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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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这个计划最冒险的地方,温絮白甚至既没写在信里,也完全不打算提及。

    ——温絮白可能会在任何一个差错里丧命。

    他可能在任何地方发病,未必能及时赶到医院。旅途的颠簸和

    ()    辗转,很可能会毁掉他仅剩的、寥寥无几的那一点健康。

    ……他的身体完全可能、有高到可怕的概率,会在这场逃亡里彻底垮掉。

    但二十二岁的温絮白并不在意这些。

    “我先扶你回病房。”冒牌货低声说,“你不能这么站着吹风,你的身体……”

    温絮白轻声叫住他:“小陌。”

    冒牌货的脚步停下来。

    温絮白的神情很温和,依然是那种仿佛不会在意任何事、可以接受任何命运的平静,但脊背始终挺拔得像棵树。

    叶子在深秋落尽、枝干被冬雪掩埋,就这么开始迎来死亡,死去的那一刻依然站着。

    这棵树要用最后的生命当赌注,把兑来的筹码尽数交托,赌一场前方是自由的逃亡。

    冒牌货忘掉任何要说的话:“……好。”

    他说:“我陪你跑。”

    在那一刻……他眼前的温絮白,神色鲜明得透出叫人目眩的少年气。

    “不过计划要修改,去他的商科,去他的狗屁留学。”

    冒牌货握住温絮白的手臂,他把这个人抱起来,往病房大步走:“你要养我,好。”

    他头也不回地说:“那么我挣钱养你。”

    温絮白从未预料过这个回答。

    温絮白其实也从没想过……自己有天会被人抱起来。

    这让一棵倔强温润的树不算自在了。

    温絮白耳畔泛红,下意识想开口,肩膀就被手臂牢牢圈住:“我们是在逃跑,你自己走快,还是我抱着你更快?”

    冒牌货问:“你到底是不是认真地逃跑?”

    ……温絮白当然认真。

    他第一次被绕进出不来的逻辑,尚且在思考要怎么回答,已经被抱回病房。

    冒牌货熟练地照顾他,利落地收拾东西,这种熟练和利落甚至超过温絮白,仿佛已经演练过千万次。

    ……

    发现二十二岁的温絮白实在不习惯被抱,离开医院的时候,冒牌货还是改回搀扶他的手臂。

    为了迷惑裴家那些人,也因为温絮白实在很想走一走路,他们没有带走轮椅,也没有坐电梯。

    温絮白这段时间都在练习走路,在牵引下走得很稳当,其实速度并不慢。

    冒牌货一手拎着硕大的行李箱,带他从防火梯逃亡,牵着温絮白走进夜色。

    外面的雪并不大,地面只有薄薄的一层白,落下来的雪花就在呼吸里融化。

    “冷不冷?”冒牌货说,“冷就和我说。”

    虽然温絮白已经被他套了九条裤子、十一件衣服,但行李箱里还有更厚的衣服。

    托这九条裤子、十一件衣服的福,那个向来沉静稳重的温絮白在摇头的时候,打了人生中第一个滑呲溜。

    冒牌货的脸上总算透出今夜第一个笑。

    他是故意的,所以张开手臂,等温絮白身不由己滑进他怀里。

    温絮白

    不清楚他的蓄意,被他抱着重新站稳,有些好奇:“……这是什么地方?”

    “就是医院外。”冒牌货扶着他站稳,“去长途车站的那条路。”

    温絮白假装散步、暗中练习逃走的时候,也走过这条路:“和平时不太一样。”

    冒牌货说:“因为下雪了。”

    温絮白被他说服,点了点头,抬手去接落下来的雪花。

    “你会不会无聊?”冒牌货知道温絮白很喜欢看风景,但现在不能摘眼罩,所以属于温絮白的只有一片漆黑。

    但这段路还很长,今夜还有的走。

    他把手机掏出来,想让温絮白打发时间:“要不要听歌,还是广播?你最近在听什么?”

    “《世界语言博览》。”温絮白诚实地回答,“罗曼什语的元音与正字法。”

    冒牌货:“……”

    这次换温絮白笑出声。

    是真的笑,轻微震颤的胸膛就贴着他的背。温絮白笑得有些站不稳,伏在他肩上,抬手去摘眼罩。

    “别乱摘。”冒牌货立刻察觉到他的动作,“你的眼睛能好,但你不能折腾……你信我。”

    温絮白收回手,轻叹口气,很好脾气地慢慢点头。

    这个反应让温絮白像是回到了十二岁。

    冒牌货认真看了他一阵,收回视线。

    冒牌货一只手护着他,单手按屏幕,费劲巴拉从手机里搜出“罗曼什语的元音与正字法”。

    这是套完整的语言课,冒牌货把一整套全买下来,点开播放,当打发时间的背景音。

    他们继续往车站走。

    “我早就想问。”冒牌货说,“你是不是太压榨自己了?”

    温絮白回过神,有些茫然:“什么?”

    冒牌货把话照原样又重复一遍。

    往行李箱里塞东西的时候,他看到温絮白的存折,也看到温絮白那些收入流水的原件。

    对一个病人来说,这是不要命的工作量。

    “你不该这么拼命,你不需要养两个人。”冒牌货说,“我一样可以挣钱——我觉得该是我来养。”

    温絮白思索了一会儿,才笑了笑,慢慢地解释:“我是哥哥……”

    “你是温絮白。”冒牌货说。

    温絮白在这句话里微怔,连呼吸声也停了几秒。

    “我要是早知道你的计划……”冒牌货说,“我就和你一起挣钱,一起拼命。”

    “我跟你,咱们俩。”

    冒牌货说:“一起逃亡。”

    温絮白没有回应。

    冒牌货不急着让他相信这件事。

    今晚的雪不大,风不冷,路灯很亮。

    既然温絮白很久都没出来过了,他就领着温絮白透透风。

    冒牌货收紧手臂,把人护得更稳当,踩着地面上被灯光照亮的那一层雪,继续往前走。

    ……虽然这么说,他心里其实十分清楚。

    温絮白把这个计划严格保密、从来不说(),才是对的。

    因为另一个裴陌不会这么做。

    因为那是个贪婪无耻又懦弱无能的废物?[()]?『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就算温絮白说出了这个计划,得到的也只会是一堆劈头盖脸的质问、一堆不屑一顾的嘲讽。

    温絮白十年的全部心血,会被揉烂了摔在地上,那是种更残忍的伤害……那些钱里的一部分,是十二岁的温絮白最喜欢的攀岩装备。

    是被亲手封存了结,连最后的念想也不留的一场梦。

    十二岁的温絮白,亲自去跟人家谈价格,不卑不亢地要求合理价位,要求签明文合同。

    在训练室静坐了一整晚后,十二岁的温絮白,也最终答应了最后一个完全算得上是无理的要求。

    ——对方要他拿几块金牌当添头。

    那些金牌的确不怎么值钱,只不过是代表荣誉,材料其实不特殊,只是洒了薄薄一层金粉。

    那些装备是真的很值钱、很珍贵,有相当难找的限量版绝版,也有顶尖明星运动员的亲笔签名。

    十二岁的温絮白把每件装备仔细打包,和金牌一起交出去,回到家就发起高烧。

    高烧的少年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黑色的眼睛明净朗澈,没有任何水汽。

    他这样睁着眼睛熬过去。

    熬到能爬起来,倒水吞药,去看教人剪辑的付费网络课。

    ……

    温絮白独自这样活过十年。

    从没人见过温絮白掉泪。

    那个深湖一样,什么遭遇都能吞下、什么情绪都能消化的人,怎么会落泪。

    即使是临死前……被剧痛折磨得冷汗淋漓、一口接一口地吐血,等死亡降临的时候,也并不例外。

    温絮白躺在地上,到最后也始终微微张着眼睛。

    那双眼睛从清透澄澈变得涣散,依旧没有水汽,生理性的都没有。

    ——那像是一棵树的抵死反抗。

    倘若命运要他枯萎,那么他自行干涸。

    ……

    想清楚这些,冒牌货开始懊悔自己说错了话。

    温絮白用这十年独自准备逃亡,他现在来说这种轻飘飘的话,既不够尊重温絮白,又不够尊重那十年。

    “对不起。”冒牌货低声说,“我是想说——”

    他忽然刹住话头。

    冒牌货踉跄了下,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在附近找到长椅,用袖子扫干净落雪,把温絮白抱过去放下。

    他心惊胆战,用身体阻挡风雪,把手小心地递过去,慢慢揭开那个眼罩。

    他的手掌覆住滚热湿气。

    “……对不起。”冒牌货立时慌得喉咙哑透,“对不起,对不起。”

    “别难过了,别哭,我说错了话。”冒牌货慌张地用袖子替他擦泪,“我不过脑子胡言乱语,你不要听……”

    温絮白靠在长椅上,枕着他的手微微摇头。

    “我没

    ()    有……没关系,我很好。”

    温絮白安抚地按住他的手臂,轻声回答他:“我没有难过。我很好,小陌,我只是——”

    说这话的时候,温絮白仍然闭着眼,有那么几秒,他的胸腔脱力悸颤,几乎被疼痛逼得昏厥过去。

    温絮白并没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他考虑逃亡计划时,从没设想过会有人抱起他连夜就跑。

    也从没想过……有人会对他说,一起挣钱,一起拼命。

    一起逃亡。

    从没有过什么人,对温絮白说过这种话。

    这些极为陌生的体验,带来更加陌生的、极清晰鲜明的疼痛。

    像是把泛着寒气的利刃,在温絮白的世界割开一个从未有过的口子。

    有什么东西涌出来。

    有什么极为汹涌,极为沉重和深邃,能将一个人的生机吞噬殆尽的情绪……从这个口子里涌出来。

    轰鸣咆哮着大肆倾泻,将他措手不及地淹没。

    温絮白有些紧张,慢慢出声更正:“我……在难过。”

    二十二岁的温絮白也不会说谎,他发现自己在伤心、在难过,这个发现让他本能生出紧张。

    温絮白第一次有这种体验,他甚至难得回忆起记忆里的方法,攥起手掌,脊背稍向后靠,数着心跳屏住呼吸。

    他用记忆里少时蓄积力量的方法,尽力凝聚心神,想要防备什么即将袭来的后果。

    ……可在他的面前,只有雪和人影。

    很舒服的、轻盈飘落的雪,和陪他一起逃亡的人影。

    没什么值得防备。

    没有伤害匿在阴影里,随时蛰伏着等待扑食,不需要他把自己变成一棵没有感觉的树。

    于是那种疼痛穿过经年,肆虐着将他持续豁开。

    温絮白终于忍不住伸出手,那只手刚一伸出来,就被另一只手紧紧握住。

    冒牌货死死抱住他。

    “我在难过……”

    温絮白伏在人影的肩上,有点茫然地轻声说:“有一天,我卖掉了我的金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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