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第163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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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晖顿时乐得大眼睛眯眯成一条缝,身后好似有尾巴一摇一摇。


    小糯米比大哥更激动:阿玛说厨房手残?大哥都有厨房天赋,她做的菜阿玛一定夸!立即献宝地打开一份大碗盖子,眼睛发亮脸上发红:“阿玛,女儿做的蒸菜。”


    “小糯米做的,果然赏心悦目。这是什么?”四爷夸着,好奇着,用筷子夹着一跟好像是肉圆的,疑惑地问大闺女。


    今年刚满十岁的小糯米开始抽条儿,人高高瘦瘦的,白皙红润的鹅蛋脸上甜甜地笑:“阿玛,这是河南洛阳美食,叫做“蟹酿橙”。上次阿玛说在河南在一家酒楼里点了橙子炒螃蟹说看着好看,吃着好吃,女儿当时觉得这个菜名挺好听的,女儿改良改良把橙子挖空,取一些橙子肉和蟹肉还有些佐料一起蒸。这是蟹肉圆子。”


    确实好看,很是鲜艳。


    一颗颗蟹肉圆都是七彩色的。


    “洗净,蒸熟,青灰色的螃蟹变成了橘红色。剥壳,掰脚,一点点剔出其中的蟹黄蟹肉。要花一个晚上和一天的时间,一点点堆积,终于有了满满一碗蟹黄蟹肉。”四爷很是感动地,看着闺女因为付出幸福的模样,含笑吃了下去,没盐。四爷表示他今天不吃盐。


    “很鲜,很花功夫。小糯米做事有耐心有孝心。”


    小糯米幸福的满脸发光,跳着欢呼:“阿玛,女儿有空就给阿玛做。”


    四福晋等人:好生同情爷。


    四爷却是一脸期待的笑儿:“好,阿玛期待你们的手艺。记得多做一点,给你额涅她们都尝尝。”


    “哎哎!”


    “阿玛,看看女儿做的。”小米粒冲上前两手端着她做的水信玄饼,“阿玛,女儿加了樱花在里面!整个儿晶莹剔透水晶一般,加上里面的粉色樱花瓣儿的,名字好听也非常美貌~~”


    四爷:“……”小孩子喜欢鲜艳的物事,打小儿吃的辅食四爷四福晋都有交代厨房,小孩子容易克化且滋补的,也要拼盘漂亮,五彩缤纷好看。他们就以为这样的菜是最好的。四爷面对闺女满心孝顺的模样,欣慰地笑:“果然好看。阿玛来尝尝。”


    面对福晋等人不忍注视的目光,孩子们热情高涨的模样,四爷开心地用了一口??糖有点多了,四爷平时不是吃甜的人,但是四爷今儿满口表示:“甜且不腻,好!”


    “……嗷~”小米粒没想到她不如大姐手巧,也真做出来了。激动地蹦起来欢呼一声,挥舞胳膊郑重承诺:“阿玛,女儿明天还给阿玛做。”


    “好。多做一点,一家人都尝尝。”


    “嗯嗯!”


    等候一边的麦麦迫不及待地端上来自己做的点心,口中喊着:“阿玛,女儿做的,女儿想出来的最好吃的点心。”


    “阿玛来尝尝。”四爷一看,色泽乌黑,油润粗糙,倒是香甜浓郁,形如古墨,认出来是黑芝麻做的,用小银叉子叉一块尝尝,惊喜地点点头:“麦麦这点心发明的好。油而不腻,香甜爽口。是不是用的芝麻油?”


    麦麦感动地瞪大水灵灵的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问:“是芝麻油。萝卜籽油、豆油、白菜籽油,最新出来的花生油,女儿都有考虑。阿玛说凡是做菜讲究搭配和谐,芝麻饼用芝麻油最和谐。阿玛,好吃吗?阿玛,额涅最近给大姐姐和一姐姐用芝麻玫瑰保养头发,女儿想着,吃下去更保养,就研究了点心,阿玛吃了,将来就不会有玛法的白头发了。”


    “麦麦考虑的很对。”四爷心里暖暖的,望着女儿含笑鼓励道:“芝麻碾出来,用小筛子筛一遍,更细腻。给你玛法尝尝。”


    “好!”麦麦脸红红的喜形于色:“阿玛,女儿还没想名字,阿玛给取名字。”


    “嗯。就叫‘墨子酥’。苏培盛,去库房找出来以前收藏的浣花笺和松烟墨,一人一份发下去,一人写诗一首,难得的好日子,很有纪念意义,都高兴高兴。”


    “嗷!”


    小孩子们高兴啊。大热的天阿玛不光吃的好,还有鼓励一般的给奖励。阿玛说是好日子,还要他们写诗纪念。用阿玛收藏的浣花笺和松烟墨!


    年幼的孩子们看着阿玛果真喜欢吃哥哥姐姐们做的,吃的香甜,还夸夸夸的模样,都大为动心,惫懒的娃弘曦拉着阿玛的衣袖小激动地问阿玛:“阿玛,儿子也学做菜?”


    四爷郑重地点点头:“嗯。弘曦一定能行。阿玛等着弘曦的美食。”


    弘曦眼睛一亮一拍胸膛:“阿玛放心。儿子一定好生研究。”


    弘曦懒,但他说过的话都算话。四爷捏捏他的小胖脸,闻到一阵阵浓郁的兰花香,还有越来越香的趋势,不由地看向女儿豆豆,目光信任慈爱:“豆豆,不管你做了什么,阿玛都喜欢。”


    豆豆最是害羞的小姑娘,听了阿玛的话,更羞涩了。低着头,小小声地道:“阿玛,女儿做的果碗。”


    豆豆在阿玛期待的目光下,羞羞答答地端上来一个小碗,口中还不断地说:“阿玛,女儿第一次做,您尝尝合适口味不。”


    四爷刚要说“合适”,见到女儿打开碗盖,用尽两辈子的定力没有笑出来,豆豆正因为额涅等人、兄弟姐妹们的放声大笑惊慌难过,四爷立即搂过来闺女哄着:“阿玛很喜欢。阿玛一直最是喜欢小兔子,如今看着着果碗,更是喜欢。”


    “……真的?”豆豆眨巴眨巴酝酿水雾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阿玛。


    “真的!”四爷严肃点头,瞅一眼果碗最上头,用一片荷叶托着的两只小兔子,准格尔送来的甜瓜,清清甜甜的,粉粉嫩嫩的,惟妙惟肖的,乍一看跟真兔子一样软萌可爱。“豆豆雕刻的手艺好,这兔子做得好。”


    豆豆含着眼泪笑了出来,软乎乎的小闺女,满身洋溢着因为开心散发出来的芝兰香气,要四爷的一颗心也化成一汪春水。用手帕轻轻地给女儿擦擦眼泪,豆豆贴着阿玛的耳朵小小声地说:“阿玛,下面有两颗荔枝。”


    四爷眼睛一亮,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惊喜道:“原来还有山药、玫瑰露,豆豆亲手做的奶酪?阿玛都喜欢。”


    豆豆一把抱住阿玛的胳膊背对着额涅等人,自己脸上的红晕蔓延到脖子。


    四爷喜欢吃荔枝,但是荔枝上火,亲近的人都管制着不给他多吃。豆豆心疼阿玛。叶桂太医也说,偶尔一天多吃两颗没有关系嗷。


    他们父女两个的小动作,所有人都看见了,也猜到了。只装不知道。


    一家人开开心心地用着晚食、写诗作画,四爷高高兴兴地用着儿女们的孝顺。又过两天,孩子们的手艺越发好了,一大早的,四福晋领着孩子们进宫,和妯娌们一起送孩子们进学请安,自己带着孩子们亲手做的美食去宁寿宫进孝心,皇太后、皇贵妃、德妃等人都吃的一脸幸福。


    皇太后伸手摸摸自己的白头发,难得脸上放松地说:“孩子们孝顺,老四媳妇有福气,将来不白头了。”


    四福晋微微欠身,端庄地笑:“老祖宗,这是孩子们专门做给他们阿玛吃的。清爽开胃的荷叶羹、鲜得掉眉毛的蟹酿橙、五彩缤纷的水饼,养头发的墨子酥……,还是豆豆专门给他阿玛发明的。”


    两句话说的皇太后、皇贵妃、德妃等人会心大笑。皇太后嫌弃地白她一眼。敏妃瞅着她微笑道:“你这做额涅的,还吃醋了不成?”


    四福晋做出来委屈模样儿。别人都顾着太子病重,皇贵妃也顾着,如果是平时她一定笑得前仰后合的冲动,只这个时候心里也沉甸甸的,浅笑问道:“孩子们第一次做的,老四能吃下去?”


    “吃下去。我也纳闷那。那荷叶羹是真‘荷叶’羹,蟹酿橙明明没放盐,水饼看着就甜腻腻的,墨子酥颗粒粗得很,那果碗更是小孩子吃的,爷还都吃下去了,吃的好像天底下最美味的佳肴一般。”


    “可见这就是当阿玛的了。”德妃咽下去嘴里的一口墨子酥,乐得见牙不见眼:“孩子们以前只是去厨房看看大体了解,如今亲手做饭,第一次做饭,他们的阿玛不光感动,更要鼓励。”


    “这话很是。”皇太后吃着樱花水饼很是可口,再夹一块,“孩子们有心。这水饼好看,我看着都喜欢,吃一口以为自己是十三岁小姑娘。”


    众人听着越发开怀,只到底是这个时候,太子是皇太子,太子一旦真出事,他们也担心会有的病故,想大笑也笑不出来。


    德妃笑道:“今儿我们跟着皇太后十三岁一回。”惠妃靠在宜妃身上,无声地笑得岔气,再怎么变故,也变故不到她的儿子身上,她只是顾着皇太后的面子,康熙的面子,只是挑唇问道:“果碗是什么?夏天不吃冰碗?”


    四福晋:“不敢给孩子们吃冰的,家里大人怕引得孩子们馋嘴,也不吃。可这每年大夏天的受不住,就做了果碗哄一哄嘴巴。”


    众人这下都忍禁不住。


    十三福晋快言快语:“我和四嫂学着,也不给孩子们吃冷的。”


    太子妃进来请安,互相请安后得知原因,还是端正的模样,也没有哭哭啼啼的,嘴巴利索道:“听说在唐朝时“长安冰雪,至夏日则价等金璧”与黄金价格相仿,但是我们现在,几文钱就可以买一大块冰了。上上下下的大清国人有钱没钱吃冰碗过夏天,但是我们四福晋养孩子细致,从来不给吃冰的,于是雍亲王府的厨房就发明了果碗。”


    众人以为她是假装坚强哄着皇太后舒心一点儿,同为女人,妃嫔们思及康熙病重的谣言的时候她们的艰难,都不由地心里一酸。妯娌也替她伤心。


    四福晋忍住眼泪,转脸和皇太后撒娇:“老祖宗您看太子妃嫂嫂。”


    宣妃故意对太子妃笑骂:“听听你这张嘴。你养孩子不细致?”


    皇太后换到一张长椅上歪着身子,笑着摆摆手:“我坐不住了,要歪一歪躺着。你们都养孩子好。前儿皇上还说那,说皇家儿媳妇都是好的。”


    惠妃在胤?被圈禁的那半年大悲之下伤了身体,如今刚养出来一点点精神,蜡黄脸瘦的皮包骨头,扯着嘴角笑出来的样子都有点吓人:


    “连着多天35℃以上的高温,甚至还一度出现40℃,整个北京城变成了一个大烤盘,人和烤肉之间只差了一把孜然。我们四福晋管着孩子们,从来不给吃一口冷的冰的,偏那冰淇淋是四阿哥要改良的,酸梅汤也是四阿哥要改良的。”


    “这倒真是。现在呀,酸梅汤、冰淇淋、冰碗,已经是大清国人夏天每天必有的一口了。四阿哥大方,将方子都传出去。”宣妃与有荣焉地乐着,一手整理刚刚头上晃歪了的发钗:“我听说呀,现在人人都说四阿哥是美食家那。”


    红色猫眼石瓒珠玫瑰发钗晃动间,垂下来珍珠流苏映照那一笑就露出来的,岁月留下的条条皱纹,要四福晋看着,好似长皱纹也不是可怕的事情,生老病死,有时候真是天命。


    皇太后听着她们难得的舒心说话儿,沉重的心情缓和些许:“太子妃和老四媳妇做得对。我听说民间有人发明了什么冰鉴,什么都放里头冰镇一下再吃。满宫里都是将甜瓜果藕、杏仁豆腐、葡萄干、鲜核桃、怀山药等冰镇,做成冰碗,再配上消暑的西瓜、葡萄、鸭梨、荔枝等,都吃的赞不绝口。还有那什么酥山,最底层置冰,上面淋上奶油、酥油,做出山峦的造型,还要插上花朵、彩树等装饰品。好看是好看了,可那能吃吗?”


    太子妃扶着椅子扶手,微笑道:“皇太后,可能现在小孩吃冰碗长大,身体习惯了?我听说民间还有一种消暑良品,深受人的喜爱,是豆汁做的。豆汁的原料是绿豆,把淀粉滤出,作成粉条后,剩余残渣捞出来发酵。下脚料再发酵,那酸爽的,很多人喜欢吃都不太敢回味,它的另外一个芳名“馊半街”那。”


    哪知道皇太后却是笑着点头:“只要是太冰、太烫的,倒还是挺好。不好的是有人喝酸梅汤也放冰块。”指着身边桌上的水信玄饼,日本人是用糯米粉做成软年糕后沾上黄豆粉吃的,和我们的驴打滚类似。可见不管什么地方人,养生第一。哪有加冰块吃东西的?”


    宜妃年纪大了还是性格爽朗,羡慕道:“皇太后这个比喻太对了。我记得这个水饼还是日本传过来的,是糯米糕。却是麦麦想到了里头加樱花,用琼脂代替糯米粉。”


    荣妃看着素白的瓷碟子里水晶球一般的水饼里的樱花,嘴里还是那份入口即化的美好口感,忍耐着无比复杂的心情,感叹道:“我想起来,上次四阿哥府上传出去冰淇淋做法,今年四九城各家酒楼都做。如今又给改良了水饼做法,老四媳妇,你上次不说要在长崎开店?这个点心就挺好。”


    四福晋肃容回答:“荣母妃说的是。因为孩子们都会做饭,年纪小的不会跟着帮忙烧火,讨论怎么挑选食材,哪样食材搭配哪样和谐养生,我今早上又有了主意。路上和爷商量着,分别给孩子们一些银子,要他们去开店,学着管事做账。爷说,他去和皇上说说。要我来和老祖宗、皇额涅、额涅,母妃们也都说说。如果可行,就等孩子们的太子伯父好起来后,就给操办。”


    大殿里的妃嫔们一愣,接着都看向皇太后。


    皇太后心说,都说我平时多疼四福晋,我疼的没错儿了吧?古往今来,做当家主母做到四福晋这样周全的,真没有几个。关键是这份公心,教养每一个孩子都不偏不厚的。


    皇太后放下心事,转脸对疑惑的四福晋慈爱地笑:“这个主意好。老四相信太子一定会快快好起来,我也相信。他们小人儿知道节约粮食,也要多少知道怎么管账,将来才好自己过日子。老四想的周到,要你来问问。我们这不是与民争利,告诉孩子们这只是学习,不要有压力。定下来一年时间,亏本了无碍,赚了银子都捐出去。”


    “……”四福晋笑着行礼,真心感激皇太后,却不敢直接答应。皇贵妃蹙着细长的柳叶眉,轻声道:“这是好事。可……太后娘娘,要不,要孩子们管着庄子?四儿媳妇庄子上的花儿,每年到了季节要采摘,做成香水精油等等,这也是事情。”


    德妃也担心孩子们被人说嘴,劝着道:“太后娘娘,孩子们平时跟着管家做事,学习的功课里头也有数学做账,都会看账本了。”


    皇太后摆摆手:“这都和他们亲自操办一件事,大不一样。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别人家都明白地有店铺庄子做生意,皇家不能有。这样,要孩子们店铺里的东西价格,都标清楚,成本食材也都写清楚。最多只加一成的毛利。”


    这样成。


    皇贵妃立即放心地笑出来:“如此便是了。一成的毛利,去去厨师店小一的工钱等等,估计都要亏本,端看亏本多少。这倒也更看他们的管理水平了。”


    德妃也放心地含笑道:“太后娘娘的这个主意好。平时店铺里的东西,都是问一样,店小一说一样。我们每样东西都做一个牌子,写上价格和说明。这样一来,客人们进店自己看牌子,倒是可以少请一个店小一了。”


    皇太后瞅着她们两个笑:“你们呀,……”看向其他妃嫔们,嫌弃道:“我也不偏不厚的,各家的孩子都有这个机会。”


    宜妃立即笑道:“太后娘娘,我们就等您这句话那。”


    皇太后指着她笑:“你呀,就是会顺杆儿。”


    众人一起讨巧地笑着,热情地商议还可以用什么办法,保证要客人们相信店里的东西真材实料,童叟无欺。


    荣妃整整头上的发钗,笑道:“可请当今的美食家们前来捧场宣传。”


    惠妃理一理刚刚大笑歪掉的旗袍,也有提议:“为了杜绝苍蝇蚊子,保证干净,要好生设计店铺,驱蚊精油都要用好的。


    宜妃再尝一口墨子酥,直接道:“店里的一切物事都用有利于养生的。我记得小时候在盛京,有家店铺卖点心,但他们在店铺门口准备了自家烧的大碗茶,谁来都随意喝,乡亲们都说好。”


    敏妃举手提议:“试吃。”


    一人一句,皇太后听着都说好。四福晋和妯娌们干脆找来笔墨,谁说了什么,一样样地都记下来。前来请安的公主们知道了,兴致勃勃地加入进来。宁寿宫里头热火朝天的,好似太子明天就会好起来,是她们自己在做大事一般。


    乾清宫里,康熙也听说了这个事情,也尝到了,豆豆发明的,想要老四老了头发不变白的墨子酥。


    康熙这段时间担心太子,吃饭顾不上,今儿吃着孙子孙女们亲手做的饭菜,倒是吃的挺好。


    四爷因为老父亲吃饭时候的难受与高兴,心里也是难过:万一,万一,这辈子康熙送走一哥,他想都不敢想老父亲会有的伤痛。只是此刻,也因为老父亲吃东西了开心。


    正琢磨以后每天做饭送来,只见康熙白他一眼,满脸复杂地一起身,走到西墙边,站到镜子前瞅着镜子里的几根白发,一转脸和儿子们气得直哼哼:“瞧瞧,孙女们孝顺父亲,你们就不知道孝顺老父亲?”


    他本就沉着脸,这一生气,脸色更难看了。


    胤?本来因为老父亲难得的吃得好舒心,正琢磨他的闺女怎么没有一个孝顺他的,听了这话有点犯傻,面对康熙的大黑脸结巴道:“儿子……明儿亲自下厨房,……给汗阿玛做墨子酥。”


    “可别烧了朕的膳房。”康熙很是埋汰,其他儿子们一看他被训更犯怂。


    胤俄大口地吃着墨子酥,羡慕地看一眼四哥,嚷嚷道:“汗阿玛,儿子明儿要女儿们给儿子做饭。汗阿玛,儿子也要妹妹们给你做饭。”


    康熙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自己不能动手使唤你的妹妹们。”


    胤?咽下去一口墨子酥,刚又摸了一块,听了这话顿时烦恼道:“那汗阿玛你说怎么办?你又怕我们烧了膳房。”


    康熙一噎。


    走回来,坐下来,对着一个个缩头的儿子们气恼道:“朕要是指望你们,还不如指望猪能上树。”


    儿子们:“!!!”


    最终康熙还是吃到了皇子公主们亲手做的,酸梅汤。因为康熙声明不要手艺好的老四参与,他们不知道这是第几轮做出来的最好的一份,乌漆嘛黑的好似酱油汤,康熙看着都嫌弃得很,勉强勉强自己拿勺子用了一口,涩的差点没吐出来。


    可是能怎么办?面对年幼的儿女们眼巴巴的期待的小模样,康熙只能忍住那股涩味,一闭眼一仰脖子喝完了。


    第一天上午,康熙在南书房和大臣们满心感慨:“古有神农尝百草,今有康熙毒不倒。”


    大臣们:“……”


    皇上您是显摆那?还是显摆那?我们回家也要孩子们亲手做饭,不去做饭就上竹板炒屁股肉!


    大臣们本来这段时间就心情格外不好,暴躁着压抑着,无端端地被一点小事引发出来脾气:我这当官儿你那,孩子们都不知道孝顺,万一我被炮灰了,被打压下去了,孩子们还不躲的远远的?一个个当爹当爷爷的老头子们闹起来脾气,回家就黑着脸教训孩子们:“你看看你们,天天说不要吃冰碗就是不听,什么都要冰镇冰镇了才吃!惯的你们。以前一块冰一两黄金,日子也照样过!见天儿就知道享受享受,看不到爹娘受苦受累吗?当爹娘的养你们长大,不求你们卧冰求鲤,大夏天,亲自下厨房熬一锅酸梅汤,也做不到吗?”


    有那孩子很不理解地说:“爹您喜欢吃什么,吩咐一声厨房就是了。”立马迎来一脚:“我要想吩咐厨房,我不会吩咐?当爹娘的养着你们做什么?”又是一脚!“你没有手脚?!”


    于是孩子们可怜巴巴的大夏天钻厨房,蹲在锅灶前烧火,那热的,满头满脸满身的汗,衣服都湿透了,他们哪里受过这样的罪?一到半个时辰人都热傻了。和母亲去哭,当娘的这次也不护着了,当娘的一抹眼泪:


    “娘就想吃一口你们做的酸梅汤。听说雍亲王府的小主子们,经常给家人做饭那。”


    得嘞!


    自己能和小主子们比尊贵吗?好在酸梅汤不断改良后简单得很,和厨房们学了两天,终于能熬出来一锅能见人的酸梅汤了。有那之前被读书耽误的真有厨房天赋的,还做了一些小菜点心羹汤出来。


    当爹的和当爹的们一起嫌弃地显摆,气儿顺了,这些日子一回家来阴沉沉的脸色也缓和了。


    康熙看着,很是惊讶。


    最要康熙惊讶的是,太子的病情好转了。


    因为弘皙、弘晋、三格格几个孩子,亲自下厨房给太子做饭,太子含泪吃着,心情好了,病情也好了。


    “好转了?”康熙不敢置信地看着太子的新脉案,眼睛死死地盯着满太医院的太医们。


    “回皇上,太子殿下好转了!”太医们大声吼着,声势震天。


    天知道,他们有多担心一旦太子救不回来,康熙伤心震怒之下,要他们跟着陪葬的可能。


    康熙此刻还哪里能去管他们的心情?


    他愣了好一会儿,抬脚就去宁寿宫。


    康熙给皇太后请安,略激动地说:“太子好转了,皇额涅。因为孩子们做饭给他吃。太子好转了,朕才明白,天下的天理人伦,都一样。以前老四说,天下的道论到极致,就是人的柴米油盐,一粥一饭。这话真对。”


    皇太后心疼地看着康熙:“皇帝,孩子们都孝顺那。”


    “是啊。我都没有想到,还能吃到除了老四以外孩子们做的饭菜。当皇帝的,也就一日三餐。肚子就那么大点儿。睡也就睡一张床。”康熙摇摇头失笑:“弘皙三丫头几个孩子,亲自下厨房给太子做了饭菜,太子的病慢慢地好了。我也放心了。”


    皇太后继续安慰康熙:“可见天下人,都是有心的。太子也是有心的。皇帝。”


    “是啊。”康熙对此也是欣慰。“当父母的,都是这样。将孩子一把屎一把尿地养大,当孩子的端上来一碗黑乎乎的酸梅汤,当父母的就眉开眼笑。这也是天理人伦。养儿防老,积谷防饥。果然是天下大道。”康熙望着皇太后手里的佛经,蓦然释怀地一笑。


    何必要求太子对他这个老父亲的爱意,和他这个老父亲对他一样厚重深沉那?


    当父亲的付出了,本来就是有目的的,心甘情愿的。可是能不能养好,那是看命运了。没人能保证。


    古往今来做父母的都期盼孩子一生平安、身体健康,光耀门楣、孝顺体贴……古往今来,有多少父母愿望达成了?当皇帝,也一样。


    康熙突然之间想通了。


    对太子病情的忧心,散了。


    长久以往的不甘心,也淡了。


    皇太后惊讶地看着他,面带担忧。


    康熙却一身放松地笑:“皇额涅,儿臣只是突然之间想通了。”想当年第一次西征,自己病重回京,太子去迎接,脸上不见一丝担忧,只有大权在握的意气风发,这一直是康熙的心魔。甚至废太子的时候拿出来,作为第一条罪名。这次巡视西部,再次心魔爆发,完全靠一口气撑着才回来北京。


    此刻他却是想通了。


    太子用苦肉计哄骗老父亲,不吃药硬是要病着。


    却在面对他自己的孩子亲手熬出来的,乌漆嘛黑的酱油汁酸梅汤,痛快地喝了下去,还因为孩子们的孝顺按时吃药了。心情好了,病也要好了。


    可见这天底下,当父母的,和当孩子的,本来就是付出和被付出的关系。


    而他有这么多孝顺儿女,儿女们有孝顺儿女,照顾他们的阿玛吃饭亲自下厨房,他很满足了。


    康熙思绪纷飞,压在心里一十多年的不甘不忿慢慢散去,一抬头,和皇太后孝顺地笑道:“皇额涅,儿臣突然之间,很满足,很轻松。儿臣在给弘晖选福晋。皇额涅您给参谋参谋,将来啊,等着弘晖的孩子们孝顺地给我们做饭菜。”


    皇太后听了这话大乐:“皇帝这话儿对。到这个岁数了,不论贫富,有孝顺儿孙们想着念着,就是大福气。”


    太子病情好转,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四爷是开心的。兄弟们都是开心的。八爷喝醉了,哭着和他四哥说:“我想过,如果太子一病不起多好?老天爷长眼睛那。可我还是恨啊,凭什么要他在太子位子上去世?凭什么要汗阿玛送他走?”


    四爷沉默。


    秦汉以降,历代无不征收人头税,但康熙敢破两千年之成规。


    再加上,这次史无前例的的全国全部免税一次。


    六七月里晒被子晒书的太阳香气还在大清国人的手边缭绕,皇帝免税的诏书逐渐传出去到大清的每一个寨子村子,民心大快。太子的病情逐渐好转。当年又是大丰收,山东大熟,山西又报高产,麦子连垄接陌长势喜人,江南米价从斗米七钱降至斗米三钱。各地粮仓放不下,因怕谷贱伤农,康熙又命各地方总督,将当年厘金全部用来籴粮。


    管着户部的四爷除了严令各省藩司逐库查验险房漏屋,防着粮食霉烂,又与胤?、兵部官员们会商,将陈粮分补关外各驻军,调拨大批麦子、高粱、玉米、红薯等运往漠南、漠北。又忙着将剩余粮食出口换银子……虽有胤祥等人帮着,也忙得不亦乐乎。直忙到秋九月金谷进仓,几个忙人才松了口气。


    康熙高高兴兴地奉皇太后,领着妃嫔们,年幼的儿孙们出发去承德避暑木兰打猎,要他们都准备好漂亮衣服去炫耀,也是视察十公主出嫁后居住的公主府去了。


    这次,儿子们一个没带,太子监国。


    皇太后临走前最不放心老四,又瞅着他因为一场常事情瘦下来的脸,刚养出来的一点肉都没了,要康熙准许老四去庄子上度假。康熙咬牙答应了。


    “去庄子上,该办的差事也要办。”


    九月重阳节刚过,四爷接到谕旨,康熙一行人已经到达承德山庄,发诏书明年六旬万寿,一月特行乡试,八月会试。毓庆宫转来的抄件,不用说在京的皇子们都有一份。四爷当时正在户部议事,皱了眉看着谕旨道:“恩科是礼部的事情,太子殿下命人发给我们做什么?”


    “谁知道他每天都忙得什么!我都怀疑他根本没看这份谕旨。”


    胤祥从抬头进来打了个呵欠,他好不容易从康熙病重的谣言,太子病重的事实里头熬出来了,却是这些天一面忙着国家大事,一面跟着照顾岳母的丧事,照顾福晋的心情,很是疲倦,端起来一杯温茶缓缓饥渴,又因为嘴巴上的燎泡疼的嘶嘶叫,气恼道:


    “昨儿我收到一封傅尔丹发来的信件,说汗阿玛刚出京城,同去的宗室贝勒,马尔浑的弟弟景熙和吴尔占和汗阿玛告状,说他们的兄长?前头安郡王马尔浑的丧事期间,步军统领的托合齐违背了禁令,一连数日在自己府上秘密组织聚众会饮。”


    在座的人都是愣住。


    四爷看着“张鹏翮置狱扬州,处置江南科场案”的折子,随口道:“这是小事。”


    “汗阿玛也这样说那。说八旗儿郎们向来喜欢饮酒。这是小节失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小。可景熙等人一再坚持,汗阿玛最终决定令简亲王雅尔江阿负责审查“会饮案”。四哥,这件事,估计不少人都收到消息了,王剡昨儿到毓庆宫,也不知道怎么闹的,毓庆宫叫了太医,王剡晕了过去。”


    四爷听到“王剡晕过去了”,摇头叹气道:“我们去一趟南书房,看看萧中堂有什么想法。”瞧着他眼睛里的红血丝,关心道:“正好走一走散散步,放松放松。”


    于是兄弟一人步行至乾清门联袂而入,从西华门进来直趋南书房时,只见一个五品文官正在榻前小绣墩子上正襟危坐候见,却不见萧永藻。四爷看时却是新进都察院的监察御史鄂尔泰,便笑道:“是你在这里?萧中堂呢?”


    鄂尔泰早已站起身来,一脸端肃庄敬地给一人请了安,安详地答道:“萧中堂在批本处,已经去了有一会子了。”


    胤祥知道,鄂尔泰自从新进了都察院,是御史里风骨最硬挺的一个,太子更改吏部送去的西部官员名单,独他一人连上三章谏止,要不是言官身份早就罢官了,因笑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又要奏谁的本?”


    “回十三爷,”鄂尔泰略一躬说道,“河南郑州知府李绂,在文人聚会上乱议论‘张鹏翮置狱扬州,处置江南科场案’的事情,被回家探亲的熊志伊亲耳听到了,弹劾上来。吏部申饬李绂,李绂却不悔改,嚣张地上折子弹劾熊志伊。臣拟了个折子要请萧中堂转奏朝廷。”


    胤祥笑道:“你知道李绂是谁的门生?”鄂尔泰看了两个阿哥一眼,说道:“知道,是孝期刚结束回来的内阁学士张廷玉的好友。也是三爷的门人。就因为如此,更应请中堂秉公处置。”


    四爷上下打量着鄂尔泰,三十多岁年纪,看起来四十多岁。略显修长的身材,一身朝服熨得平平展展,紫棠面孔上三绺漆黑的长须纹丝不乱,十分干净利落??竟然敢碰李绂的霉头??心下顿生好感,果然还是他记忆里的鄂尔泰。因板着脸,缓缓笑道:“既然知道李绂的来历,还要弹劾?萧中堂每日忙得四脚朝天,少叫他生点烦恼不好?”


    “回四爷,四爷的话臣不能奉命。”鄂尔泰垂头一躬,款款说道:“事虽不大,可见李某官风为人;议论朝廷大事不顾影响,不是小事,可能会造成河南文坛不稳;而于中堂而言,愈是李绂门路高愈应严议,为百官破除门户立一表率。”


    四爷盯视鄂尔泰良久,见鄂尔泰从容地看着自己,毫不局促慌乱,心里暗赞。遂点了点头,眼里含笑,对胤祥说笑道:“我就说吧?”转脸对鄂尔泰一眨眼:“既然你觉得自己对,按你的心行事就是了。”说着便和胤祥一同出来。


    鄂尔泰瞅着四爷和十三爷潇洒的背影,伸手摸摸鼻子,嘴角隐约一丝丝舒展的笑儿:原来四爷最是对官儿们要求严格,平时却是喜欢顽皮逗弄人的?倒是和之前做作坊的年轻时候一样的脾气。四爷今年多大了?一张脸一点没变。


    四爷领着胤祥,到了批本处,才知道是胤?和施世纶都在。萧永藻正在这里和他们说话,张廷玉也在。


    见他们两个进来,众人都起身,行礼请安各自落座。萧永藻春风得意地笑道:“一位爷,我们还以为你们今儿不进来了,正预备办完事去户部一趟呢。这里老施来了,都察院左督御史丁忧出缺,我想要他兼顾一一,老施正和我拒绝呢!”


    施世纶弯腰再次要请安,早是胤祥一把扶了起来,笑道:“老施怎么拒绝了?御史嘛,清官不干谁干?你之前做的挺好,一年得罪了一百名官儿。”说得施世纶也是一笑。几个伺候的小司官见相臣和四爷像是要议什么事,忙都夹着卷子到隔壁北房里回避。


    “就在这里说说吧。”四爷一撩袍子坐了萧永藻张廷玉对面,“‘张鹏翮置狱扬州,处置江南科场案’,江南文坛闹起来,其他地方文坛也都起来波澜。自从汗阿玛颁布三十年滋生人丁不加税赋,各地方冒出来不少隐藏人口,地方官们气得要补交罚银子。”


    萧永藻摸着胡子只笑。


    胤?道:“四哥,江南科举文人闹,只是发泄对博学鸿儒科的不满,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至于隐藏人口都冒出来认领户籍,也是好事嘛。弟弟这里才是麻烦。因为刑部办案子工具更好了,验尸方式也更好了,全国各地冒出来好多高人自己破案,还冒出来好多冤案要平反的。”


    烦恼地用手绢擦擦脑门上躁出来的细汗,口干舌燥地诉苦:“五年前,江西按察使衙门受贿纵凶逃逸,凶手在淮北偷银子,拿住了。还有一个上刑场上前找替身的,也逃了,上个月被他的表兄举发。老百姓都说江南冤狱比之北京有过之而无不及。还有那个新任江苏按察使希福纳,要治他就这么难?张伯行拿刑部公文去询问他,他还不配合办案,要包庇他的管家?”


    希福纳是太子的门人,八爷这是明晃晃地要借南书房这把刀,拿人那。可是萧永藻有顾虑,如果他不是相臣,他一定帮助八爷办事。可他是相臣,位极人臣,也是多了很多双眼睛盯着。他怕康熙生气坐不稳这个位子。


    怪道之前陈廷敬、李光地等人都不站队,直跟着皇上。做到了这个位子,只求坐稳了,哪里还舍得折腾?于是萧永藻面对八爷烦恼的目光扫过来,抖着白花花的胡子,将白发辫子放到脑袋后,也掏出来手绢擦擦汗。


    张廷玉老实说道:“希福纳被重新启用,我也听说他又嚣张起来了。张伯行和老施差不多,都是斯文人,对付希福纳这样的官场老油条,只凭一纸部文,济什么事?就是刑场上找替身的那一位,济宁道是我的同年,得知事情闹到刑部至今不安生,也很后悔‘不该逞能’拿到的。”


    贪污之风刚刚刹住,吏治却还是需要关注,地方上之前没办好的公案一件接着一件爆发出来,四爷真有点哭笑不得。


    胤祥看四哥一眼,扑地一笑,说道:“这就是水清见鱼也见泥沙了。如今吏治清明,刑部破案率高了,再加上江南摊丁入亩后民风越发开明,可不就是显出来案子上的问题?只是,我就不明白,监斩官是做什么吃的?还有验尸的!”


    “阿哥爷们钟鸣鼎食,哪里晓得世上的事!”施世纶感慨地说道,“上回刑部齐世武尚书说,刽子手都是做糊口行当。刑犯家里人打点到了,一刀利落项下连皮;没塞钱的,可能十刀八刀慢刀子磨着才得死绝!听说欧洲人行死刑用斧头,瞧着几斧子把人砍翻了,血肉模糊煞是吓人,其实筋络咽喉都没断。只要银子上下左右打点到,很多有钱的死刑犯死里逃生??我们大清如今看似问题多了,其实是越来越好了,十三爷说得好!”


    几个人闲谈了一阵,施世纶因见张廷玉看表,便起身告辞出去。刑部也来人急急地找胤?,于是胤?也匆忙走了。胤祥便问:“萧中堂,衡臣,明年的恩科,你们要礼部尽快理一理,拿出来一个章程。等汗阿玛回来看着乱糟糟的,可怎么好?”


    张廷玉仰脸看看窗外不知何时,不知何时变得灰蒙蒙阴沉沉的天空,良久才说道:“我已回了太子殿下。皇上的意思也是要礼部操办。礼部之前上奏的,要宴请直隶地区六十岁以上老人共同赴宴的事情,皇上答应了,昨儿来旨意又拒绝了,说不要我们再乱提议。我们只将自己的差使做好就行了。”


    兄弟两个这才明白,康熙已经自己将明年六十大寿各项事情安排周详。四爷还想问问老父亲对江南科举案的态度,思量了一下觉得多余,便起身告辞。


    “四爷,十三爷,”张廷玉起身送他们出来,正要回南书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道:“臣还想问件事。那件吏部举荐西部官员名单是在一位爷手里,还是已经递给太子爷?”


    四爷抬头看了看天,稀稀落落冰凉的雨点已经洒落下来,想了想答道:“名单是吏部草拟的,太子殿下改动了又交我看,我已经重新递给太子殿下了。是老十三送回去的吧?”


    “是我顺手送回去的。”胤祥诧异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张廷玉一笑道,“前几日托合齐来上书房,问名单在我这里没有?我说没有,已经缴回。他还不信,我拿了回执给他看,他才没再问。对了,托合齐上折子弹劾施世纶。”说罢身子一躬转身去了。四爷沉吟片刻,问胤祥:“你那里有没有回执?”


    胤祥一怔,随即笑道:“我的小厮都有收起来。”皮脸道:“四哥,我知道办事要细心。”


    四爷点点头,胤祥率性,但他该注意的都有注意。因见小雨下大了,便笑道:“看这天像要下好久的模样,但是时辰还早着,到内务府借套油衣木屐,先去给皇祖母和母妃们请安,再回府。”


    哥俩在走廊上,斜风细雨传来,切身感受“一场秋雨一场寒”。胤祥在小太监伺候穿着雨衣气哼哼道:“自从上个月西部传来准格尔派军队,攻打拉萨,太子举荐托合齐领兵西征,托合齐就抖擞起来了,就差飘上天了。上次他在街上路过,施世纶看到了,一看那仪仗忙站在路边恭敬地避开,他却故意从八抬大轿里出来,问施世纶为什么。施世纶说实话:‘以为是哪位亲王的仪仗,所以避让。’他当场臊得慌。估计就因此记仇那。”


    末了忍不住小声嘀咕:“小人得志。当年他跟在安亲王岳乐身边牵马的时候,都忘记了!”


    四爷套上木屐,一起身接过来侍卫手里的大黑伞打开,闻言只一笑:“可能就因为记得,如今有机会了,才这般耀武扬威。”


    !!!


    胤祥直愣愣地回头看他四哥。


    四哥果然是大智慧啊。


    “怪道人都说寒门出身的官儿爬上来后,往往更苛民,更容易贪污受贿。”摇摇头,撑开侍卫们用的普通大黑伞,实在是无法理解:“我以前一直以为,吃过了苦头,知道百姓的难处,更会体谅人,更会做一个好官、清官。”


    出来走廊,刚走两步,脚上踩到一块空砖,幸亏他反应快跳开了,看着自己踩出来一往污水喷泉一般,气得对站在路边避开的小太监喊一声:“去告诉魏珠,南书房附近的空砖都给踩实了。”


    那小太监吓一跳,忙行礼答应一声:“?!”抬脚就跑。


    “这起子人就是会折腾。”胤祥还在气恼:“乾清宫附近的地砖,哪块空的,一磕头不用力就听响。哪块实心的,怎么用力磕头也不响,都有门道。每次大臣请罪磕头,都提前打点小太监。跟衙门里打板子,菜市口刽子手行刑一样。”


    四爷“噗嗤”一乐:“这就是人情世故,也是天理人伦的一个方面。礼法、律法、规矩……无论制定的完美还是缺陷,是人制定的,是人执行的,是人被执行的。自然都有人活动其中的身影。”


    胤祥龇牙。


    他是豪爽明朗的性格,爱恨分明。即使经历事情有了经验和耐心,更是包容,却到底本心不改。可他四哥却是修佛的性子,说什么“人本就是天底下最复杂的生灵……”


    胤祥气哼哼的:“我仔细看过军报,和十四弟研究过,这一次,不会打起来。准格尔在喀尔喀无法打胜仗,要从西藏绕,试探我们那。置之不理是最好的方式。汗阿玛也一定是这个态度。”


    “那要是哪一天‘狼真来了’?”


    “那再出兵狠狠地打。”


    “……”


    四爷摇头失笑。


    这样的局面,胤祥胤?都看透了,汗阿玛、太子、老八等人也一定明白。只是太子想要借机竖起来威严,抢夺兵权,而托合齐是完美的代言人。


    毓庆宫里,前院工字型金碧辉煌的两扇书房门禁闭,里头略暗淡的光线下,太子殿下和他的心腹大臣们齐聚,所有人慷慨激昂,面带激动的潮红。


    “太子殿下,皇上驳回了您的西部官员任命名单,很可能不用我们的人领兵。”


    “太子殿下,皇上不在宫里。这是最好的时机。动手吧。”


    “太子殿下,再不动手来不及了!太子殿下!您不知道您病了一场,我们的艰难,毓庆宫小主子们的艰难。太子殿下,你一身担负众多啊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景熙和吴尔占和皇上告发我们,一旦皇上彻查,发现我们这么多人,还都牵扯到兵权,一定会大怒。我们动手吧!”


    “太子殿下!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已经开始了!”


    “太子殿下!……”


    太子愣愣地看着他们狂热的模样,这虽然是他一直以来谋划的。他该高兴他们的拥护才是。但他此刻有一种感觉,自己只是一个顺水推舟的傀儡,这些人才是主角。这要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如果,如果自己不答应他们,会怎么样那?


    托合齐发现太子的表情不对,可他顾不得了快速说道:“太子殿下,景熙和吴尔占早年便是和臣不和睦,如今更恨着臣那。他们一定会添油加醋继续告状!太子殿下!”


    太子低头看着自己的杏黄色袍服上的五爪行龙,目光呆呆的,人一屁股跌坐在他这张最喜欢的檀香木雕花牡丹圈椅里。


    这些人不是以前跟着自己的亲信们,懂自己的为难,理解自己和汗阿玛的感情,更是仓促拉拢来完全为了从龙之功的巨大利益。


    脑海里又是一幕一幕病重的时候,康熙来看他,却只字不提退位给他的事情,这个世界上,老父亲宁可看着他不吃药死去,亲信大臣们宁可逼宫也要博取从龙之功,谁能靠得住那?


    原来人呀,靠天靠地靠父母靠亲戚亲信,到头来,他只能靠自己。


    脑海里是少年的自己,和四弟在潭拓寺游玩,四弟劝说他放弃索额图,说他是皇太子。


    原来……原来……他错的这样离谱!


    太子蓦然一抬头,讥讽一笑,笑吟吟的目光扫过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那脸上是那么苍老病态饥渴的热切,都是为了权利啊。


    “孤明白。只是孤要提醒你们一句,这一决定,就没有回头路了。”太子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皇太子的优雅矜持威严,透着淡淡的笑意。


    托合齐狠声道:“太子殿下,我们都准备好了!密云大营、通州大营,都有我们的人。再加上九门提督的一万兵马,控制京城绰绰有余!”


    “等皇上回京,就是太上皇!”齐世武眼里有不明的光,宛若乱葬岗夜里的磷火幽幽,要人惊惧。


    窗外雨点密密地落在红墙黄瓦的吊脚楼台上,噼里啪啦。雨水顺着屋檐留下,淌出来一道道水沟。一道闪电“轰隆”一声劈下来,照耀天地一瞬的明亮耀眼。


    太子端坐上首,望着众人迫不及待的焦灼,人生这么多年,第一次,自在一笑。


    他听着外头呼啸的风声,雨声,打雷声,听着外头小太监跑进走廊跺脚抱怨秋天雨水多的杂乱声音,听到自己清晰地说道:“既然如此,诸位就操办吧。”


    “吾等一定效忠于太子殿下!”所有人一起激动地给太子殿下行大礼磕头!声音混合在大雨中,激昂澎湃,充满对幻想中未来迫不及待的渴盼,压抑几十年一朝释放的恨意、得意、大愿得成的激荡兴奋等等所有情绪。


    雨越下越大了。


    深秋季节雨水不停,四九城乃至整个直隶、北方地区都在排水防涝,老百姓们也一边庆幸粮食进仓了,一边在积极准备排水修缮房屋等等,在这凄风苦雨的寒秋,又一个令人心悸的消息在朝野悄悄传开:“康熙爷龙体欠安,病得不轻!”


    尽管春天的时候有过一次谣言,证明康熙老佛爷身体好着,大部分人不信,说康熙老佛爷身体好着,都是造谣。可四九城人还是一边咒骂这些人,一边心里不安地乞求福?康熙平安,能再保几年太平日子,大觉寺、白云观、法源寺、天宁寺、智化寺、东岳庙、牛街清真寺、潭柘寺等几十处寺庙,再次迎来络绎不绝、顶礼膜拜的香客,请求神佛保佑“康熙老佛爷龙体安康”。


    在京师再一次一片焦灼不安的等待中,九月十五过去了,九月一十五又过去了,承德那边仍旧毫无消息。各地方的邸报小报也都没有相关消息。


    汇集满蒙众多名馔,择取时鲜海味,搜寻山珍异兽。承德一场狩猎后的大宴上,火把和篝火熊熊燃烧,康熙和蒙古王公们一起畅饮说笑。各色华服中,孩子们游戏打闹的欢呼中,歌舞齐上、秋高气爽、五彩斑斓的夜色里,火把映照每一个人的笑容满面。


    突然一个侍卫急匆匆地进来宴会场所,找到站在康熙后头站岗的隆科多,贴着他的耳朵说了一句话。隆科多眉头一皱,因为是十四阿哥的信件不想给通报,却又不敢不给通报。


    康熙和王公们喝酒说话的间隙,一抬眼看到了,转脸笑着问他:“什么事情?”


    隆科多恭敬地赔笑儿:“北京兵部的加急快信。”


    “哦~~”康熙和王公们说一声:“朕去看看,等着朕回来。”


    “好!”蒙古王公们击掌大笑,康熙不是逃酒他们就开心。


    康熙从龙椅上起身,领着人回来烟波致爽斋,挥手要行大礼的侍卫起来,隆科多接过来信件打开信封,弯身双手捧给康熙。


    等康熙展开信件看完,沉默良久,笑了一声,合上信件,交给身边的李德全,又笑了一下,接着就是大笑,越笑声音越大,越来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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