住东三所的一个院子。


    弘历、弘昼被大哥弘晖宠着,被十三哥哥、十四哥哥照顾着,要照顾下面的四个弟弟,弟弟们还有伴读跟着,富察?李荣保家的傅恒、将军阿克敦之子阿桂……。因此常常有十七八个锦绣少年顽童一起唱着歌儿,蹦蹦跳跳地逃学玩乐在四九城,斗鸡斗鸟斗蛐蛐儿打架撒欢。


    跟着他们的侍卫,满汉蒙八旗包衣旗的年青一代,年羹尧和容若长女之子、揆叙嗣次子?皇叔胤?的女婿?永福、隆科多和赫舍里福晋长子等等,跟着一起玩耍。


    更有公主们都高兴有了玩伴?同学,经常一起出门参观诗会画展,跑马西山打猎烧烤。正当小少年年纪的十三公主小布丁,十四公主小泡芙领着妹妹们堂姐妹们同学们,偶尔在街上遇到弟弟们,便一起去斗鸡场。若是一起被皇上抓住,便一起被罚抄书关禁闭。


    孩子们的眼泪和欢笑,给这几百年的红墙黄瓦紫禁城增添色彩,当然这是后话。现在,他们还在兴奋于住到宫里的新奇生活,处于激动的睡不着的摸索适应中。


    刑部审讯吴存礼等人,江苏本地官场,牵扯出来一大串。


    蔓延到临近的浙江、山东官场。


    山东登州知府李元龙,被曾经给吴存礼行贿的一个商人咬出来,家私上百万,而仍贪酷不已……而四爷派去登州的尚书佛格查到,李元龙除了行贿受贿,更要管家在外放高利贷,祸及人命。


    李元龙属于地方中级官员,他的祖父是顺治朝进士,父亲又在康熙朝当过河南布政使、河南巡抚,一个典型的官宦子弟。家底子厚实。如果他日常是正常官场花用,银子完全够。但他不光本人奢靡无度,十五位姨娘每个姨娘养成奢靡富太太,孩子们连同奴仆们都锦衣玉食。


    初冬上午的太阳淡淡的慵懒,悄悄探进窗户来,落在伏案看折子的人身上。


    四爷看完山西巡抚德音与田文镜发来的折子,拿起山东送来的,清查李元龙整理出来的家产清单、行贿受贿名单,面对“李元龙曾送给三皇叔诚亲王13300两、房一所……”沉吟。


    继续看下去,山东摊丁入亩后,鼓励百姓开荒,本是好事。可有些地方官,百姓开荒一亩报十亩,上为了政绩欺瞒朝廷,下为了随意增收税银。百姓怨声载道。


    山东从康熙45年至53年的8年间,以存贮粮食为名,累计收银312多万两,但这些国家的钱只有93万两被用来向百姓采购粮食,剩下超过六成的银子就被各级官员私分了。以时任山东巡抚的蒋陈锡拿大头,登州知府李元龙分得最多。


    自从康熙52年康熙二废太子,四爷一家被流放南海,几年战争,吏治一直没有整顿过。官员体系冗杂臃肿,贪污,也冒头了。


    四爷拿起放置一边的,山东巡抚谢赐履的请罪折子。清流?谢赐履是人人皆知的诚亲王亲信,官声清廉,为人灵活不得罪人。而山东作为人地矛盾最尖锐的省份之一,官员虚报夸张报百姓田地亩数等等乱象……,刑部侍郎黄炳性格偏强势,更适合山东目前的情况。


    朱笔落在奏折上好的宣纸上,四爷做出批示:升谢赐履以佥都察御史巡视两淮盐政。黄炳调山东巡抚。


    蒋陈锡已经去世,但银子要追回来。


    蒋陈锡有个亲弟弟蒋延锡,四爷正打算重用,……等蒋家补上来银子?若蒋陈锡因为已经去世无法定罪,李元龙一个大活人,该怎么定罪呢?


    苏培盛进来通报:“皇上,张廷玉请见。”“要他进来。”四爷头也没抬。


    张廷玉进来,行礼:“奴才给皇上请安。”


    “衡臣先坐。苏培盛,上茶。”


    张廷玉是来送扩大奏折制度章程的。他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了一个屁股边儿。一个小太监进来上茶点,他大着胆子看一眼皇上。


    皇上通身没有岁月走过的痕迹。


    光看侧颜线条,就还是给人少年郎感觉的那张明朗俊脸。


    果然认真中的男人最有魅力,专注的神情,深邃的五官,偶尔皱皱眉,书房里静得只听见毛笔在纸上的沙沙声,时光安静的美好,时间就这样慢慢流逝。


    阳光香茶香点心甜香钻入鼻孔,茶几上还有一碟清洗干净的水果,有苹果、桔子、葡萄、红枣。窗台上一盆帅旗开的正好,菊花中的奇品,枝条灰绿色,花型肥美、威武雄壮,花瓣正面是紫红色,中心筒状部分是黄绿色,整个花体的色泽显得十分明快,看着就很舒服。


    张廷玉不由地微笑开来。


    上天厚待。这么多年过去,皇上还是曾经的少年郎四爷。


    思及这段时间,皇上处理吴存礼一案的手法,可能是顾忌太上皇的面子,也可能是当皇上了,不能和以前做皇子时候明晃晃地喊打喊杀了。张廷玉心里叹息,有点心疼皇上的隐忍。


    太上皇是千古最有人情味的皇帝。


    皇上,可能是最严苛的皇帝。


    *


    四爷处理完手头的奏折,放下朱笔在童趣满满的胖虎笔架上,用目光示意张廷玉。


    张廷玉起身,麻利地从袖筒里掏出来准备好的章程折子,弯腰双手奉上。


    苏培盛走到跟前接过来,回转捧给皇上。


    四爷打开,仔细翻阅。


    张廷玉拟定的章程:奏折按其内容分为奏事折、奏安折、谢恩折及贺折四类,以奏事折为主。无一定规则与程式,不列入国家的正式官文书之内。京内外官员,不论官职大小,对凡属宜守机密或应速递上闻的国家庶政,都可以用密折先行奏闻,然后再用题本正式奏请批示遵行。


    奏折送达宫中,由皇上用朱笔批示后,称“朱批奏折”。朱批奏折在发还具奏人遵行之前,照例由内阁文书官抄录一份,以供有关衙门传抄执行和存案备查,称为“录副奏折”。也有少数奏折,皇上不加批示,以原折交内阁存档,不再录副传抄。还有个别事关机密之件,或因具奏人的请求,或皇上认为不宜公开,即留在宫中,不发交军机处抄录,称作“留中”。


    而只要得到皇帝的特许,即使是微末之员,甚至寺庙的主持和尚,也可以上折奏事和谢恩。


    张廷玉起身鞠躬行礼,面色凝重:“有关奏折管理,奴才建议,凡皇上的朱批奏折及他本人批过之折,在发还具奏人遵行后,必须于年终汇总缴还皇宫保存,个人不得私自留存和抄录,并且从此成为定制。此前,太上皇也曾有过缴回“御批”的规定,但未严格执行。然太上皇和皇上的亲笔朱批,当作为国家文件妥善保管,不应留存民间。”


    四爷放下折子起身,从御案后走出来,拍拍张廷玉的肩膀。


    “衡臣说得对呀。这次,和以后,要严格执行奏折回收。还有吗?”


    “有。”张廷玉思及这段时间皇上的忙碌,鼓起勇气:“皇上上午批复内阁转奏的国家大事奏折,晚上批复直达奏折,除了日常政务早朝外,另有其他事情要处理,比如这段时间的秋审,皇上您的时间……若直达奏折越来越多,臣担心您休息时间不够。”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有孩子们帮忙看折子,四爷要花的时间更多,因为他还要教导孩子们。


    君臣四目相对,四爷皱眉思索,领着张廷玉出来散步,正好小太监来通报:“怡亲王请见。”四爷便笑:“朕记得你们好久没见了,正好见见。”张廷玉略感激道:“皇上,臣也想念怡亲王。”


    小太监去隆宗门通报怡亲王。胤祥大步流星地朝养心殿走。


    养心殿是一座小小的院子,对比巍峨气派的太和殿,精致威严的乾清宫、慈宁宫、宁寿宫,养心殿,是紫禁城中的城、皇宫中的宫,“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出自孟子的“养心莫善于寡欲”,以此来修心养性。位于乾清宫西北方位,距离南书房、“御门听政”乾清门不远,方便上早朝、处理朝政;又距离后宫近,不耽误家庭生活。


    他从隆宗门走过长长的大理石甬道,拐过西华门向西,便是一条长街夹道,迎面一座琉璃随墙门遵义门。进来遵义门直走几步,一座正朝南开的门,便是正对养心殿膳房和侍卫值班房所在的养心门。院子里古松苍柏高大茂密,枝叶探出墙来,满汉两个文字的匾额高挂门上,朱漆红木的正门、左右侧门,以及门口两个威风凛凛的鎏金铜狮,铜狮边新装修的“落地路灯”。


    门口两个小侍卫打千儿行礼,胤祥点头含笑,从侧门跨过门槛,迎面便是一座镶嵌在汉白玉石基座之的八龙圆形大玉璧屏风,从屏风中间的圆形孔洞,正好看见皇上四哥今天穿的袍服的黑色团龙刺绣,恰是九龙。


    胤祥眉眼一起笑了开来。自从皇上正式搬到养心殿,人都传说进门能看见九龙,是好兆头呢。


    绕过屏风,一眼便在一众站班小太监中,看到皇上和张廷玉观赏西暖阁梅花的身影,胤祥几步上前,“啪啪”打着马蹄袖行礼,朗声道:“给皇上请安。”张廷玉在他到来的时候便站到一边默默行礼,四爷扶他起来,笑道:“胤祥,你来的正好,朕正和衡臣看院子。”


    胤祥打量周围环境,略兴奋地问:“皇上,您住了几天可方便吗?养心殿装修,还有什么地方要添补的吗?”


    四爷无奈地笑:“有。你生怕冬天住在园子里冷,急哄哄地要搬进来,现在里头需要增补的多了去了。”


    胤祥便笑:“皇上,您想要什么,尽管和臣弟说。”


    “来来来。朕和你说说,衡臣也来听听。”四爷拉着胤祥,先到西暖阁外指着红木围墙:“这里加木板围墙高度正好,既不遮挡视线,使得室内光线明亮,又能很好地保证西暖阁开窗的**。朕最喜欢的就是这间书房。小小巧巧一间,冬有暖炕,夏有凉席。坐在炕上,读书写字之余,还可闻窗外的四季花香。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海为龙世界,云是鹤家乡。还有书房里的摆设,胤祥一定是和朕心有灵犀一点通也!炕上雕漆条案一张,上设淳化阁帖等书籍、青玉兽耳双环扁瓶、青花白地铜口梅花瓶、木根鹤鹿仙山等陈设,还有红漆琴匣一件,内盛明洞天仙籁琴一张……”


    “胤祥在正殿给朕一个如此美丽的私密地方,附带一个小园林,朕真不知道怎么夸你。最要朕惊喜的是,琴套、琴桌、琴垫的制作,琴套用“织造处织宋锦”,俱用紫色,不画花卉,将琴名绣在套上,真雅致也!……”


    “再有西暖阁里用屏风隔开数间,朕和大臣们商议事情的一间,用的是似门的固定屏风,保障屋里私密。”


    “还有东暖阁。东暖阁,作为朕的休息间,灯光、桌椅、色彩……布置的非常合朕心意也!朕都没想到的细节,胤祥都想到了!”


    胤祥没想到迎来一顿夸夸夸,听得心花怒放,极力克制自己要谦虚,嘴上说着:“都是皇上的设计好,造办处首领赵昌领着诸人用心,……”却是抑制不住的嘴角上挑:用心被看见,付出被认可,成果被赞赏,胤祥心里美的冒泡泡。


    四爷一看弟弟高兴,自己更高兴。拉着他大步进来高悬御笔“中正仁和”匾的正厅明间,指着盘龙藻井、宝座、御案,宝座后面的书架……用数座屏风分隔半敞开式的整个前殿,本就清亮的眼睛好似发光,面带惊喜。


    “东西暖阁加上正厅,开间尺寸达36尺,昨儿汗阿玛来看后说,比太庙和太和殿的开间还宽。显得亮堂,光线足。朕听说整个养心殿的取暖,光线,胤祥都亲自体验过。胤祥啊,朕要怎么赏赐你好?你的宅子装修怎么样了?”


    “回皇上,臣的宅子刚决定好设计稿。”胤祥心头一跳,偷瞄身边的张廷玉。他极力瞒着,装修新宅、搬家,都是悄悄的。


    正亲身体验皇上怎么宠爱怡亲王,张廷玉正震撼那,面对一群太监低头忍笑的架势,发挥最好的面部功夫控制表情,与有荣焉地恭敬一笑:王爷,您就当臣是木头柱子。


    胤祥不自在地咳嗽一声,偷瞄四哥。


    四爷心满意足地炫耀赞美一顿十三弟的好儿,环视一圈自己的新住处,和记忆里的养心殿一样,又不一样的地方。恍惚间是自己和肱骨大臣们在这里的十三年时光,曾经的人、曾经物、曾经事,即便有一些给自己留下痛苦的回忆,也在不复往昔的遗憾中越发沁香。


    四爷一转脸,看着年轻健朗的十三弟,这才想起来正事,好似分享糖果给弟弟一般的欢喜语气:“胤祥,刚衡臣送来奏折制度章程,你也来看看。”


    *


    四爷对山东登州李元龙的批示送达下去,第一个跳起来的是诚亲王胤祉。


    无缘无故的,调自己的亲信谢赐履离开山东,可能就是因为自己啊。皇上四弟可能已经知道自己收银子的事情了。


    胤祉拔腿就要去找皇上四弟说清楚,跑到府邸门口,脚步顿住了。他到底是不敢这个时候去见皇上,思及皇上见到自己可能会有的冷脸,他缩缩脖子,骑车去了老九胤?府上。


    胤?曾经收了吴存礼五千两银子的礼,还给户部五万两银子。这些天也是躲着不敢见皇上。


    胤祉到了胤?府上,守门小厮殷勤地给通报,胤?迎接出来,拉着他的手大步进去书房,跨进门槛便是神神秘秘地问:“是不是你也被牵扯出来了?”


    胤祉一愣:“你猜到了?”


    “还用猜?看你脸色就知道了。”胤?上下打量这个书生三哥,浑身上下压抑的古怪气息,好似愤怒,憋屈,还有点理屈。“你想做什么?”


    “我……”胤祉词穷。嘴巴一张一合的,好一会儿,在胤?等得着急的时候,憋出来一句:“山东登州知府李元龙,他的父亲和我有交情。他的同族李树德,做过山东巡抚,修订傅山先生的医书,我……”


    胤?白眼一翻:“你没想到,四哥会做皇帝。做了皇帝了,还能查的这么细。你说天底下当官的,哪个不是为了财?极少数几个为了名吧。这么多人拿国库的银子,我们做皇子的,收了一点银子,不是应该的孝敬?怕的什么?可就是怕呀。”


    “你怎么知道我收了银子?”胤祉惊住了:你怎么知道我害怕?


    “我前些天,就你的心情。”胤?撇撇嘴。“遇到我们四哥,能怎么办?反正四哥之前也管着我们严格。”


    胤祉张嘴要反驳,他想说,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是皇上三哥。我是哥哥。说不出来。


    胤?替他说下去:“你可别认为,你是哥哥,就怎么着了啊?”胤?黑胖脸上的小眼睛斜着胤祉。“你看大哥?二哥?弘昱做直郡王了,大哥还是光头皇叔那。二哥还被圈禁着,弘?、弘皙能出来郑家庄参加祭祀大朝会,可还没有差事,还不能随意出来那。”


    胤祉顿时气得脸发红,抬手给胤?脑门一巴掌。


    “胡说什么!呸呸呸!”胤祉很是生气。“大哥和二哥,是汗阿玛罚的!要不是皇上重情义,他们的孩子哪里能封王?”


    胤?不想和这个文人矫情的三哥多说,哼哼道:“我不管你拿了多少银子,反正你看着捐给户部就是。你手里有银子,我知道。还有啊。十三弟最近怪怪的。我听福晋说,十三弟妹好像在准备搬家?搬到哪里去?你有消息吗?”


    “……什么搬家?我哪里有消息?”胤祉翻白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注这些?你什么时间去见皇上?我们一起去。”


    “我……我不敢。”胤?瞬间气势都焉巴巴了,哼哧哼哧的语气复杂。“反正我是贝子,不是必须去参加朝会。三哥,你不一样。你可是亲王~~~”


    “我!”


    胤祉又犯难了。


    他是真怕面对皇上四弟那双清澈深不见底的眼睛。


    你说自己也不缺银子,当初为什么手残要收下李元龙的银子和宅子那!真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九弟,封王的事情,暂时你不要着急。估计要等下一波。皇上只册封了六弟和十三弟、三个侄子。后面的兄弟都没封。不说你和十弟,十六弟,十七弟,二十四弟,他能不封王?皇后娘娘还没册封那。”


    这倒……也是。胤?抿了抿唇。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明明自己、十弟,和四哥都是亲近的。可……。


    那天在畅春园无名居发生的一切,他至今都不敢去回想。


    胤?低头嘀咕一声:“你是省心了,世子都定了。”


    “我哪里省心了?我最近很烦你知道吗?”胤祉是真烦,否则他不会和关系不熟悉的胤?诉说。他揪着保养起来的八字胡,苦笑连连:“弘晟啊,自从弘皙能出来郑家庄,他就心思活了,我一直劝说他,他……就是拧巴,放不下弘皙。”


    胤?有点懵。


    抬头看着三哥。


    顿时又有点优越感了。


    “三哥,我闺女是不用担心的,三丫头有孕了,我马上要做外公了。其他还没指婚的,有皇上疼侄女儿那。我就担心儿子们的指婚。……也不知道,下一个太监总管是谁。”


    胤?是兄弟中和太监们处得最好的一个。以前,除了胤?,就是他在宫里有很多眼线,喜好打听康熙的一举一动。


    胤祉摇头:“你的这些举动,还是停了吧。”汗阿玛能容忍你瞎折腾,你看皇上以前治家严格的性子?


    胤?一眨眼,看懂了三哥眼里的意味,无端端地打一个寒战。自己敢在四哥家里按眼线吗!不敢!可现在皇宫就是四哥的家了啊!刚入冬的天气,他穿的暖和,但光是一个想法,就要他冷的冻得成冰棍。


    这次吴存礼的事情中,被爆出来受贿的,可不光是官员,还有康熙的太监们。赵昌、魏珠这些康熙得用的太监管事,和皇子、官员有联系,互相利用着。只康熙还活着,皇上当然不会狠罚。但是太监总管的人选嘛,总是有影响的。


    “我听说,皇上要在汗阿玛用惯的管事里选太监总管。赵昌、魏珠都盯着那。你们都放心,我和他们的来往都少了。汗阿玛越发重用李德全,估计就是看重李德全拿银子有分寸。哎,我有点想八哥十四弟了。他们……不知道见到萧永藻这些人去了皇陵,什么感受?搭伴儿也好,都熟悉,有个说话的。”


    门廊上挂着的鸟笼里的鹦鹉跳着叫着“哥哥……”他碎碎念叨,胤祉听了,无端的心里一酸。


    转头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中午鸡蛋黄的太阳暖融融地落在身上,又要他不由地心生希望。


    这希望,是胤?、胤?,更是自己这个唯一年长于皇上的哥哥的未来。


    四弟。


    皇上。


    诚亲王胤祉临告辞,听到胤?“关心”地问:“三哥,蒋陈锡也是一代书画圣手文豪大家呀,他和你,没有关系吧?”


    胤祉跨过门槛的那条腿一软,人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脸色白的,好似胤?书房里挂的一副蒋延锡的画儿《鸾鸟图》留白。


    皇上的几道命令,要朝野上下惊了慌了,李元龙贪污、谢赐履调回京都是小事,关键是原山东巡抚蒋陈锡啊!那位已经去世的蒋陈锡啊,蒋陈锡贪污的数字太大了!大到出格大到他们也愤怒了!


    还有皇上,皇上会怎么操办呢?以往皇上经手的贪污案,对于去世的官员贪污,其家人都被勒命清算家产还银子,这次呢?皇上就是性子变得温和了,能容得下这样大的贪污案?


    正好奏折制度颁布,官员们纷纷上折子直接送给皇上。凡是和蒋陈锡有关系的,都害怕这把火烧到自己头上。蒋家在官场的人都在找关系托门路试图求情。


    乾清宫里,太上皇再次迎来各方老头子喝茶品菜赏花听戏。


    后宫里,福晋命妇们凡是有资格进宫的,陆陆续续的,都来了。求老一辈妃嫔,新一辈妃嫔。


    四爷以前潜邸里的管家、侍卫首领等人,都被很多人找。皇亲国戚皇叔皇姑们、皇子皇女们收到消息,俱是沉默。


    养心殿里,四爷午休起来,和孩子们一起用了晚膳,散步的时候,听苏培盛说赵昌又来求见,便宣。


    赵昌住在太监宫女嬷嬷们的集体住处景山宅子。他焦急等候皇上的答复,生怕皇上今天还是没有时间见他。当他听干儿子慌张跑来说,皇上宣他。吓得他一屁股跌坐地上,双腿发软。赵昌焦急去见皇上,可他越着急越是出错,还急需要去趟更衣间。皇上可是最爱干净的人,太监更衣又不方便,他急得又洗了个澡,才匆忙进宫跑来养心殿。


    从午门直奔养心殿。两边高大的朱壁宫墙如赤色巨龙,蜿蜒望不见底。赵昌第一次发现皇宫真大,皇宫里大小殿宇错落,连绵不绝。他跑了约一炷香的时分,站在一座殿宇前。宫殿的匾额上御笔亲书的满汉三个赤金大字:养心门。


    赵昌看时,见皇上头戴软纱瓜皮帽,身穿蓝色暗花纱便袍,腰系文武双穗绦。把便袍前襟拽扎起,揣在绦儿边。足穿一双嵌金线蓝色靴,三五个小孩子相伴着蹴毽子。


    小孩子一边鼓掌一边喊着:“皇伯父/皇叔父/阿玛!里和,外拐,飘洋,过海,一锅底,二锅盖,三酒盅,四牙筷,五钉锤,……十打花。”


    皇上听到每个音节时用正脚各踢一下,唱“和”时用反脚向内踢一下,唱“拐”时用反脚向外踢一下,唱“海”时打一个跳。循环反复,……。


    欢呼跳跃的,好不热闹。周围的小太监、侍卫,都来鼓掌围观,渐渐的跟着数数:“30、31、32、……”


    雄鸡的毛做的毽子在空中飞舞,宛若流星划过天空,皇上踢得很是开心的样子,毽子腾空跃起,好似能踢到几百次甚至上千次而毽不落地。


    赵昌思及这一个多月观察皇上,瞧着皇上玩得忘乎所以的架势,恍惚间好似看到儿时胖嘟嘟的四爷。皇上小时候看着康熙,从来不是仰视。如今看孩子们,也不是俯视。好像有一种不一样的放松舒展,或者说尽情享受任何时光的童心慵懒。


    康熙总是说:“你们皇上啊,带着孩子们玩,每次都变成孩子们陪着他玩。”


    赵昌忠厚的脸堂上,露出来一抹怀念的笑。那时候,康熙年轻,自己也年轻,整个宫里奴才们面对堪堪养住的几个小主子,当成宝贝疙瘩地护着。


    那边孩子们数到五十一,皇上可能是看见他了。停了动作,对孩子们道:“时间。”


    刷!


    一群孩子迈开小短腿一哄而散。


    “皇伯父/皇叔父/阿玛/皇上!我们晚上再一起玩啊。”


    “晚上一起玩。”皇上愉快地答应着,接过来苏培盛手里的毛巾,擦擦手,目光看向赵昌道:“赵昌,跟着朕来。”抬脚朝西暖阁的小书房走去。


    赵昌行礼:“?。”


    赵昌跟在皇上的身后,进来小书房,跪候在一边待四个小太监伺候皇上洗漱净手,整理服饰,待皇上盘做到炕上,一边翻阅小炕几上摊开的书本,一边随意地问:“知道朕找你来的原因?”


    赵昌“砰砰”磕头:“奴才该死。是奴才不知分寸。”


    “哦~~”


    赵昌脸上肌肉一颤,上下牙齿咯吱咯吱响,额头上的疼痛告诉他,面前的帝王对苦肉计不会有一丝动容。


    四爷悠闲地翻书。


    一时小小的书房里,静的只有翻书的声音。就连太阳光从窗外探进来,透过蓝色漆纱,落在翻书的人身上,映衬着他俊朗立体的侧脸线条冷峻又柔和,但也是静静的。


    一滴汗从额头掉在面前的青色地砖上,赵昌稍稍抬头,说不清是泪水汗水交杂的苦涩朦胧视线里,修长十指骨骼分明如上好的古玉莹润,绣着海水江崖的马蹄袖,手腕处松松挽起,简洁略带华美,又有几分说不出的散漫,就像参加完豪华夜宴后刚刚将大礼服随手扔掉的王子。


    是王子的朝气磅礴。不是做了祖父的老气。赵昌偷偷观察皇上,亲眼所见比他这些日子的多方打探,更为要他震惊。


    皇上,有一双乌黑明亮年轻的眼睛。这是双奇异的眼睛,竟仿佛是柔和的,仿佛春风吹动的柳枝,温柔而灵活,又仿佛夏日阳光下的海水,充满了令人愉快的活力。


    赵昌用力地眨眨眼,试图要自己摆脱皇上的气氛控制,保持头脑清醒。可他知道,皇上渐渐沉浸去书本的世界。而自己再不说话,就要失去唯一的活命机会。


    他头上的汗水越来越多,一滴一滴吧嗒吧嗒掉在地砖上,在刚刚磕头的血迹上,晕染开一片水迹。


    “皇上,奴才有罪。皇上,奴才要告发八爷和九爷。之前,八爷和九爷一直通过奴才,获取宫里的消息……”


    舌头和嘴巴不是自己的,好似是机械的,又好似是属于炕上端坐的帝王的,赵昌不想说,却不受控制地说了出来。


    可能话一出口了,底线打破了,其他的,也都没有隐瞒的必要了。赵昌哭着,什么都说了。


    他哭着一脸泪,发现皇上还在看书,好似没有听见的样子,白皙沉静的眉眼间闪动着书本智慧的愉悦。


    “……皇上,奴才罪该万死。奴才发现一件事,有关魏珠。”赵昌一咬牙,出卖了胤?和胤?,接着出卖同行魏珠。“皇上,自从皇上登基,魏珠看似老实不争,其实他要他的家族都搬迁到皇陵附近。他和太上皇表忠心要世代护佑皇家守陵。其实是听算命的说皇陵附近风水最好,有龙脉之气,连接上就能要家族再上一层。皇上,奴才知道,皇陵附近的村庄布局都有讲究,怎能随便再建设一个村子?皇上,魏珠这是要破坏皇陵风水啊皇上。”


    最后一声“皇上”出口,赵昌气喘吁吁地瘫软在地上,好似一摊软泥,初冬天半上冻的软泥,庞大的一摊。


    四爷手捻一片红枫叶夹在书页上,转头看他。


    康熙幼年时非常孤独,父亲顺治帝早年因病逝世,疼爱他的母亲佟佳氏不久也过世了。孝庄太皇太后保护照顾他,却也力图把他给培养成大清合格的接班人,免不了严苛对待。


    跟在康熙身边的哈哈珠子、侍卫、内务府奴才、小太监、嬷嬷宫女,陪伴康熙长大,逗着康熙高兴,康熙都拿他们当半个家人亲近。


    由于他是在二十几岁才净身做太监的,因此他和老百姓想象中的太监形象不太一样,他长有胡须需要天天刮干净,身材魁梧。他的一生充满故事色彩,是四次考秀才不利愤而阉割并且成功做到高位的太监。


    赵昌异常聪明。专门揣摩康熙的心理,他很了解康熙的喜好。当时的耶稣会士冯秉对赵昌的评论:“当他初到皇帝身边时,便是宫中业绩最佳者之一。”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也可印证,康熙接见外国使臣时略略多看了一眼朝贡的□□,赵昌暗暗留心,令人制作了一把镶嵌宝石的华贵□□送给康熙,圣心甚悦。


    赵昌先是做传达圣旨的职务,类似四爷目前的传旨小太监。这是光明正大结交大臣、收红包的机会。这也是赵昌在权力殿堂的敲门金砖,朝中很多大臣都因此和他交情颇深。且赵昌很早便充当了康熙和“老西洋人”耶稣会士之间的联络人,参与了一系列与天主教教会有关的重大历史事件。


    到了康熙中期,赵昌被委任为内务府造办处总管,主管养心殿造办处。造办处主要生产皇家笔墨纸砚桌椅等等用具,里面的油水不可谓不大。


    赵昌老家的家族,地位类比进士书香知府门第。赵昌富得流油,田地近六十顷,京城房屋近六百间,其他金银珠宝,稀奇珍玩无法细数。


    此时此刻,赵昌趴伏在地砖上,等候皇上宣判生死。


    “抬头。”


    赵昌哆嗦着抬头:“皇上……”赵昌呜呜地哭着。


    他的皇上不说话。深邃的眼眸注视着你,眼中带着难以摸透的复杂。剑眉微皱,薄唇抿了抿,似乎在考虑些什么。


    他的皇上指着梅花窗户上的梅纹窗纱说:“赵昌,你督造研究的漆纱,很好。正反面皆有相同图案装饰,完全透气透光,精美异常。朕了解道,这窗纱由纱芯层、纸样层、贴金层、打底层、晕染层和勾线层六层组成,保证坚韧耐用,乃是前所未有。”


    漆纱再美,也没有皇上的一根手指美。赵昌哭得更悲切,泪水不受控制地流淌到嘴巴里,脖子上,和那一年他第四次考秀才不中要投河自尽却没死成的浅浅小河流。


    “皇上,是奴才鬼迷心窍,是奴才自作聪明,罪该万死。”他“啪啪”地打自己的脸,脸很快高高肿起。他为什么要打探皇上行踪,他老老实实的,说不定今天皇上就是宣布他做太监总管了。皇上最是记得人好的人啊。


    “皇上……奴才该死!皇上,求皇上饶奴才一命。皇上……”赵昌一生自负,真正死到临头,他才发现,他原来也是怕死的。这要他宛若一只泄了气的肉球,整个人的精神气都瘫软下来。


    “起来吧。这处书房外有几棵梅树,你们怡亲王特意让它与庭院相通,以便朕欣赏梅花。在这高墙大院内,身为天下之主的皇帝每天都要与大臣,乃至妃嫔斗智斗勇,朕呀,也渴望能在“斗”的闲暇中找寻到一丝闲适,有一处隐秘的休闲之地。”


    他的皇上似乎是感慨,似乎是因为在这偌大的紫禁城里头有这一个小书房而自得其乐,赵昌哭得伤心,真伤透了心。


    孤家寡人啊。


    当皇帝,都是孤家寡人!


    坐拥江山君临天下,身处天底下最尊贵建筑三宫六院的皇帝,是天底下最孤独的人。


    “皇上……”赵昌哭着,嘴唇抖动,终是吐出来一句话:“皇上,皇上您是佛,您是天下人的老佛爷……”


    赵昌说不下去,说了这半句,已经是莫大的逾越了。他只能哭,不停地哭。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面临死罪的恐惧,只有无尽的悲哀和伤痛。他哭得更凶了。


    太上皇一生寄情山水,喜欢游玩,就是不喜欢呆在这皇宫。可太上皇接受了现实,选择了宽仁慈爱。如今皇上却在这皇宫中,找到一份,小小的,“乐趣”吗?皇上打小儿就是顽皮骄傲的,在泥泞里也仰头望着月亮,皇上和太上皇接受泥泞的宽仁慈悲不一样。


    “皇上,仰着头累。躺着,舒服。”赵昌哭得不能自已。


    四爷沉默良久,见赵昌眼中也有痛苦之色,他抽噎着低声说:“以后皇上是天下人的老佛爷,皇上要注意自个儿的身体……”


    四爷轻轻一笑,凄微道:“起来吧。朕饶你一命。”


    “皇上!”他猛地抬头望向皇上,浑身那瘫软肉泥好似活了过来痉挛地颤抖,身体伏地,再次“砰砰”磕头,哭叹道:“皇上!奴才余生积攒功德,只求,下辈子,伺候您!”


    四爷望向窗外,天色阴阴欲雨。有剧烈的风四处涌动,乌云在天空荡涤如潮,似乎酝酿着一场冬季常见的狂风暴雨。幽幽叹息了一声,再无他话。


    雷雨是在夜幕降临时分落下的,潇潇的寒凉大雨激发了不少初冬萧瑟之气。四爷横卧在榻上听着急雨如注,敲得窗棂与庭院中的梅书哗哗作响。他心中烦乱不堪,却又奇异地平静,本来傍晚计划回去潜邸一趟,弘晖好容易才劝住了他:“万一潜邸的人见到阿玛冒雨回去都不安,岂不是要阿玛心疼?”


    闭眼养神一会儿,见弘时满身是雨地跑了进来,慌乱道:“阿玛,阿玛犯病了!太医院刘声芳和叶桂都着急了。”


    四爷一惊,一骨碌坐起问道:“他在府邸吗?”


    弘时满身是水,从衣角淅沥滴落,散乱的头发粘成了几绺粘在雪白的脸上。他急得快要哭出来:“没有。阿玛今天下午突然想要钓鱼,现在在西花园。”


    “你玛法知道了么?”


    弘时咬着唇哭道:“玛法身体不适早早歇息了,都不敢去告诉玛法。阿玛喊着‘皇上’,大哥帮我照顾着,我骑马来找阿玛。”弘时口中的两个“阿玛”,听得四爷稀里糊涂的。弘时人也急得脸色发青。四爷心突突跳,急急地吩咐苏培盛:“叫人打伞备下车轿,取朕的披风来,我们去见西花园。”


    四爷换过衣裳,冒雨赶到西花园,胤祚居住的碧琳馆前,正巧其他兄弟们也都到了。给皇上行礼后,一起大步流星地朝正殿走。四爷道:“你们都知道了?”“听孩子们下学说的。”胤祥一眼看见四哥身边的弘时,眉心一跳。四哥知道了六哥犯病,也知道六哥犯病的原因?


    七皇叔胤?皱眉道:“皇上,六哥一定会好起来的。弘时,你出来了,谁在里面照顾你阿玛?”


    弘时正要说话,养心殿小太监王元勋撑着伞赶来,行礼道:“皇上,刚传来的消息,庆王福晋和十四贝子福晋在圣母皇太后宫里打起来了。”


    四爷大惊失色:“拉住了么?”


    王元勋摇头道:“传话的嬷嬷说打的很凶,大力嬷嬷强行拉开了还吵架呢。”


    五皇叔胤祺扬眉奇道:“朝堂的事情纷纷,怎么她们倒先打了起来!”


    四爷想起从前六弟妹和六弟因为喜欢互相吵闹的情形,亦是感慨不已,道:“又是一场大雨,冬天真要来了。”


    胤祺道:“十四弟被圈禁,即便十四弟妹怎么闹腾也无有转机,却还要闹,真是夫妻情深。”


    此时风雨之声大作,碧琳馆外树木森森,亭阁楼宇大小不一,高低错落,内以游廊相连,并配有山石树木,本是要园林大家夸赞的“不对称美学”,此刻在风雨萧条的漆黑夜里听来似有呜咽之声依稀穿过,伴着冷风凉雨,如孤魂无依的幽泣,格外悲凉凄厉。冷雨斜斜打到蓑衣上,即便打着伞也是无济于事。四爷身上一个激灵,转头叮嘱王元勋:“回去宫里,告诉皇后,这件事不要给太上皇和母后太上皇后知道。弘时,派人去吩咐膳房熬姜茶驱寒。”


    王元勋领命转身跑走了。兄弟们面露着急,担心长辈们的身体。弘时着急地给身边小太监一个眼神,扶着父亲拾级而上。迎出来的正是四阿哥弘暖,他满面诧异顾不得行礼:“这么大的风雨,阿玛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四爷浅笑中带了一抹焦虑:“带我去见你六叔。”


    弘暖见阿玛的神情便知拦不住,连忙到一侧扶着阿玛,劝说道:“阿玛,六叔一定会好起来的!”


    四爷跟着两个孩子进去寝殿,除去蓑衣木屐进去里间,一眼看到众人围着那张大床,床上的胤祚脸烧的通红,眼神迷糊到好似不认识人了。屋里其他人见他进来,齐齐要行礼,四爷快速吩咐:“都安静。”大步上前,抱着胤祚在怀里,伸手一试他额头温度,眉心紧皱。


    “六弟别怕。四哥在这里。”


    胤祚脑袋被烧的迷迷糊糊的,人浑身热的发烫冒烟,感受到一双冰冷的手放在脑门上特别舒服,闻着熟悉的帝王独有龙涎香的味道,口中只喃喃着:“四哥……”“四哥在这里呢。”四爷哄着。“六弟,四哥给胤祥搬了家,还以为你今天知道了,去找四哥闹着那。你快好起来。四哥给你好处。”


    刷!胤祥感受到兄弟们杀人的目光扑向自己,抿紧了唇强撑住没有低头,一副任杀任刮的倔强。


    其他兄弟们不敢去瞪皇上四哥,只能继续瞪胤祥,因为他坚持的架势气得呼哧呼哧直喘气:四哥忒是偏心!胤祚却是真的脑袋不能动了,完全没听懂,动动脑袋在四哥手心里蹭蹭,继续呼喊着:“四哥……”神色间好似一个刚住进阿哥所的小孩子,无助迷茫愧疚疼痛恐惧,不知道能活多久。


    “四哥在这里。”四爷在床头坐下来,抱着胤祚。弘晖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里是一碗汤药。四爷笑道:“怎么你去熬夜?”弘晖一脸黑灰雨水的脸严肃:“叶桂太医说,六叔要喝亲人熬的药,有奇效。”


    “这什么奇怪方子?弘时,你去换身干衣服。弘暖,你出去看看,要太监宫女嬷嬷们不要乱。五弟七弟……你们也喝碗姜汤暖一暖。”


    四爷给胤祚调整身体方便用药,看着弘晖端着药碗,坐在绣墩上仔细地喂胤祚喝药。发现胤祚没有力气咽下去,便伸手硬扒开嘴巴示意弘晖硬灌。


    眼眸里没有一丝温度。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着皇上。兄弟们也顾不上愤怒胤祥搬家的事情。皇上疼胤祥,但这么多年,皇上对胤祚,那也是真心护着。这次,万一和圣母太上皇后闹起来……:,,.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