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第155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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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挚:“噶礼考虑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有答复。可能他想要答应四哥,改变自己的名声,做一点青史留名的事情。他的这个位子,还能图谋的,也就是名声了。”眉心紧皱,眼里有明显的愤怒之情:“但他估计会担心,万一将来太子爷登基,不再支持四哥的改革,他就是第一个替罪羊。四哥,这件事没有经过朝廷衙门走文书,就好像是你和噶礼自己的动作,太子殿下和三哥、八哥他们,还不知道怎么折腾那。四哥,你一定要保重自己。即使这次失败了,也没什么,我们找机会从头再来。汗阿玛在信里也说了,计划很好,但现在可能有点早了,再缓一缓。”
四爷心下一酸,颔首道:“四哥知道,你可晓得十四弟如今在哪里?”
胤祥欢乐一笑,“左不过和我刚一样出去打听消息去了。我万万没想到,出来一趟,十四弟变化这么大。”年轻人的眼明心亮加上秋高气爽,胤祥的眼睛明亮映照阳光,像在眼睛里升起来两个无比绚烂的小太阳,“原本十四弟跟着出来,只是阻止他继续跟着八哥转悠。如今看来,十四弟也是顾念百姓得紧…”
他微一沉吟,竟露出一点赞许笑容,“说句不怕四哥笑话的话,这些日子十四弟这样辛苦,我是真心疼了。本来还生气的要多使唤使唤他。”
他的话,惊起四爷心底隐秘的真情眷眷,口中只道:“关键时刻有兄弟如此,是最难得的。”
“是啊!”胤祥感叹道:“从前天天和他打架…”他消声,停一停道:“总以为是兄友弟恭罢了,如今一起扛着事情,始知‘打仗亲兄弟’这几字的分量。”
四爷默默片刻,拍拍他的脑门,兄弟两个相视一笑,千言万语都在默契的眼睛里。胤祥自去接见顾家的人,接连赶来的叶家、李家、钱家、文家等等江南世家,四爷领着一行小厮侍卫,前往噶礼的住处。
秋凉时节,别处都是黄叶覆落,似织金锦毯一般。噶礼母亲的萱草堂中却依旧是草木扶疏,半点不见凋零枯黄之色,唯有深深浅浅的绿将萱草堂包裹其中,连地下亦是半片枯叶也不见,打扫得纤毫不染尘埃。
还未到掌灯时分,内堂里光线已经幽暗了许多,老福晋只身站在满架子书籍前,执了一卷《西游记》看得入神,整个人仿佛是隐没在明媚亦照耀不到的地方,书卷气隐隐绕人。
四爷扬一扬脸,王之鼎寻了个由头拉了丫鬟婆子一同出去,方含笑望着她道:“老福晋读读书,爷来得不是时候了。”
老福晋在书本里一回神,起身行礼,看看周围只有四爷一个人,柔柔一笑,半是戏谑道:“正要用晚膳,四爷来得正是时候。”
她的侧脸露了一小块在即将晦暗的天色下,似一块老去的玉块,莹白而皱纹横生。她轻柔地笑着,依稀可见当年那美遍八旗的美人儿的影子,眼里的光彩,还是皇太后念叨的,似三月初时沾衣欲湿的杏花雨,蒙胧而轻软:“四爷来到江南必有不小的事,特意来和老婆子谈心说话。”
老福晋最是敏锐聪明。四爷索性笑道:“福晋妙算,爷确实有事。”
她整理刚放下的泛黄的书卷,放好书签,衣袂间还沾染着年迈久远的书香:“老婆子算不上聪明人,只是以己度人便能猜出几分四爷的来意。”
四爷坦然微笑:“福晋如此敏锐,爷多言亦是徒劳,只不知福晋肯不肯帮爷?”
老福晋爱惜地抚摸着自己衣襟上的压襟佛珠串儿,温柔中透出一分坚冷之气:“若没有主子爷,天地间哪里有老婆子的福气,更没有噶礼如今的风光。为着这个缘故,小主子所说老婆子都会尽心竭力去做,以图能报老主子万一。”她略停一停,“只一件事,四爷所做之事需得不伤害皇上才好,否则,请恕老婆子不能为了。”
“怎会?”四爷忽而笑了,恳切地望着她浑浊且清明的眼眸,“爷只想给江南父老乡亲们做点儿事情,自然也是为了皇父,噶礼在皇父身边办事多年,最清楚皇父的要求,若是噶礼出了事,换了一个人在江南,不是要皇父处处不得顺心遂意。”
她想一想:“那么,但凭四爷吩咐。”
四爷璨然微笑:“爷相信福晋会做得很好,说得很好,只要把爷这层意思带到也就可以了。”
四爷低低说了一晌。老福晋微微垂头思索,一身老酱色旗袍映衬着依旧白皙保养得宜的皮肤,静静地站着,那样静谧的姿态,仿佛她是从书页上走出来的水墨美人,灵慧而柔软。她静静道:“四爷所言并非很难,只不过…”她的目光似波澜不惊的湖面,安静望着对面的小主子,“老婆子从不于国家大事上多言语,四爷为何要老婆子来说?”
四爷舒展长眉,似漫不经心地吐出几字,“因为福晋少言寡语,所以偶然所言才会有振聋发聩之效。”
夜幕如巨大无边的翼缓缓从天边垂落,掌灯的老婆子一盏一盏点亮了堂中的蜡烛,烛火的明亮一点一点染上她娴静如水的面容,似乎化上了一层温暖的橘红光芒,老福晋的嘴角扬起宛若新月,“既然四爷如此器重,老婆子愿意尽力一试。”
从萱草堂出来,人也不觉有些疲乏了,仰首间但见满天星斗璀璨,几乎如银河倾倒,钻辉夺目。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灵魂轻飘飘地还在时空下的长河之中,飘荡时搅动河水中的星波摇曳,如在银河中漫行一般。
几乎是这样以为了…然而身边,高大华丽的南京建筑之上,除了四爷自己,再没有别的鬼魂了。朱墙粉壁,似望也望不到头的山脉迭伏,他又是人了。
深重的感叹与激动无法寄托,被风吹起的清雅飘逸的长袍似瑰丽的枫叶,想振翅高飞亦飞向大地。四爷缓缓转着手里菩提佛珠,所有的期望,只盼望这一步棋不要走错,只盼望能现在就开始他更改后的上辈子的计划。
次日一早,阿娇应老福晋的邀请,前来萱草堂。
她温婉一笑,道:“今天我儿噶礼来请安,请姑娘来听一听,回去告诉四爷。”老福晋指一指内堂后的一扇十二幅的乌梨木雕花屏风,带着歉意道:“委屈姑娘在后头听着。”
阿娇拘谨地含笑行礼:“四爷担心老福晋和噶礼大人闹起来,便是他的不是了。特意要我过来。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她来之前便没有佩戴任何钗环玉佩手镯,行动敏捷且没有任何碰撞之声。才说话完毕,已听见外头通报的声音传进来,忙在屏风后站好倾听。
老福晋见到她行事仔细,暗暗点头。她听着儿子的脚步声,坐着没有动,发白的头发素净地盘着只有一根沉香木簪,妆容清淡,案几上只搁了一本翻开的《西游记》,蓝草染的书面有淡淡的草木清馨,和她的气质很相宜。
噶礼进来行礼:“儿给母亲请安。”
“嗯。起来。坐吧。”
老福晋就一句话,便是继续看书,发现光线不太好看书费力,拿起桌上皇上御赐的玳瑁雕花眼镜戴着,专注地看书。
噶礼端详母亲:“母亲今天气色很好。”
“佛祖保佑。”
噶礼一噎。他母亲虔诚念佛吃素,是在骂他不要祸害百姓之后。他一挥手,要下人们都退下,自己去外头给母亲倒一杯奶汤,双手端给母亲,口中唤道:“母亲,你镇日看书,歇息一会儿。”
老福晋没有抬头,娴雅的目光还落在书本上。
噶礼肃手站着,紧张地等着。
好一会儿,老福晋端起汤碗用了一口,噶礼才松口气。
老福晋放下纯色胭脂色汤碗,目光落在奶白汤色里,曼声道:“噶礼,……”
“母亲,您说。”噶礼屏住呼吸。
老福晋修饰精美的眉梢有淡淡的无法掩饰的一抹清愁,然而她的教养深入骨髓,她的清愁亦像是含笑:“前儿收到皇太后的来信提起来一件事。我也记得以前,我们满洲贵胄家的福晋们,都要进宫伺候主子们。大清进关,很多礼节都变了,慢慢的,伺候主子们的,都是包衣旗的人。很多旗人福晋们说,这是主子要我们也享受享受了,不要去伺候了。可我呀,总是心里不安生。你不去和主子亲近,你怎么知道主子的心意?你怎么知道事情该怎么办?包衣旗的人伺候主子,一心为了朝上爬那,能知道怎么尽心吗?”
“母亲,……这是有原因的。”噶礼吞吞吐吐,不好说当年就因为这个老规矩,要先皇和董鄂氏经常见面,有了感情。
哪知道老福晋轻轻摇摇头。
“不能因为一件事,就说这个规矩是错误的。前些天我和皇太后通信,皇太后也说起来这个问题。我们也只是随意说一说,皇太后和皇上提起来,皇上只是叹气。说小主子们跟包衣旗人身边长大,有些时候,难免被影响的不够大气。”
噶礼沉默。
安静中,老福晋安静翻书的声音刺着噶礼的心,噶礼忍不住道:“母亲,儿子看,小主子们都是好的。”
“是好的。多亏了四爷。太子爷是老主子亲手带大的,可是老主子忙,哪里知道怎么带孩子?皇贵妃有权利亲自养孩子,反倒是四爷有皇贵妃娘娘亲手带大,长在老主子的跟前儿承欢膝下。其他的小主子,亲生母亲几乎不插手,老主子忙起来几天不见一面,身边都是嬷嬷宫女太监,幸亏四爷惦记着,能吃辅食都带着去无逸斋,公主们也去,也是难得了。”
噶礼眉心一跳。他知道四爷来见母亲的事情。
目光落在母亲细瘦的手腕,思及母亲这几年说“给自己祈福吃素”的事情,没忍住一腔愤怒,待要张口询问又猛地意识到失态了,见母亲捧着《西游记》看的欢喜,不觉含笑道:“母亲怎么喜欢看《西游记》?”
老福晋略略有些冷淡,此刻听见说起《西游记》,也放松亲近了一些:“《西游记》这本书,大有深意。读来很好。”
噶礼听母亲这样说,也颇有兴致,“母亲爱读《西游记》,不知有何见解?”
老福晋老去的面容依旧精致,看着已经阅读到三分之一的精装书本,温柔一笑,轻声细语:“我不是考科举,自己读读书,人说读《孟子》始知朱熹之浅薄,读《西游记》方知人情练达。果真没有错。”
噶礼见母亲态度变化,也兴致更浓,道:“母亲为何这样说?”
老福晋笑得宁静恬淡,“我记得皇上小时候读书,经常说朱熹领着世人走了弯路了。”她转脸看着噶礼,“别的不说,女子裹小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好没有理由。”
噶礼笑笑,眉眼舒展开心道:“母亲说的是。所以他们这理学,也称呼道貌岸然之学。那位‘程朱’的程先生去妓院,人家问他,你不是要守着礼教吗?他说‘心里有妓,才是有妓。我心里没有,身体乃是皮囊,何须在意?’母亲听听这话,如此流氓。母亲,你还没说,为什么喜欢《西游记》?”
老福晋坐得端正,淡淡扬起唇角:“是啊!程朱理学有可取之处,也确实是伪道学。”她脸上微微一愣怔,目光落在虚空中,“一个女子的一生,怎能单单用‘只嫁一个人’来评价高度?岂不知道,不管女子几嫁,也要和评价男子一样,看她持家好不好?教育孩子好不好?孝顺父母与否?”
“皇上读书的时候就说,《西游记》中,鬼神佛道,就是各种各样的人。师徒四个加上白龙马,就是我们朝廷的队伍。有猪八戒的,有孙悟空的,有沙悟净的……而作为领头人的帝王,要和唐僧学一学。说世人都崇拜孙悟空,不知道师徒几个人各有优缺点。其中唐僧最是重要,因为他有了目标,为了目标在努力。他的徒弟们本事再大,也要跟着他走,才有功德。我当时听了一耳朵,如今方有体悟,……”
老福晋说话轻慢,难得一次说了这么多,端起来汤碗轻轻用着奶汤,动作优雅。
细碎的金色的秋阳暖光似迷蒙的轻雾缭绕,落在空阔的萱草堂中,别有一种佛性静谧的气息,仿佛神仙世界之中弥漫的云彩层层。老福晋的目光有一种混沌的温柔,似老的要断裂的绳子奋力牵住风筝的盈弱一线,只牵在儿子沉吟的冷俊面庞上。
噶礼随意一笑,眼中有一抹阴翳的散漫和冷漠:“唐僧最重要?”他见母亲温婉地低头用着奶汤,淡淡道:“母亲最近见过什么人,听过什么话么?”
老福晋婉约一笑,轻轻地动一动身体,放松了坐姿:“我一贯不管别人的事情,我也不出门,不和别人说八卦家常。”
噶礼微微一愕,旋即释然笑道:“不错。母亲从来不是寻常妇人那般嘴碎多方,母亲最是喜欢修养自己。”噶礼这张和母亲有七八分相似的脸上好,多了几分亲近信赖之色:“如此,儿子有一件事正在纠结。母亲人在方外,看事情比儿子清楚,儿子想要请教母亲。”
“我儿说吧。”
噶礼微微沉吟:“如今几位小主子争斗的事情,皇上一直看着不说话,四爷持中不言,三爷颇有不忍,大爷已经不便说话,不知母亲如何看?”
老福晋只笑:“我儿可记得我们满洲怎么选继承人?老汗王当年,嫡长子英武功劳巨大,为什么没有中选?多尔衮年少有为,为什么也没有中选?”她的声音也老了,但依旧轻柔悦耳,“如果有一天,唐僧不在了,我儿认为,他的徒弟们,哪一个能继承唐僧的事业?”
“母亲请细说。儿子糊涂不明白。”
老福晋颈中一串帝王绿翡翠十八子佛珠串儿,正中的坠子正是一枚老红蜜蜡琢成金刚杵,仿佛合着她的语调应景一般:“若论老汗王的儿子们哪一个最优秀,所谓各花入各眼,是非只在人心罢了。言及今日继承人之争之事,江南文人或者认为二皇子嫡出,或者八皇子贤良。只是,我年纪大了,你也年纪大了,你认为,我们家的家产,该给谁继承?你认为,家业继承人选,有谁做主?谁最合适?以己度人,也只觉得可解了。”
老福晋娓娓道出此言,阿娇藏在屏风之后亦忍不住要击节赞叹,其心思之敏,见识之不俗,真真不愧是皇上的教养嬷嬷。
噶礼眼中清冷之色微融,温和道:“母亲以为儿子怎么办才好?”
老福晋柔婉的声音如她佛香一般袅袅的熏香:“人说‘不痴不聋,不作家翁’,所以皇上不说话。四爷是做大事情的人,不到逼不得已,不想花时间精力在这个上头。三爷读书人,心思软。大爷如今是有福气的人了,一心休养。……”
她深深看住噶礼,目光像看着新开壳的小鸡仔般温柔明亮,不含一缕杂技:“可能是我镇日修佛,我的心已经没有了争斗,可能也不理解世人眼里的功名利禄了。所以我们的看法,大有不同。”
噶礼的眼中有浅浅的笑意和孺慕之情:“母亲多出门走一走。儿子常说,请一心佛门高僧和母亲论佛,母亲总是不答应。儿子听说四爷最是佛法高深,皇上和西藏大喇嘛们都夸的,母亲和四爷多说说话。”言尽于此,噶礼陪着母亲烹茶念佛,又叮嘱了几句,便步履轻快回了前面大殿。
老福晋弓着腰,扶着阿娇的手目送儿子离开,眼中柔情似老母鸡看着自己孵化的小鸡仔,亦只盈盈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静静无言凝望。
阿娇望着老福晋的眼波,心中五味陈杂。大约这就是母亲,才会有这样恨极也疼爱的眼神吧,只是老福晋的浓浓母爱,从不在儿子噶礼面前表现出来。她仿佛已经认命了,只是在他的身后这样安静看着他,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他的命运。可她还是想要努力一次,试图挽救自己的儿子走向不归路。
阿娇心里酸酸的,鼻子也酸酸的。她的母亲,是否这样看过她?她的将来,有没有机会做一个母亲,体会一个母亲的酸甜苦辣那?
回来四爷居住的草堂,阿娇一字一句地汇报,没有差了一个字,说话间的语气语调停顿,都一模一样。四爷坐在廊下,随意地拨弄着琴上七弦,看着王之鼎领着小厮们收拾院子池塘里的枯荷残叶,只余下一池静水。
钱白站在他身后,手里举着一个披风轻轻地给披上。胤祥进来院子,上来台阶笑道:“四哥有心抚琴,想必这件事有点眉目了。”
四爷淡淡道:“哪里有这样快?”
钱白跟着四爷的时间不久,只大约知道四爷的心思,低低道:“爷、十三爷,下官认为,老福晋是皇上的礼仪嬷嬷,她说的话,噶礼一定信。”
清澈的池水倒映着天光云影,四爷看他们一眼道:“这样大的事情,再思考一段时间,也是应该的。”
胤祥闻言垂下眼睑,低低道:“不知道北京的太子殿下、八哥他们知道消息后,会怎么做。”
“出来一趟,要查探的问题有了眉目,本就是开心的事情。”四爷笑一笑,“北京方面,也不要太担心。我们不能草木皆兵,太子殿下和八弟也是有过志同道合的。”说到这里,四爷也因为北京方面会有的反应,正要思索得深些,却听王之鼎来报:“爷,噶礼大人来了。”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钱白也瞬间打起来精神。
噶礼大步走近,目不斜视谨守礼仪“啪啪”地打着马蹄袖行礼,声音洪亮:“给四爷请安。”
“起来。”
“臣不敢起来。臣有罪。臣这些天,一直在研究四爷的计划,一直在犹豫。臣有罪。”噶礼俯身行大礼:“是臣钻了牛角尖。四爷,请给臣一个机会,要臣操办这件事情。”
八月已慢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的时节,且又在清晨,连空气中都带着淡淡萧疏的阔朗气息。噶礼领着两江官员隆重送行,在四爷上马的时候,忐忑不安地问他:“四爷,我们真要开始?”噶礼不得不承认,他越是研究四爷的计划,越是害怕,很是害怕。
“当然。”四爷打坐潇洒地翻身上马,在马上乜他一眼:“你再不开始,传出去风声,……”
噶礼吓得脸上一白。
思及这些日子,两江士绅们各方打探“四爷来到南京都满意吗”一类的问题,他回头看一眼这些或是敌人或是手下的两江官员们、望族士绅们,心里冷笑一声脾气上来,眼里一片阴狠!
噶礼是遇强更强的性格,两江士绅的小动作要他顾虑也愤怒,四爷的问话反而激起来他的凶狠,一咬牙,眯着眼睛望着秋天里开始萧飒的官道:“四爷,臣也不是怂包的人!您且放心!”
四爷轻扬唇角:“爷对噶礼期望甚深。”勒住缰绳,转身看向都送行的浩荡人龙,看一眼噶礼:“切记,稳住。万事,有爷担着。”
四爷带着大队人马离开了。
沥青官道上不再和黄土官道上那般,尘土飞扬,但秋天里,给人送行,总是要人伤感。
噶礼隐隐的听到有人在哭,转身一看,是顾家的老头子,不由地跟着难过。
四爷是活阎王,但四爷留下的福泽无数,只是很多老百姓不知道罢了。
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好生操办这件事,要老百姓得到实惠,更要老百姓都知道自己的好名声,可不能和四爷一样做好事不留名。
可他随即又剧烈摇头,这事情能怪四爷吗?四爷做的事情得罪了太多太多人,孔家人、江南士绅、江南文坛的笔杆子们、官员们……注定了,不会有好名声。至于最受益的老百姓?他不自觉地嗤笑,老百姓知道什么?老百姓有什么话语权?也就四爷慈悲心惦记着。他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好似又看到那个在战场上,无论立下什么功劳,都被人抢走,也一字不说的四爷,屹然站立在大漠黄沙中的笔直身影。
四爷一路南下,顺着长江朝海边走,来到浙江地界儿,面对浙江巡抚黄秉中的正义接待,只一笑。
胤祥和胤?一开始有点懵,后来明白他的套路了,真真是哭笑不得。
一天傍晚,哥仨用了晚食散步海边,大海落日、海风轻轻吹着面孔,海鸟在身边叽叽喳喳地叫唤,秋天的日子里不冷不热的,惬意得很。
胤祥回味今天的晚食,不由地赞叹:“四哥,宁波的小黄鱼真不错。”
“我倒是觉得,汤圆也好吃。和江苏不一样的味道。”胤?逗着手边的一只海鸟,思索语言。“苏州有水乡灵气儿,杭州有湖边灵气儿,宁波有海边的水气儿。不一样的城市。”
四爷望着不远处打渔归来的渔民们收网,整理渔具,点点头:“来到海边,就尽情地吃吃海鲜,当地的特产。听说这里还有海盗,渔民们经常和日本渔民冲突,明儿我们出海看看。”
“那日本人忒是可恶。日本都是大清的藩属国,他们硬说那几个小岛是他们的。”胤?有点生气,“要狠狠地打几顿才乖。”
胤祥一眼看见一个贝壳挺漂亮,弯身捡了起来,一边擦拭沙子一边道:“都是为了生存。小岛上可以停靠渔船。两岸打渔的渔民都要争。”
“靠海吃海。这倒也是。”胤?烦恼道:“四哥、十三哥,这里的土地少,土地还大半都给大户人家的祠堂占据了,我们怎么办?浙江官员估计听到两江的风声了,这几天都一副乖乖的模样儿,生怕犯了什么错,要我们提起来土地的事情似的。”
“黄秉中这个老小子,领着浙江官员士绅大户们,和我们过家家那。”胤祥放好贝壳在荷包里,一手抚着下巴,映衬着夕阳光芒的眼睛里,亮亮的尽是古灵精怪。“四哥,我们就陪着他过家家玩一场?”
四爷一乐。
反应过来的胤?一拍大腿:“四哥,这是好主意。他不是要使‘光明正大’的阳谋吗?我们就要他真的早点儿事情。”
四爷凝视天边火红的大海落日,琢磨着,不管北京的太子殿下还是八弟,或者留守大臣们知道了江南的动静,反正他是听不到的,听不到就不要烦恼。笑眯眯地道:“你们想做什么,尽管做。”
“好!”
小哥俩得到四哥的同意,摩拳擦掌地要陪黄秉中过家家。四爷每天出海逛街下地参加诗会花会的,也不去管他们,好似放手给他们折腾一样,这更是鼓励了他们。
黄秉中要两位小爷折腾的苦不堪言,写信给皇上求助。
“皇上,您救救臣。皇上,两个小主子的要求,臣拼了一条老命能完成,就一定答应。可是有些事情,臣拼了命也完成不了啊。皇上,土地的事情,不是臣不敢,不是,臣就是不敢。皇上,您不知道,闽浙两省的人对于祖宗的崇拜,祠堂遍地走,风水天天看。去年臣修建了两条堤坝,也不知道哪个胡说堤坝上风水好,都把陵墓建在堤坝上,好好的堤坝差点被毁了,是臣领着人硬生生地打架流血护住的啊。更可恨的是,有几个大作坊要建在这里,有人说一句影响风水,老百姓立即围堵上来要撵走。这里繁荣发达,但也是真要人头疼。今年臣要在港口上再修建一座浮桥,立即有人说妨碍码头风水,哭着围堵衙门不给修建……皇上,这两个省份的好土地好地方,都给祠堂占据着,臣真不敢刨他们祖坟啊皇上……”
地方上的困难,康熙明白的不多,但也多多少少知道一点点。朝堂争斗要人头疼,地方上老百姓愚昧无知,听风是雨,说不清道理讲不明白科学,涉及到祖坟风水都能扛着锄头拼命,确实不好操办。
夜色深深浓稠,值夜的小太监们都在外头小声说话,里边暖阁里魏珠拿小剪刀剪着灯火,康熙端坐书案提笔挽袖,给自家的老四写信:“闽浙两省先不要动手。江南百姓尚且开明,更有之前乱世中的大量奴仆起事打压主家的事情在,对于土地兼并都有痛恨之情,作为试点,可以。另外两广地广人稀,没有人烟的好土地有待开发,也可以简单操办起来,……切记切记切记,保重自己的安全为要。”
四爷收到康熙的来信,已经离开了宁波,前往泉州。康熙也再次收到黄秉中的来信。
皇上,臣要是壮烈牺牲了,您一定要给臣进贤良祠啊。”此处有泪水的痕迹。“皇上,四爷和臣说了几点主意,臣这么大岁数了,也想做点儿事情青史留名。皇上,您一定要记住臣的功劳啊。”此处有泪水的痕迹。
康熙接着看信。
看到,老四给他出了一个“以毒攻毒”的主意,简直……喉咙失声。
“这个老四!”
康熙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四佛法高深,精通道法,要论看相看风水看八字,龙虎山、玄天观的道士也讲不过他。
真真是!康熙不知道怎么形容。
以毒攻毒?
老四打遍闽浙两省没有敌手,是目前南方最受欢迎的手相大师,所有的富家大户都深信他的风水学说,他说哪里好就哪里好,祖坟跟着搬迁。康熙一扶额头,不知道该骄傲,还是该去孝陵哭一哭祖宗们。
爱新觉罗家,怎么出来这么,这么,这么一个小子!
黄秉中在信里还说:“皇上,四爷看相太准了。好多人为了要四爷帮忙看八字看相的,都争相给四爷银子,帮四爷做事,四爷的小厮王之鼎好几次大骂他们:‘这是我的活计,我的活计!我才是四爷的小厮!都滚滚滚!’他们还是疯狂……皇上,臣也疯狂,臣一家人都疯狂,真的太准了。”
康熙一捂脸,无法想象老四一身道袍,摇着“铁口直断”的布幡,变成江湖骗子的模样。
太丢人了!
南书房的大臣们都看着康熙奇怪的表情。魏珠端着一杯热茶上来,康熙用了一口,忽然想起来一个事情。
“那位据说看相很准的张明德,现在怎么样了?”
魏珠一愣,忙恭敬回话:“皇上,张明德在诚亲王府上,说廉郡王相貌甚贵,被诚亲王赶了出来,送给廉郡王。廉郡王送他去刑部大牢了。现在在大牢里头给他看相。”
康熙:“……”
“张明德怎么说你们八爷的?”
魏珠眼皮一跳,极力稳住“扑通扑通”的心脏,曼声道来:“回,皇上。张明德说……说八爷‘白气贯顶充塞一室,罡风飒然,直透明堂!别说站在这群大臣中间,就是藏进紫禁城,混在金枝玉叶之中,也一眼认出来了!’还说……还说,‘八爷白气如虹似霓,缕缕纷纷冲天,乃是大王气!八王大、八大王。”偷偷地瞅康熙的表情,发现康熙一点表情也看不出来,心里越发不安。
“张明德……还说……王上加白固然是‘皇’,不是宰相就是摄政王……”
“哦~~张明德说话的时候,很多大臣都在吗?”
魏珠吓得脸发白,哆嗦着道:“皇上,大臣们都在,因为哪天是三爷的生日。”
“嗯,下去吧。去传来老三。”
“……?。”
魏珠逃命地退下去。康熙收好了信件在袖筒里,抬眼看着低头看地砖的大臣们。
这是一天秋天的下午,康熙在南书房和大臣们商议接待欧洲贵族团的事情,小太监李德全拿着信件上来,康熙一看是急报,以为是军国大事,当下就捧着看。这是历史铭记的一刻。大臣们谁也想不到,康熙会突然询问张明德的事情,这样关键敏感的时候,都不想牵扯进去做炮灰。
康熙用几口茶先给自己压压惊,放下茶杯,翘着二郎腿歪坐着,姿态放松,对着左右两边坐着一个椅子边儿的大臣们,态度温和地说:“你们都知道这个事情?”
李光地发现没人说话,站出来道:“回皇上,我们都听说了一点点。”
“哦,你们的看法那?”
大臣们的心都提到嗓子眼。
能坐在这里的人,那都人精儿。差事做多少且不论,对皇上的爱好性情,那是天天研究。越是了解越知道当今的皇上,真是古往今来少有的圣主!他老人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对儒释道基督科学等等学派都是深究其理、入木三分;而对旁门左道例来是深痛恶觉,谁敢说“我也在心里嘀咕张明德的话,是不是八爷真是下一个太子了……”
康熙因为他们的紧张乐了。
“难道,你们都不知道?”
陈廷敬硬着头皮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回话:“皇上,臣等听了一耳朵。”
“哦~~朕老早就听说了张明德的大名儿。朕身边的小太监,家里有事都去求张明德要符咒。二十两银子一张,三十两银子一张,朕不想说一张符纸也才三文钱的成本,买了图一个心安,那就买。”康熙很是和蔼的模样。
顿了顿,扫视一圈呼吸声儿都没有的大臣们:“这种事,历朝历代屡见不鲜,你越是看得重,他越是上劲;你不理他,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这个叫张明德的人,就是这种人!但是他也是混口饭吃嘛,朕之前的意思,不要搭理也就是了!”
各位大臣还是不敢说话。
陈廷敬正要站出来,岔开话题,揭过这个事情,小太监来报,诚亲王来了。
诚亲王胤祉恰好在武英殿印书,来的很快。
“儿子给汗阿玛请安。”胤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南书房的气氛他感受到了,不由地绷紧了神经。
康熙瞅着这个儿子,端着茶杯用了两口茶,问道:“那个姓张的江湖妖人,是不是你带到胤?那里去的?看起来,这个人不是妖人,是神人啊!什么王上加白,朕还没死呢!满朝的官员,那么多两榜进士、那么多饱学鸿儒,居然都相信那些鬼话,你们的书是怎么读的?”
这声气儿越说越重,脸色也越来越沉。
南书房的人都跪下来了。
鸦雀无声,落针可闻的屋子里,康熙却是笑了,笑呵呵的一脸理解。
“你们八爷能有这个态度很好,襟怀磊落!其实,朕还有一层意思没说,那就是江湖术士的话也不能一概视为谣言,因为他多少也能代表一部分民意吗!”
所有人心头一震。
尤其胤祉。
“民意”是什么?汗阿玛是承认张明德这话,有可能性吗?
胤祉的一滴泪落到金黄色的地砖上,摔成八瓣儿,如同他的一颗心。
寂静中,墙上的自鸣钟响了起来,康熙看一眼,笑道:“天儿不早了,这都晚食时间,诸位卿家都回去吧。”说着话,自己站了起来,大臣们忙慌道:“恭送皇上~”康熙的身影已经出去屋子了。
第二天廉郡王胤?知道了这件事,大中午的气得打马回家,在书房里朝榻上一躺,满心丧气和绝望,更有愤怒。
上辈子,他不知道张明德的背后是三哥,在张明德名声越来越大,被老九老十引荐给自己后,在自己的生日大宴上,自己听了他一通屁话吹捧,真的动了心,极力地冷着脸吩咐侍卫们们:“拿下,送到宫里去,交皇上发落!”
正是百官议举储君的时候,他想去试探皇父的意思。
“汗阿玛的堂堂正气、荡荡胸怀,的确能镇压百邪!但是在百官议举储君的时候,此人如此妖言惑众,必定使人心混乱,也必定使议举不公!因此,儿臣恳请汗阿玛将此人发付有司衙门以治罪,以杜谣言、以正人心。”
皇父是怎么说的那?
“妖言惑众……,代表一部分民意……”老父亲一句话,没有对张明德的处罚,表明了对大臣们的敲打、看似对自己的支持。
大臣们都知道老父亲厌恶看相。但是老父亲一贯慈爱英明。凭什么处罚张德明,他不过是混口饭吃罢了;朝中官员们不也是为了自己的官职禄位、为了自己的切身利益,而拼命支持皇八子吗?这些官员的意见自然不能算是“谣言”,当然也是“民意”的重要组成部分,只不过在康熙眼中,也只是“妖人”,只是“鬼话”罢了!
说白了,这就是康熙对大臣们的直接警示:你们中间有没有“张明德”,好自为之!
可是那个时候的自己,沾沾自喜。没有听出来这份敲打。
佟国维他们听出来了,却是更积极地帮自己拉票选太子。
佟国维,一个追随康熙的时间远超陈廷敬、李光地的老臣,对康熙的了解还能比不上他们?就连宫里的小太监都知道康熙“对旁门左道,历来深痛恶觉”,佟国维会不知道?自己表演的如此拙劣的“鬼喊捉鬼”荒唐戏,佟国维真就认定已经瞒过了康熙?
其实,正因为佟国维领会了康熙的敲打,才会越发支持自己!
别忘了康熙的明令:“在京四品以上,地方二品以上的官员,均能择贤举荐”,佟国维为何非得安排手下“公折联名”举荐皇八子胤?呢?
一旦“公折联名”,就势必会触及康熙对“朋党”的忌讳,佟国维难道会不知道?
如果佟国维真明确了康熙对新任储君的“默定”,还能如此冷静,为何不赶紧跑到自己面前弄一个“第一拥立功臣”?
其实,从康熙处理“张明德事件”的态度,佟国维就已经能够明确他,皇八子胤?没戏了!就已经开始为佟氏家族后辈的崛起布局了!
康熙和佟国维一场大戏开始表演,佟国维主动请罪,换取隆科多上位。
只有自己,还蒙在鼓里。一直到做鬼了,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愚不可及。而老父亲的那句话,只不过是稳住自己,借着自己找出来朝里谁是“张明德”罢了。八爷扯着嘴角,扯不出来一个笑儿,眼睛闭着,嘴里一片苦涩。
这辈子,他极力避免张明德的事情再次发生,坚决不惹上任何有关算命看相的事情,可是三哥还是出手了。
康熙还是知道了。
花费那么多功夫,到底汗阿玛是怎么想起来问问张明德的事情的!
八爷伸手,崩溃地捂着脸。觉得果然是冥冥之中有什么,专门和自己过不去!三哥!一定是三哥!
康熙是英明的皇帝,所以在他意识到太子有问题无法担当大任后,再疼爱太子,还是动了手废太子。
康熙也是强势的皇帝。在他活着的时候,任何皇子都老老实实地做皇子,他绝对不允许自己有变成“李渊”的可能。
他更不会允许,谁敢分裂皇权,分裂大清。即使是他的儿子,也是照收拾不误。“朕还活着那?……”这就是三哥的目的,要汗阿玛以为,自己和太子一样,有不臣之心!
八爷一张脸铁青,眼珠子都滴血!三哥!!!!再想一想,三哥为什么要对付自己那?
三哥的门人孟光祖的事情,不是自己想要告发的。而是门人知道了,老九老十都生气,引起来的。他不得不拿出来一个贤良的态度表明要弹劾三哥。但这只是一个原因。
真实的原因只有一个:皇位。
三哥将自己当成竞争对手。
在他自己没有大希望后,他打算支持太子。毕竟他一直都是太子党。
八爷不由地又想起来跑到江南的混账四哥!那是真恨啊,恨的咬牙切齿,脸上肌肉抖动扭曲变形,恨不得咬下来四哥的一块肉!
混账四哥明明也要皇位,最想要皇位,却是片叶不沾身,潇洒地离开了,什么争斗也和他没有关系。
偏偏老父亲还就答应他离开了!
这要是太子或者自己,其他哪个兄弟要离开北京,在这个时候,嘿!汗阿玛绝对不会同意!更不要说派老十三和老十四两个人保护了。
同为汗阿玛的儿子,也是不一样的。
要不就连太子都嫉妒四哥那。
八爷在榻上重重地翻个身,脑袋埋在枕头里,吸吸鼻子。
大哥和三哥被送出宫,太子是一国储君严格教养,只有四哥,是两辈子都被老父亲当成顽皮小儿子,亲自养在跟前承欢膝下的。
皇帝、皇贵妃、四阿哥,多好的一家三口。
呵呵!
八爷抱着枕头的手用力,枕头都变了形。
弟弟们说得对,四哥后头的皇子们对于老父亲来说,真就是凑数的。当然,还是亲儿子。凑数一样养着的亲儿子。
八爷不自觉地冷笑出声。他也不怨。民间老百姓都说:“第一胎孩子当宝养,第二胎孩子当猪养。”如果还有第三胎孩子,中间的老二就是带娃的苦命,连猪都当不成。
八爷再翻个身,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头顶的八卦藻井。
大哥、二哥、三哥、四哥,是皇家的第一胎。后面的排到十弟,是最可悲的皇家第二胎。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岁参政,汗阿玛是手把手地教导,到他们?大哥、二哥、三哥、四哥进学,汗阿玛是时刻关心,到他们?想想都是一把泪。
好吧,八爷承认,他还是有怨气的!
很大!
门上响起来敲门声,小厮王柱儿着急地唤着:“爷,爷,福晋可能要生产了,喊着肚子疼。”
八爷惊呆了,猛地爬起来,鞋子没穿几步冲上去打开门:“你说什么?”
“爷,福晋可能要生了。”
“……~~”八爷的脑袋一片空白,人站着,木木的。
王柱儿更着急:“爷!爷!您去看看?”
“……~~”
“爷!!”
王柱儿吓到了,急切地喊:“爷,您是不是出事了?爷,小主子要出生了,您可不能出事啊!爷。”说到最后他都要哭了,实在是八爷的模样太像中邪的。
王柱儿使劲地摇着八爷的胳膊。
好一会儿,八爷的眼珠子动了动,口中说着:“福晋要生了!我去看看。”
一抬脚,“扑通”栽倒。前面有门槛他都没看见。
王柱儿手忙脚乱地扶起来八爷,大声地喊:“快来人!快来人!快去请太医!”
八爷被扶起来还是木木的,好似丢了魂儿一般喃喃自语:“我要去看看福晋。”挣扎着要起身走路,不防又是一脚摔倒,他还是没有跨过门槛。
王柱儿扶不住,被八爷的模样吓得“哇哇哇”哭:“爷,爷!您怎么了?爷!爷!”一把拉住第一个跑来小厮,命令道:“快去找四福晋!快去!”
八爷府上乱成一团,八福晋要生了,八爷傻了中邪了。
五福晋赶来的时候,八福晋拉着她嚎啕大哭:“四嫂,四嫂,我家爷傻了!我家爷傻了!”
八福晋孩子也不生了,只顾着八爷哭了。都没认出来这是五福晋不是四福晋。
五福晋也被八弟的模样吓到了,强忍住眼泪,指挥婆子们:“抬着你们福晋去产房!快!小厮们抬着爷们去书房,太医来了,直接去书房!快!”
有她的命令,两方人行动,八爷被抬走了,八福晋要去追八爷,肚子里的孩子踢腾着羊水破了,真要生了,疼的她坐倒在地上。
等到四福晋午休起来,坐轿子来到廉郡王府上,八福晋已经在生了,八爷更疯了,在榻上喊着要去找福晋,鞋子也不穿,太医担心他影响到八福晋生娃,一根针对着后脑勺下去,八爷就晕了过去。
四福晋守在产房外,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五福晋生气:“我去你家找你,听到了八弟妹的消息就来了。你怎么又来了。你肚子里有孩子,要多注意,你忘记了?!快回去休息。”
四福晋极力稳住自己,拉着她的手感激道:“五弟妹的好意我知道,只是八弟疯了,我估计是因为八弟妹生娃激动的。但是他的样子太吓人了,太医用针要八弟晕过去了。八弟妹……”
“放心。天塌下来,先生孩子!”
产房里,八福晋嘶吼一声“爷!”哭一嗓子“疼啊!我不生了!我不生了!好疼!”再喊一声“爷!”又哭着“我不生了!”……
大福晋、三福晋、六福晋、七福晋……都赶来了。一半护着四福晋,一半在产房里守着八福晋。皇家兄弟们赶来了,都去陪着八爷,八爷晕了,这要他们以为,八爷真疯了,急得找来更多的太医给看病。
康熙四十九年的春天,四爷一路视察黄河淮河春汛,回来北京。
第一天去见康熙汇报事情,去各宫长辈请安,回来府里见了家人,就是好一场大睡。
第二天清晨,四爷刚在孩子们的亲亲抱抱中艰难地爬起来床,用了早膳,送孩子们去宫里进学,才是堪堪地从一路奔波中恢复精神气,哪知道在宫里头遇到太子,两个人说了几句话,四爷气咻咻地回来府里。
“上奏折要赈灾,他不同意。说要苏北自己酌情解决,朝廷有困难。不得已从山东调粮食,他又说这是沽名钓誉。”四爷摊在躺椅上,颇为郁闷。
邬思道笑道:“四爷,调粮食是亲王的权利。太子殿下最忌讳‘亲王’两个字。您看太子爷这次监国对光头阿哥们的态度变得很是亲切。您还用了亲王的权利,他能不生气嘛?太子爷不同意您的折子,不是不赈灾~~是要用您的爱民之心,逼着您低头那,要拉拢四爷您。”
四爷哼了一声,说道:“爷就当面说‘有权就要用’,就气他。”
两个人在说话,便见王之鼎带着胤祥摇摇摆摆进来,远远就说:“风清树茂,好春风去处,四哥会享福。”四爷一边让座儿,一边笑道:“北京地面邪,说曹操,曹操到。”胤祥一撩衣摆坐了,笑道:“你们背后议人,非君子也!”邬思道便将四爷和太子口角的事说了。
“谁让四哥搭理他来着?你不理他,他说不定态度还会好很多那。”胤祥嘻嘻笑道,“像我,我昨儿下午在宫里见到了太子爷,我看天看地就是没有看见他,大摇大摆地从他身边过去了。他昨儿傍晚叫人送过去一筐桃,这才四月份,就有桃子了,我正高兴吃了今年的第一波桃子,晚间太子爷竟亲自来府小酌几杯??怎么样,这点面子你们哪个王爷有?”
四爷邬思道都吃了一惊,怔怔地看着胤祥不言语。胤祥脸上却没了笑容,看着花坛里的玫瑰花,亭下池塘里的游鱼,良久,又冷笑一声,说道:“四哥,你想破头也猜不出太子说了些什么!”邬思道扇了两下扇子,打着春天的第一波苍蝇,摇头道:“不便让别人知道的事情。”
“做梦也再想不到的大事!”胤祥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指了指天,说道:“他要我害一个人,事成晋封亲王!”
四爷从没见过胤祥眼中这种恶狠狠的光,已是愣住了。邬思道略一沉思,恍然道:“我已知道了。”四爷忙问:“谁?八弟?”
“灵答应!”邬思道额上青筋霍地一跳,“对么?”
见胤祥沉重地点头,四爷许久没有说话,起身漫步踱到栏边,望着碧幽幽的池水只是沉吟。
三个人沉默了一时,四爷叹道:“我真不敢信。”
“四爷,您是守礼的人,怎么能想到此类事情?”邬思道喟然一叹,不知怎的,突然想到自己和表姐决绝的那个夜晚。“灵答应是皇上和他之间的一个结。我早该想到。倒是要太子爷提醒了。”
四爷点了点头,细牙咬得紧紧的,说道:“胤祥,他还说了什么?”
“说汗阿玛吩咐谁也不许见灵答应。但负责看管灵答应的是鄂尔泰。他原是四哥的人,在宫里做侍卫,不知怎么的被送去、了慎刑司。太子说,我去找他,他一定会看四哥的面子,要我见到灵答应。”
“!!!”四爷那真是动了肝火,这是一石二鸟那。
四爷一脸阴冷地笑道:“你是不是想着,办下来,太子在我们手里就有了把柄?”胤祥点了点头又摇摇头,说道:“我本来要答应了他。可我,我也知道自己冲动,就说要考虑考虑。”因见邬思道直摇头,胤祥笑道:“邬先生是不忍心?”
邬思道呵呵笑,说道:“十三爷,想到哪里去了?四爷不答应,另有原因。”因见四爷望着池塘闭上了眼,右手还不停地转着佛珠,知道他真气到了,见十三阿哥还没明白,紧张地看着四爷的背影,便道:
“十三爷,不管灵答应如何,用不到十三爷您出手。第二,这样不能告人的事情,太子若能登基,您和四爷就是要被灭口的。看似太子想要拿住您动手‘同流合污’的把柄,是拉拢,其实,是危机四伏。”
一番分析鞭辟入里,胤祥犹如醒醐灌顶,走到四哥身边,轻轻唤一声“四哥……”低了头。
四爷摸摸他的青瓜脑门,轻轻叹口气:“莫要害怕。既然找上门了,我们解决就是。”
四爷放松下来,重新坐回来躺椅,手托下巴看着打着花苞的玫瑰花。胤祥对邬思道搓手连连叹道:“说的对,但是快说说,该怎么办?”
“要三哥或者八弟去办,爱怎么办怎么办。你不许沾手。”四爷好似在对着花儿说话。声音冷冷的,人也是冷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