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第157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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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胤祥一下子站住了脚,半晌才回身道:“怎么讲?”


    文觉笑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太子爷听了你的话,他落了‘虚心纳谏’的名声儿,却生气你不给他面子。八爷他们就喜欢太子的糊涂事情越来越多那,也更觉得你多事。”


    “太子也未必就虚心纳谏。”邬思道沉着脸说道,“你手里档案中的一些把柄,不能正经拿出来说。说不定太子正好等着治你的罪,收回来管理档案的权利。”


    胤祥怔怔地点点头,又坐了回来,却见他四哥、六哥蹙额,也跟着伤心:“两个哥哥想不到。谁能想得到那?当年呀……”说着,眼睛已是湿润。


    邬思道知道,皇家兄弟一起长大,而四爷六爷十三爷生性刚毅,也是真的重情义。再看透世情,也难免为兄弟之间变成这样难过。


    因笑道:“四爷、六爷莫要伤怀。自那日毓庆宫谏讽,朝中多少有识之士贴近了雍亲王府?连钮钴禄家的法喀,从不登门的,也来找您喝酒??八爷请旨销假回去刑部,敢举荐十四爷进兵部,就是因此而来!”


    “爷喝酒,不要他陪……”


    “不要他陪!太子如此行事,再加上八爷等人的努力,第二次废黜指日可待!”文觉和尚说道,“之前局势纷乱,更有八爷势力逼人。如今八爷的势力被打压下去一大半儿了!”


    “老八的势力下去大半儿,但还是有死党的。老八不光是大臣们靠拢皇权的傀儡,他确实有手段。”胤祚清秀的眉心紧皱:“去年,我亲眼看着他和太子的争斗,一些大臣,明明只是觉得,他是皇家里头最好说话的皇子才靠拢他,却一门心思地忠心于他,这很不符合常理。”


    胤祥手上用力地一拍茶桌:“我早怀疑他是假贤惠!太子是利用官位拉拢人,他是用非常手段。索额图的春兰楼,怎么会到了他的手里?之前我们都是灯下黑了。”


    “阿弥陀佛!”文觉大师抬手打一个佛语,胖胖的脸上平静得看不出一点情绪的波澜,“四爷,大清朝廷、大清子民,需要您站出来。”


    “四哥,你真能面对这乱糟糟的,看得下去?”


    “四哥!……”


    “四爷!……”


    四爷猛地抬起头来,仿佛不认识似的盯着文觉和邬思道,再看看老六和老十三,半晌才道:“你们想说什么?”


    “四哥!”胤祥喊了一声,恳切地看着他。“四哥,我们想说,您要站出来!太子失德、八哥无义。汗阿玛年纪大了,今天如此局势,已经不能改变,我们非要到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光景才去挣扎?凭什么什么都没有我们的份儿!刚刚六哥那话,就是我一直想说的话。四哥!”


    胤祥表情严肃,焦急地看着他四哥。“我们必须拿出来立场!春兰楼的老刘要跑路了,四哥,我们不能再便宜他们!”


    胤祚默默凝神片刻,眼中忽然闪耀过明亮的一点精光。他的声音执着而坚毅:“四哥,唯今如今如此形势,我们不能再观望下去,要站出来了!这一次争夺春兰楼的老刘,我们一定不能让!”


    四爷神志清明如闪电照耀过的大地:“你们的意思我清楚,如果老刘手里有很多秘密,落在太子还是老八的手里,终究都是大患。我们大清的朝廷上有了如此小道道,有何颜面?”


    “四哥,这不是大清颜面。这是关于您自己!”胤祥面无表情,薄薄的唇咬着,眼里一片冷漠。


    他思虑片刻,他此刻已经反应过了,老父亲重新册封太子,可能要的就是太子的报复,好打压群臣裹挟八哥威胁皇权的野心。父子兄弟这般互相算计,要他浑身发冷猛地打一个寒战。


    可他转头,看看四哥,看看六哥,两个哥哥都知道,所以选择避开。可是,不能总避开,该迎上就要迎上,都是汗阿玛的儿子!凭什么总是没有我们的份儿!


    哥俩紧紧地盯着四哥。


    四爷呼吸一窒。


    他的左手轻轻抚摸过胤祥因激动而泛红英气的脸颊。心口微微抽搐,上辈子十三弟蜡黄消瘦的脸,短短四十六的寿命,他闭上了眼睛。寂静得可怕的如意居中,“嗑哒”一声轻响,他下意识地低头,原来六弟捂着胸口没站稳,素白透明的脸纠结成一团。


    四爷沉缓了气息,扶住了胤祚,静静道:“六弟,你莫要动情绪。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四哥管着就是。”微冷的空气被他深深吸入胸腔,“不仅是朝廷的颜面,这个家,你们,大清,我都要保住。”再没有退路,所有的可能在得知太子要留下索额图的那一日全部随着潭拓寺的水潭流完了。“汗阿玛年龄大了,再没有人保护我,我保护自己,保护我要保护的所有人。”


    “四哥……”胤祚面露喜色,深深凝视,沉声道:“这才是我认识的四哥。”


    呼吸间有锥心的焦痛,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割裂般的痛楚。可是再难再痛,依旧要走下去。为了孩子们,要走下去;为了支持自己的兄弟们,要走下去;为了自己的抱负,要走下去。


    四爷要走下去,好好走下去。


    胤祥牢牢扶着四哥坐好,微笑道:“四哥,我还以为你要退让了,才和他们一起激一激你。”


    上辈子坐上龙椅上的孤单、痛苦、煎熬,失去十三弟、福慧、皇后,亲手处置自己的大臣、兄弟、儿子的决议……一幕幕走马灯地在眼前转了转,脑中像有一根雪亮的钢针狠狠刺入又缓缓拔出。那样痛!然而越是痛四爷越是清醒。四爷已经不是上辈子会因为伤心而流泪颓废的四爷了。


    他安静坐正身子,接过来苏培盛端来的碧螺春,仰头一气喝下,眸光似死灰里重新燃起的光亮。沉静道:“都放心。我确实不能容忍事情发展下去。”


    性音大师漫步进来,淡淡微笑道:“四爷可曾想过什么也不做,安安稳稳一辈子,做一个闲王,也是不错的。”


    四爷摇头:“你们,你们最明白我又何必要来试我?我是不会什么也不做的。”四爷的心头山水平静地分明:“大清看似盛世,其实危机四伏。要做事情,先要保护自己。从前汗阿玛会为我去做的事情如今我都要一力扛起来。”


    四爷轻轻道:“我要做的事任何人都帮不了我,我也不要依靠汗阿玛一辈子。”


    众人互相看着,笑容愈发明澈,胤祚感觉心口的疼痛好多了,他笑着,好似一朵努力盛开的艳丽的玫瑰花:四哥站出来代表的意义他知道,这么多年,他一直旁敲侧击,从不提出来。


    “四哥心意已决就不会是一个人,我和十三弟必定追随四哥。可不知四哥要怎么做?”


    四爷脑海里还是上辈子兄弟们齐齐累倒,家事国事遗憾重重的刺痛,一字字道:“索额图去世之前,提过一句这件事。如果只是八弟私底下用一用,无伤大雅。但如果太子也要争,这件事就不能不管。”他的思路异常清晰,“我们必须制止…争斗已经成这样了,不能要百年史书书写大清皇子们用歪门邪道。作为兄弟,我不能眼睁睁瞧着他们…”


    四爷切齿,没有再说下去。在座的人已经明白,胤祥低低惊呼:“四哥要这样做,是要毁了…”


    “不错。”他的目光在瞬间凌厉如刀锋,唇齿间没有丝毫温度,连他的心,也是没有温度的。


    四爷默然无语。都是为了那把紫禁城太和大殿的龙椅,那把龙椅,那个记载着他曾经欢乐与荣耀、痛苦与绝望的地方,这个他重生后本以为再也不会重遇的地方,重又唤起他对被埋葬在深宫幽歌、权谋迷离的那段辉煌岁月的记忆。那一度,是四爷认为的,生命里最好的华年。


    大清皇家中备受宠爱的四阿哥,一朝沦落为田园中的佛音焚音,一朝坐上龙椅将抱负挥洒万里江山。如今重因这把龙椅而真正在内心筹谋时,他才骤然惊觉,自己的命数,终究是逃不出那旧日时光里刀光剑影与荣华锦绣的倾覆的。


    四爷抑制住心底无尽深渊般的苍茫,缓缓道:“太皇太后告诉我,佛不是菩萨,不是救苦救难。我都明白。轮回业火金刚焰,不该存在的东西,毁了吧。”


    文觉大师深深抽了一口凉气,道:“这条路险之又险、难之又难,四爷可想清楚了么?”


    四爷轻轻一嗤,冷道:“爷还需要考虑什么?”他抑制不住心头的悲切,“兄弟们都要拿来做秘密武器,爷也要这样吗?”


    胤祥猛地抬头,眸中闪过一轮精光,惊道:“四哥要走这条阳关路,我支持。我们走不了别人走的路,用不了别人用的手段。那就直接闯刀山火海,干了!”


    心中有犀利的痛楚翻涌不止。四爷平一平气息,缓缓吐出两字:“好兄弟!”


    胤祚语气微凉,如雨雪霏霏:“眼下抢先找到老刘是最好的法子,只是我们真要给毁了?”他的语气心疼而不忍,“他们要用这样手段,我们却是又要给擦屁股收拾烂摊子。况且四哥一旦给毁了,是非争斗必定更胜从前,其中的种种难捱四哥不是没受过。”


    四爷低首,轻轻冷笑出声,“要斗么?我也是刀山火海里滚出来的人,怎么还会害怕这样的斗。即便更艰难,只要保得住我要保的人,我什么都不怕。”停一停,“要毁了只是一个计划。如何做的顺理成章、做得让几方人都认可才是最要紧的事。”


    胤祚脸色雪白,恍惚间,是四哥追了噶尔丹三天三夜,却将功劳放走的一幕,眼里有泪,泪痕中微见凌厉,咬唇道:“弟弟此生是追随四哥,四哥说怎么说我便跟着怎么做。”


    四爷沉默着不再做声,一口一口品着苏培盛端来的奶汤。温度正好的奶汤入口时体贴得他几乎要落下泪来。有兄弟友人如此,夫复何求?


    傍晚时分来临,弘晖和弘时,小糯米、小米粒来照顾长辈们用了晚食,躺着盖好毯子,弘晖小大人地轻声道:“阿玛和六叔休息一会儿?十三叔说,晚些还要商议事情那。”


    四爷轻轻闭眼,他要好好地静一静。此觉醒来,可能,恐怕再也不会有好睡了。一天睡两个时辰的日子,好似就在昨天。


    十七阿哥来时,四爷也不对他细说,彼时他正摇着摇椅,指着自己的脸轻声道:“四哥这些年保养的可以?”


    他微微惊愕,不明白四哥为何在此时还有心情关注自己的容颜保养,然而他依旧道:“四哥很好看,只是这两年苦夏瘦了下来。”


    四爷淡淡道:“我苦夏。你的药膳,每天还在吃吗?”


    他更吃惊:“吃着。四哥,我才知道,那药膳那么贵。四哥!你卖了弟弟上称称称,也不值那么多银子,弟弟一直不敢和你提,更不敢和汗阿玛提。”


    胤祚在一边说道:“你四哥现在就是和你讨债那。你可要好好活着,活到一百岁,给你四哥干活到一百岁。”


    胤礼静默片刻,喜道:“四哥,你有需要我做的事情?”他少年郎变声器的声音粗嘎如鸭子一般沉沉而温暖,“四哥,今年夏天你有事,都交给我做,你专心调养身体便是。”


    四爷淡淡道:“你好好地练功保养身体,我最不喜欢人不爱惜身体的样子。诺,去看看弘晖和弘时他们有没有专心做功课。”见十七弟脚步轻快地离去,四爷向胤祚和胤祥道:“先不要叫他知道。”


    两人低低应了一声:“明白,小弟弟是宝贝~~”


    四爷:“……”


    胤祥摇着摇椅轻声道:“若十七弟知道四哥有这个打算,只怕要跳起来拦着四哥了。哪有这样傻的。”


    四爷低低“嗯”一声:“何必叫他自寻烦恼。”


    胤祥:“……”


    因为人人都说今年夏天还会很热,前些天四福晋特意要叶桂前来,开来一个保养方子。还有皇贵妃这两个月每天送来的药膳方子,养脸的。保证皮肤白皙发光宛若少年郎。


    每天晚上,用了晚食被迫再用了两碗药膳?四爷:“……”


    几根蜡烛燃烧,春夏的夜色也透着明媚之色。一屋子的人静坐,邬思道深悉四爷心里的抱负,这样前所未有的改天换地大抱负,不做那个位置,怎么可能实现?商鞅、张居正的下场,就因为他们是臣,不是君!


    四爷自己最是心里明镜。


    可是,四爷要毁了太子和八爷争夺的东西。他琢磨着,可能要四爷一下子站出来争皇位,四爷还是放不下兄弟情意。更有四爷的性格,即使明确了目标,也不是那样不择手段的人。


    想了想,必须对症下药,因笑道:“天命攸关,诸位有疑虑,这是人之常情。四爷你心里想的什么,不妨说出来,我为你解破一下。”


    胤祚瘦弱的身体陷在软椅子里,深呼吸一口,看了看脸色平静悠然品茶的四哥,说道:“算命之术,真准吗?张明德这牛鼻子很给老八吹捧了一把。三哥看着是要陷害老八,其实心里也嘀咕是不是真的那。”说着便将三哥生日张明德给众人看相的事备细说了。


    胤祥也道:“我听说朝中不少人因为汗阿玛那句‘民意’,动了心,觉得八哥真有大希望了?”虎目一瞪:“这些人一心要拥着八哥获得从龙之功,都疯魔了。汗阿玛可还是说了‘江湖妖人的话不可信’。”


    邬思道静静听了,突然放声大笑,说道:“六爷、十三爷,皇上说的很对!张明德那点能耐,也敢算命?他怎么就没预料他的大徒弟游说大爷,被大爷一刀割了头?”


    “这老道确有点邪门。”胤祥蹙眉说道,“我这两天听说,许多人亲见的,不但在三哥府,就是给别的人相面,也是百无一失!那天三哥特意装扮成小厮站在人群里头,他也一眼认出来了,还看到老八白气贯顶!”


    邬思道笑道:“白气贯顶?按五行之理,白气为西方金气,主刀兵凶危,王上加白绝无吉利可言。张明德捏造得典故拙劣不堪,连朝中这些精明人都蒙了去,但他骗不了皇上。皇上最是痛恨这些歪门邪道,皇上这句话,颇有用意啊。没见八爷府上大加庆贺,估计,八爷也猜到了。”


    胤祚眼睛一眯,笑道:“邬先生高见。老八听说了汗阿玛在南书房说的话,当天中午就一个人回来府邸里,就是八弟妹生产的那天,很多人都说老八惊喜的疯了,其实他呀,估计是被大悲大喜刺激的疯了。”


    “还有这些事情?”胤祥瞠目看着变得神采奕奕的邬思道,看看含笑品茶的四哥,大约明白汗阿玛又在用八哥这个“万能鱼饵”“钓鱼”了,疑惑地问道:“那……‘八王大’那?怎么说?”


    邬思道应口答道:“阿哥爷都是金枝玉叶,说个‘大’字有何妨?‘八王大’、‘大八王’‘王八大’、‘大王八’……你听听,这都是些什么好话儿……”一语未终,众人已是哄堂大笑。


    四爷原是一本正经听得有趣儿,也禁不住一口茶喷了出来,又问:“宰相摄政王那?先生又作何解释?”


    “宰相摄政王嘛,”邬思道兴致勃勃说道,“古时相臣入朝,担心紧要政务遗忘,将要目记载于圭片上,当胸秉奏以示诚敬,执圭的乃是人臣非人主之意,这老道的话本可一笑置之,偏偏那么多人都着了迷!”


    一席话滔滔不绝,说得众人心里一片清爽。胤祚脸上彻底放松下来,胤祥听得手舞足蹈,笑道:“苏培盛弄瓶酒来,我得浮一大白!嘿,趁着兴头,邬先生你给我看看相!”苏培盛就侍候在窗户旁边,忽闪着迷迷糊糊的眼听得入神,忙答应一声,进里头取出一银壶玉壶春,给各人倒了一大杯。


    众人等着邬先生给十三爷算命。胤祚瞄着四哥,安静地用茶。胤祥“咕咚”地一口咽了,瞪着邬思道不言声。


    邬思道笑道:“皇子介于君、相之间,本是造命之人,不能以相取人。但既是游戏,说说无妨。十三爷眉宇间英气勃勃,眉剔目朗、心胸开阔,这是十三爷胎中带来;十月生日正是鬼曹阴节,正为阴到极处,反而生阳,嘴角隐起断纹,原主杀气。但十三爷土星细腻深情,心中慈和良善,因而好杀知杀反而救人无数。”


    “寿数呢?”


    “……”邬思道看着胤祥,面上下停甚短,不是长寿之相,但此刻无论如何不能扫兴。他再细看看,想说“九十二善终”,又觉得不对。十三爷的面相明显有大变动。


    邬思道的目光落在六爷女子一般秀丽的面孔上,六爷、十一爷、弘晖阿哥,都是面相大变,十三爷的面相,也有了变化。


    邬思道看向安静品酒的四爷,四爷眉眼一派安然自若,抬眸的一眼,也是沉静温和,一点点惫懒悠闲。这是胸有成竹?


    思考片刻,邬思道在众人等不及的时候,说道:“生死事大,其理难明。敬天畏命小心惴惴。船行中流,尺水之阔,亦可一跃可过。十三爷,您命里有贵人呀,过一百善终可期,二百也有希望。”


    虽然是含糊其词,却颇多感慨。听得众人齐齐愣住,二百岁也有希望?神仙不成?


    胤祥看一眼四哥,朗声笑道:“富贵我自有之,生钟鸣鼎食帝王之家,长于康熙盛世,还能有过一百的高寿,我很知足的了!??你给四哥、六哥也看看嘛!”


    “六爷的面相,和十三爷您的一样,贵人相助,劫数已经过去,未来全在自己手中。四爷我看不准。”邬思道呷了一小口酒,脸色泛上红晕,笑道:“其实一来府我就一直在端详,也几次和文觉、性音说起,只天机岂能是凡人参透?但四爷鹰隼雄视、虎步龙骧,气凝内敛胸藏山川。皇上今以仁育天下,四爷以义正之,或者是此中奥义?”


    他不肯说,其实已经说了,众人都心里明白,即使在这种私密的场合,四爷也断难承认这种可怕的断评。四爷听得极专注,见他不肯直说,便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说了也无妨,所谓‘仁育’,是化天下,‘义正’,则是治天下,堂堂正正的事。不过,今天既然说到这里,我也有一问。我在闽浙两省给人算命,曾经有人提出来《推背图》。先生可知道?”


    “《推背图》第三十三象:黄河水清,气顺则治……,说的正是大清一朝。”邬思道缓缓说道,“这一象的卦象是:“丙申,巽下兑上,大过。是《易经》六十四卦中的卦:大过卦。还是一个异卦,上泽下风,阴阳爻相反,陆地刚猛过头,海洋怀柔不足。大清入主中原,水气下沉,大风助力水势,为水来之灾象。中期强盛,说的正是四爷。”说罢拖着浓重的喉音曼声咏哦:


    “天长白瀑来,胡人气不衮。藩离多撤去,稚子半可哀。”


    他吟得很慢,一字一句都发出金石铮铮之音,千斤重锤般敲击着在座的人的心脏。大唐时期距今一千多年前的预言家,推演先天神数,论断后世兴替,甚至精微洞见了大清强盛时期继承人深沉刚猛的性格,甚至连大清一统东方陆地,对海洋不够重视最终引来大水灾都算了出来,发出一声“稚子半可哀”的深长感慨!


    四爷先是垂眸静思,心中一片混沌迷惘,继而竟升起一种顿悟般的清灵感。他抬起头,黑得深不见底的瞳仁晶莹闪光,说道:“哲人之言,闻之令人可畏。汗阿玛很多年前就说过,西洋必然是东方之大患。”


    “四爷,天命乃是移动的。”邬思道转着轮椅,在地上慢慢滚着,声音像是从一个空洞中传出,多少带着点阴森,“知天命顺天命,知天命改天命。阴阳顺逆反复之理不穷古今。但我们都是人,肉身凡胎,只能从人事上尽力。天予,取之。天不予,争之。”


    一阵安静。静的每个人的呼吸可闻,窗外夏风烂漫,吹动池塘的波澜潋滟,花儿摇曳生姿。七月太阳光也是不疾不徐地明亮耀眼,似乎要照亮人间的任何一处角落。


    四爷所想的,已经不是争皇位,而是这万里江山亿兆生灵的未来。


    每个人都在思考,越思考越觉得,那是好遥远的事情。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大清如果能过百年,天下百年能有二百年安稳,已经是殊为难得了。谁还能有心神去想到,那么遥远的未来?去担心将来可能会有的东西方大战那?


    文觉、性音,包括刚进来的高斌、饽饽、阿娇,王之鼎……都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四爷。


    做完功课找来的胤礼、弘晖、弘时、弘暖……小糯米、小米粒……一群半大孩子躲在外头听了这段话,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四哥/阿玛,忘记了行礼。


    邬思道沉默地望着外头碧蓝的天空,一团一团的白云??四爷的心思,原来在这里。难啊。争皇位对于四爷来说,只是一道门槛。真正难的在后头。


    最聪明,最喜欢研究历史,最多愁善感的胤祚,曾经也因为这句评语日夜不安。三哥担心大清随了元朝不能过百年,七弟担心大清和宋朝一样积弱,他担心大清的未来,其他兄弟们争斗大清如今的继承人人选……只如今听四哥直接提起来,蓦然想得开了。


    胤祚一眨眼,瞅着四哥笑:“四哥,汗阿玛的话我也听过。《推背图》上的内容看看就好,无需在意。我和十三弟的命运都能改了,大清的命运也是我们自己说了算!这些年,我们大清已经开始重视海洋防务了。若因为这些说法便放弃人事,那自古以来就无史可言,靠卜卦决疑行事也就是了。你说对不对,四哥?”最后一声“四哥”,他的喉头闪出一丝决绝的狠意,“四哥,你要走阳关大道,不管做什么,弟弟都陪着!”


    “还有我!”胤祥从来不关注这些算命学问的,也没有三哥六哥这些心思多的人的忧虑。他天生性格明朗豪爽:“我听着也脚底生寒气。但是四哥,我们既然知道了,就好生防备。五哥已经出海了,我们留守北京,找机会将南海马来群岛一带治理好了,保证五百年内没有海洋之患!”


    胤祥眼巴巴地凝视四哥。他信四哥。


    夜色似流淌的清水湃在脸上,四爷没言声,只沉重地点点头,转脸问胤祚、胤祥:“我走这条道很险。六弟、十三弟,你们若另寻出路,四哥体谅你们、不怪你们。”胤祥双手捏着椅把手,从齿缝里迸出一个字“不!”


    胤祚眼睛瞄着虚空,好似又看到自己儿时每次发病,在床上翻滚着以为自己要死了的迷茫艰难,每次,德妃都是哭着,汗阿玛伤心着,只有四哥坚信,自己一定能挺过去。胤祚冷冷一笑:“四哥,弟弟怕过什么?”


    “那好。存亡与共,生死相依!”四爷霍然站起来,目视窗外明月,语气愈加温和惫懒,“我文士、谋士舌锋、勇士三锋俱全,要小试牛刀!邬先生代我修书给年羹尧,皇父西巡,今年述职他先北上见驾,等我的书信再启程来北京!”


    在成都布政使衙门接到雍亲王府的信件,年羹尧颇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太子监国,皇帝正在西部巡视,为什么特别交待先见皇帝后进北京?再者,信中又吩咐“可带五百名心腹亲兵”,更让人捉摸不定。


    觐见皇帝,带这么多的兵做什么?叫兵部知道,十四爷又会怎样想?皇上居然同样八爷的举荐,要十四爷去兵部,这又是他烦恼的一件事。思量许久,马上是妹妹出嫁的日子了,雍亲王来道命令,却不是要他请假回京参加婚礼,实在要他琢磨不透。


    四爷的命令又毫无商量余地,只好将自己的亲兵护营全部换了便装,装扮成西部走商模样,白日分头跟商队北上,夜里客栈而居,一律有参将岳钟麒指挥:既不能违四爷的令,又不招眼惹人注意。述职进京本来极轻松的一件事,倒累得人仰马翻。


    待到山西地界儿,已是七月初了,夏天来了天气越发热,各地方避暑的人都去了五台山,黄河水滚滚,沿岸村树正茂,红肥绿胖。二人在燕子矶下舟登陆,却见兰州知府沈廷正已经等候在那里,一见面便道:“年大人,辛苦辛苦!一路奔波劳顿,小弟聊备水酒为你洗尘!??这位是?”


    “哦!你问的是他?”年羹尧转脸看看岳钟麒,笑道,“岳钟麒,字东美,大宋岳家军的后人,原是顺昌府同知。我去四川营务不熟,请他过来帮忙,为人最是肝胆仗义的……”


    沈廷正见他带着外人,略觉意外,忙敷衍道:“久仰大名!敢问是哪个旗下的?”


    岳钟麒便知这是在盘自己的底,忙道:“我是汉军绿营的,托年大人的福,去年收到四爷门下。您是沈大人吧?常听年大人说起您,安定一方令人钦慕!”


    听说也是四爷门下,沈廷正略觉放心,笑道:“不敢当??请!”说着便带他们到路边一个茶肆里,因包了店,并无其他客人,酒水都是沈廷正的下人用食盒带来的。


    年羹尧几次张口想问沈廷正怎么从甘肃兰州也来山西,是否也奉有四爷密信,因见沈廷正心存戒备,便笑道:“老沈,东美是四爷亲自关照吏部派给我帮办事务,你有什么事只管说。”


    沈廷正打量了岳钟麒一眼,见岳钟麒大约四十岁,双目精光闪烁,紫棠脸颊上几道细细的刀疤闪着黯红的光,五短身材上套着箭袖长袍,一身精悍之气,因笑道:“原来如此,这就好!我和你们一样,也是到五台山见驾来的??四爷还有密谕!”


    听到旗主有密谕,年岳二人便忙起身。沈廷正左右看看,说道:“坐着听吧。四爷命我转告二位,进山西悄悄的,找到春兰楼的老刘,拿住解送北京!”年羹尧笑道:“就这么点事,值得叫我暗自带兵?四爷下个命令给山西巡抚,他敢不照办?”


    “山西巡抚要能办,怎么会调你?”沈廷正斟着酒冷冷说道,“命令不到山西,说不定老刘就远走高飞去沙俄了!”说着便将老刘躲藏地方的情形备细讲述给二人。年羹尧至此才掂出分量,正要说话,岳钟麒笑道:“沈大人,四爷给这差使不难办。不过我们隔着省带兵拿人,这不是小事!”


    年羹尧腮旁肌肉抽搐了两下,眼中闪出杀气,转瞬间又笑道:“沈大人,四爷的信呢?请出来我看看。”


    “看完就烧了。”沈廷正知道他是要凭据,笑道,“四爷给了一张刑部手谕,你看看。”弯腰从靴掖子里抽出一张纸递过去。年羹尧展开看时,上头写着:


    兹奉皇十三子胤祥钧令:近悉逆犯老刘窝藏山西。闻知四川布政使年羹尧即将由四川见驾述职,着令该布政使顺途捕拿,妥解京师交有司严勘。密勿!


    后头没缀日期,显然是留着让年羹尧自己填写,年羹尧嘴角闪过一丝笑容,说道:“‘顺途’二字大妙!”


    “这事宜速不宜缓!”岳钟麒侧着身子也看了刑部密谕,因道,“下头兵士分拨先去。我们见过皇上立即快马追上!”


    年羹尧将纸折起塞进袖子里,一手按杯,沉吟道:“兵士们不过夜,今晚就走。日夜兼程,把守住村子各处要道??你传我的令,不要怕辛苦,把网封严,都装成行商贩夫,里紧外松地赶路。”他拉长了脸,刁声笑道:“都是行军老人了,也知道我的规矩,走错一步,我就要行军法!”


    沈廷正和年羹尧相交十余年,虽然不大熟悉,但他素来觉得年羹尧尽管傲气,也还算书生斯文,从未见过他如此狰狞狠毒的脸色,愣了一下,笑道:“这布置很周密了。我马上回去兰州并修书给四爷说明情况。”


    当下三人又闲聊了几句,便分手各自到客栈安置。


    年羹尧和岳钟麒一刻不停忙到午时过,才把五百名军士分派停当。又拜会了山西巡抚衙门,刚要去请见皇上,却见年羹尧的管家魏之耀正急得热锅蚂蚁般跑来。年羹尧便问:“什么事?你慌得什么?”


    “爷!”魏之耀拍手打膝道,“你们刚走,山上派人来了,我整个五台山都找遍了……”年羹尧一点不敢耽搁,急忙换了蟒袍、仙鹤补服,命岳钟麒也穿戴齐整,打马飞奔五台山。


    但康熙并没有接见他们。康熙十天前领着孙子孙女们去了陕西巡视,留在五台山的陈廷敬派人传他们。


    “四川百族杂处,最难治理。”陈廷敬叫年羹尧谈了四川驻军情形,沉思着说道,“皇上几次提及,不要动不动就用兵弹压,最要紧的是怀柔安定。你们说的土司归流,设官治理,等皇上回来我再代奏。年兄前岁平苗的事情,上次公文不够具体……”


    年羹尧和岳钟麒面前各放一碗茶,听陈廷敬一样一样地说个没完,真想端茶辞行。但陈廷敬官大一级压死人,只好耐着性子坐听。


    好容易听着话快完了,年羹尧身子一欠正要说话,陈廷敬却问道:“听说你们带了几百名军士同来?”


    岳钟麒万万没有想到,做得极机密的事,刚刚在山西落脚便传到了机枢大臣耳中,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回陈中堂话,”年羹尧微一欠身,气度从容地说道,“确有此事。卑职这次进京,选的将士们都是山西、甘肃、直隶一带出身的,正好挨着换防。一是给皇上带了些土物,路上要押运,还有四爷的东西也不少。二是让他们回家探探亲??中堂要不信,可派人到我下处去看,如今只余了四十多名长随。卑职是懂规矩的人,焉敢造次带兵觐见?”


    岳钟麒忙道:“中堂明鉴,我们在外头带兵实在是难,士兵们也难。江浙富庶之地,吃穿不愁,谁肯当兵?说句瞒上不瞒下的话,都是北方苦出身卖命要家里日子好点,要不是前头和苗人土司打了几仗,兵士们得了赏银腰里有钱,叫他们回来也不回来!”


    陈廷敬笑道:“你们不要多心,我只是随便问问。要造反,带五百喽罗来这山上能济什么事?”说罢端起茶呷了一口。这就是端茶送客了!


    两个人便忙起身,年羹尧笑道:“中堂大人,知道你为人高峻,没敢给你带什么东西,只有几匹蜀锦,几篓川辣椒……听四爷府苏培盛说您夫人病了,顺便带了几斤上好三七??都是些不值钱的,请中堂赏收。是送到这里,还是带到北京府上?”


    “三七送我这里,照价付钱。”陈廷敬忙道,“其余东西一概不要送,都带回去吧。”说罢起身送他们二人出了佛堂,立在滴水檐下又道:“皇上不见你们了,有事公文里头说。”一摆手便进了屋里。


    岳钟麒还是第一次见陈廷敬,这种作派闻所未闻,一边走一边笑道:“自入宦海,头一遭见这么大的清官,几斤三七还要付钱!我不信他就指着一百八十两年俸过日子!”


    “陈廷敬确是清廉,收三七已是很大面子了。”年羹尧也不胜感慨,“历朝历代的宰相大都没下场,此人荣宠不衰,确有过人之处!而且他家里有矿那。”


    得嘞,山西煤老板家庭出身,有钱腰杆子硬。


    山西是边境省份,煤炭多,中原和草原要道生意多,更是自古以来战争多,民风彪悍居住环境也不如内地安逸,住宅都是石头盖的堡垒一般,易守难攻。春兰楼的老刘带着他的人,一路日夜仓皇逃跑,就是来到山西的一处自己当年准备的堡垒里头。


    他离京出走,原是很不情愿的。就心里话说,他也怕那个“活阎王四爷”,但更怕的是自己的“八爷”,他掌握胤?的机密太多了,害怕被主子杀了灭口。


    通过十四爷的手谕,他找来地方县令李维钧,不屑地瞅着俊秀的青年县令给他行礼问安的谄媚模样,喘口气,抱着一只呼呼念经的大胖猫,迟重地挪动一下疲惫肥胖的身躯道:“将一哨绿营兵请进庄,要他们给我保镖。四爷可怕,八爷更可怕。”


    李维钧三十出头,闻言面容一变,很是吓了一跳,一拍大腿道:“会有这种事?八爷慈眉善目,会和你过不去?”


    老刘越发不屑地一笑,说道:“八爷九爷十四爷看似是一伙的,却也各穿各人的裤子,各自使心眼儿!我离京走时十四爷暗中握了握我的手,又说‘仔细着’,如今想来越想越怕!”


    这番不疾不徐的话,李维钧只听明白一点儿,因大着胆子问道:“几位爷闹掰儿?我就说,十四爷是四爷的同母亲弟弟,哪里能和八爷亲近?”


    老刘喷地一笑,说道:“别说这些,说了你也不懂。将带兵领头的住到我这西厢,再送二百两银子给他!”正说着,便见一个千总戴着起花金顶顶戴,由十几个兵士簇拥着进来,李维钧笑着迎到门口,说道:“陈义,正说你呢你就来了!刘爷说请你那一百多号人进来住呢!”


    “给刘爷请安了!”陈义就地打个千儿,起身来,满脸谄媚谀笑说道:“七月天儿,渐渐热上来了,兄弟们住在堡垒里头,得支点冰盆钱,……您看?”


    老刘坐直了身子,揉了揉黑眼圈浓重发肿的眼泡儿,脸上一丝笑容也没,说道:“冰盆钱不用担心。你支了饷,奉着官差,我这里还给着双份子,这差使哪找去?只一样儿,事儿办好了。否则我一个手条子递到忻州道,撤差不说,你还得吃不了兜着走!”


    陈义听一句答应一声,赔笑道:“刘爷尽管放心,如今和平久了,但军纪严格着那,都是好汉。我们百十个兄弟要护不了您老,别说八爷饶不了我们,就是老天爷也容不得!我这就回去再训练这群小子!”说罢打千儿出去。李维钧笑道:“刘爷不必担心,今儿天气好,我安排了大戏给您散散心。”


    “虎落平阳。”老刘起身伸欠着道:“当年五台山地面上的官儿哪个见到我,不都客客气气的。原来的忻州道的小妾家的小舅子奸杀女子,要不是我,能只是流放三千里?这位新忻州道,他也有用得到我的地方!”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才入夏天的节气,天时长,一朵朵莲花云静静的一动不动,树影婆娑中一轮浑圆的太阳沉沉西下,于广袤天地中显得恬淡安谧,谁也想不到这样的夜晚会有什么凶险。


    两个人来到前头的戏院子里,因未用晚饭,叫了些点心,一边说闲话听戏,一边随便用些。唱到第三折尾,已是二更初,那旦角扮的杜丽娘甩着水袖唱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


    李维钧听得兴头,听到老刘搂着一个戏子亲嘴儿的声音,回身正要说话,乍见两个蒙面汉子站在灯柱影下,顿时吓得浑身一哆嗦,半夜见鬼似的惊呼道:“你……你……你们是谁!”


    “嘘~~”年羹尧阴森森笑着,眼见那班头要溜,顺手擒到身边,若无其事地抽出腰刀,向项间轻轻一抹,脖子里的鲜血激箭般溅得旦角儿一头一脸,那旦角一声不哼便吓昏过去,身边有个张嘴要喊叫的,年羹尧顺手就是一刀,那人伸腿登了登,没了动静。旁边的岳钟麒将手一摆,十几个彪形大汉闪进来,堵住了前后门。


    年羹尧冷冷一笑,轻松地在李维钧身上擦了擦刀上粘乎乎的血,耳朵听着杂乱的脚步声,瞅着陈义头戴金顶大长袍快靴,提刀扛火铳,带着五六十个人冲进院子,问道:“你是什么人?”


    陈义见十几个蒙着黑帕子的人拿住了李刘二人,也不敢动手,只在火把下恶狠狠笑道:“我是陈义!绿营的!就凭你这几个毛贼,就敢行劫?识相的放开二位爷!”老刘急得满头是汗,被两个蒙面黑衣人夹着动不得,厉声道:“陈义!不要动粗!送盘缠请大王们平安走路!”


    年羹尧突然仰天大笑,一把摘去了蒙头黑帕,说道:“不料这里还真驻着官兵!”说着便向陈义招呼,“你过来,我有话说!”陈义一脸狐疑惶惑,问道:“你是什么人?”


    “这是四川布政使年羹尧大人!”岳钟麒将头套一把抓了丢去,说道:“奉刑部密谕,前来捉拿钦案要犯老刘。还不过来请安?”被夹得牢牢的老刘电击般浑身一颤,大喝一声:“陈义!不要上当!”


    年羹尧嘿嘿冷笑,逼近老刘道:“上当?上什么当?”从袖子里抽出刑部文书一晃,让老刘扫了一眼,又踱至陈义身边亮给他看,“明白?十三爷的手谕!”陈义惊觉地后退一步,老刘是八爷的红人,恰是十三爷的敌人。他手心出汗一时委决不下,因笑道:“手谕不假,关防也不假。只是,下官今儿也不说跨省拿人于例不合的话,我这里,也有一道手谕。”


    说着话,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纸,得意地亮开给年羹尧看。年羹尧眼睛一闪笑道:“就凭你哪里来的假手谕?”挥手一刀下去,瞬息间陈义尸首分家血花四溅。


    老刘没想到年羹尧如此狠辣行事,李维钧刚也看见陈义手谕里的“太子”字样,众人都惊住的瞬间,年羹尧似乎嫌弃地看着自己的刀,在李维钧身上再擦一擦。岳钟琪眉心一跳,抢先一步捡起来那张血泊中的手谕藏好,听到有人高喊“杀了将军了!”瞬间,陈义带来的兵士,和他们打了起来。


    而刚刚的那瞬间,外边又是一阵大乱,鬼哭狼嚎价乱嚷:“有土匪杀人啦!”“当兵的!”“老天爷!怎么回事?当兵的自己打起来了!”……便听噼里啪啦刀器格斗之声,几十个满身是血的亲兵夺门而入,簇拥在年羹尧身边,院里院外刀光剑影,一片杀气腾腾!


    年羹尧的亲兵都是战场上下来的,动作十分麻利,下兵器的下兵器,赶人的赶人。一个营兵稍挣扎了一下,被年羹尧的亲兵斜劈一刀,脑袋掉在地上咕噜咕噜地滚动,身体里的鲜血喷涌而出。


    年羹尧舒了一口气,徐步出来屋子,火把影下,他神态安详得像刚刚睡醒的孩子。他很是享受地闻一闻院子里浓浓的血腥气,伸欠了一下胳膊,冷冷吩咐道:“把这里门封上,四周围定,无论男女老幼,见一个宰一个,不许走出去一人!”


    “大人,这里是山西境内。”岳钟麒知道,对面这个魔王杀人上瘾了。但这里是山西,不是四川。想着万一惹出大乱子不好遮掩,因道:“里头四五百人呐!”年羹尧阴笑了一下,待要说:“他们聚众谋反,抗拒朝廷,王法无情,容不得!”有人抓住他的大腿。


    正是县令李维钧。


    李维钧匍匐向前,脸上身上血迹斑斑的,腿上中了一刀,却是顽强地爬行朝他来,口中喃喃自语:“大人,大人,我是县令。我最是仰慕四爷为人,我认识沈廷正,是我给沈廷正的地形图。我知道杀人停不下来的滋味儿,您想想四爷,想想四爷,四爷的为人啊!”


    “你是县令?”年羹饶不屑地低头看他一眼,心里因为他那句“四爷的为人”惊怒不已。“凭你也敢说‘仰慕四爷’?”


    “我……我……”李维钧喘着粗气,红着眼睛说:“我出身寒门,一直在边境做县令。我讨好所有人,但我也是知道好歹。年大人,您是四爷的小舅子,您拿人,是办差。但您要杀了一个城堡的所有人,就是杀人上瘾了。大人,您要小心。大人,我是忠言逆耳。四爷得知后必然大怒!”他最后一句话吼出来,咳出来一口血沫子,赫赫地喘着气。


    四爷!年羹尧在心尖尖上碾着这两个字,好似磨盘滚在最软乎乎的心口。月色透过薄薄的血雾映在李维钧脸上,他的容色白得几乎如透明一般,一点血色也没有,脸颊上的那抹血色,越发刺目。年羹尧抬头看向夜空中的月亮,这夜空,这月亮,都和四爷一样在看着他。


    良久,良久,院子里殷红的火燃起来了,大院里一片惨号,凄厉得令人毛骨悚然,灰烟迷漫中一阵阵烧焦皮肉的糊臭味浓烈得呛人,连一生害人戕命的老刘也唬得目瞪口呆,尿了出来。年羹尧浑身沐浴在血红的火光里,铁铸似的一动不动,看了一眼神情痴呆面带不忍的岳钟麒,再看一眼要昏过去的李维钧,一咬牙,猛地一脚,踢飞他到院子墙上,“砰”的一声在黄土墙上滑下道道血线。


    四爷醒来时大约是夜半时分,昏昏沉沉醒转过来,身上出了一层又一层冷汗,黏腻地依附着身体。贴身的亵衣亵裤全湿透了,冰凉地贴在背上,好似一个个阴恻恻的鬼魂附在背脊上。半梦半醒的一个瞬间,他几乎以为是在做梦,只是梦到苏培盛向他说起胤?、胤?、胤?、胤?、胤祥、福慧、皇后、弘时、年羹尧、隆科多……每一个人的死讯罢了。然而清冷的月光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传到他的眼睛里,月华如练,映照人间地狱里呜咽的抽泣似孤魂野鬼的哀叹,幽幽不绝如缕。叫他记得,他是真真切切重新在人世皇家了。


    他微微睁眸,想流泪,眼中也流不出一滴泪来,唯有内心干涸带来的灼热痛楚,提醒着曾经的失去和伤心。


    山西一场较量,隔了一日,年羹尧的密函快马进了雍亲王府。四爷和胤祚胤祥和邬思道文觉性音商议半夜,知道太子和胤?也收到消息了,当下最要紧的是稳住他们。因此,小鼾了三个时辰,四爷如常洗漱了,便要到毓庆宫见太子,哪知道太子一大早的,来见他。


    四爷瞅着太子一头喷火龙地闯进来书房,后头跟着的小厮侍卫都一脸哀求,给苏培盛使一个眼色,瞧着面色铁青的太子殿下,不冷不热地打千儿行礼:“给太子殿下请安。”


    太子站在距离他两步远的地方,瞧着他一身大红蟒袍的正式打扮,冷笑:“你这是要去见孤?”


    “是那。”四爷自己站直身体,接过来王之鼎手里的凉帽戴好,面带懒洋洋的微笑:“时辰早着,太子殿下用了早膳了吗?一起用一点?”


    “老四!”太子狰狞地喊一声,盯着苏培盛离开的背影,盯着混账弟弟无赖的模样,狠狠地道:“是你要年羹尧去山西拿住老刘?”


    “是。”


    “是你要年羹尧不顾我给陈义的手谕,杀了陈义?”


    “年羹尧奉太子殿下的命令,抓拿要犯老刘。陈义是谁?”


    “老四!”“老四!”太子又喊一声,上前一把揪住这个混账弟弟的衣领,恨得眼珠子都红了:“我就知道,你要说是我的命令!”太子咬牙切齿的,他简直太了解这个讨厌弟弟了,果然!果然!他举起来拳头对准讨厌弟弟,一字一顿地道:“说,你是不是要苏培盛去找老十三,要老十三去找老八,告诉老八,老刘死了?”


    “老刘没死吗?”四爷伸手拍拍太子揪着衣领的手:“太子殿下,臣弟这衣服虽然是半新不旧的,但也能穿的,你小点儿力气。”


    太子就感觉那愤怒瞬间冲击大脑,要他失去理智地举着拳头就砸。


    四爷也不让他,举着拳头就迎上去,你一拳我一脚,哥俩当下就在书房偏殿里大打出手,官帽朝珠散落一地,保证拳拳到肉。


    侍卫们一看这架势,顾不得身份,赶紧上前去硬拉开。


    两个侍卫用力地架着一个皇子爷,中间隔开四五个人,四爷望着太子爷恨的眼珠子都红了,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四爷一手抹去嘴角的血迹,潇洒一笑:“我饿了,今天不和你打架。”


    一转身,看见围在院子里的四福晋、侧福晋、侍妾格格们、孩子们、下人们……安抚地挥挥手:“都看什么?福晋去整两个小菜,爷和太子殿下用早膳。”


    “哎!”四福晋响亮地答应,领着所有人一起给太子殿下行礼。


    太子再恨,面对女子孩子也要保持风度,可他脸上疼身上疼手上还流了血,恨得嘶吼一嗓子:“豆汁儿糖饼都上来。”


    兄弟两个一起用饭,太子大口地吃着,好似他多吃一口,就是吃了混账弟弟的一口肉一般的解恨。


    太子是手上的伤,吃东西不妨碍。四爷嘴巴上伤到了,吃东西不方便,不得不先清理上药。


    叶桂举着小棉签给他擦伤口,他疼的“嘶嘶”的叫唤,瞄着太子大吃大喝的模样更加气不顺。


    “记得,你今天打得我四拳,早晚要你还回来。”


    太子恨得一口豆汁儿呛出来,一转脸怒声道:“你打了我五拳!”


    “我没打你脸。”四爷被叶桂按住脖子上药,不好抬头,但口头上不输给他。“我这脸保养起来容易吗?”


    太子这次是被噎住了,捏着糖饼的手颤抖地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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