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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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絮白在逃亡的路上病倒。

    那场难过,来时悄然安静,离开得也叫人觉察不到。

    在冒牌货把二十二岁的温絮白背去车站,他们坐上最后一辆离开的大巴车后,一切就仿佛回归原位。

    温絮白的计划极为完整和周密。

    每段路怎么走、怎么利用时间差避开裴家的监视,全被他考虑周祥,找不出半点疏漏。

    他们在深夜登上火车,在摇晃的车厢里看见日出,明亮到晃眼的太阳把云层破开。

    唯一的细微出入,也只是冒牌货执意出钱,把车厢升成了高级卧铺包厢——没什么打扰,很安静的双人间。

    温絮白靠坐在床上,披着冒牌货的外套,察觉到人影,就将视线由窗外收回。

    他的眼睛的确已经好多了,不需要再戴眼罩,能重新看清东西。

    “我知道。”冒牌货兑好了温水,把数好的药递给他,“你批评吧,我乱花钱。”

    温絮白微怔,清俊眉宇透出点无奈笑影,轻声说:“是太贵了。”

    照温絮白原本的计划,这段路要是他自己出逃,就买硬座。如果是两个人一起,加些钱再买成硬卧,也已经完全足够。

    可他也只这样说了一句,就用水将那一把药片送下去。

    冒牌货等了半天,有些不解:“就完了?”

    “就完了。”温絮白点头,他把手放在眼前的人发顶,慢慢揉了揉,“谢谢你,小陌。”

    温絮白说:“我从没坐过这种车,很舒服,谢谢你请我坐。”

    他的语气认真坦诚,没有任何窘迫,完全不认为这是什么值得局促不安的事。

    就像后来的那个温絮白……被困在别墅的二楼不见天日的方寸,依然有条不紊地安排生活。

    ——挣来一笔钱,温絮白就去买期待很久的、听说非常有效的专业复健训练仪。

    ——挣来一点钱,温絮白就去买期待很久的花种子,找一点陶土掺水做花盆。

    这样的一个人,被流言蜚语肆意中伤,被好事者戳着脊梁说是裴陌的“累赘”、“枷锁”……说成是勒着裴陌喉咙的一根寄生藤。

    冒牌货垂着头,借阴影掩饰,压去眼底冷色。

    因为带温絮白逃跑更重要,他还没来得及处理这件事,但他早晚会处理:“你不要这样……老是对我说谢。”

    “我也会打工,也会挣钱。”冒牌货说,“挣得未必比你少。”

    温絮白十分相信,坐端正了点头,给他鼓掌。

    “……”冒牌货偶尔也叫这人气得磨牙,过去捉他痒。

    温絮白其实怕痒,笑得几乎有些坐不稳,很好脾气地认输:“好了,好了,我知道。”

    温絮白缓过一点头晕,轻声说:“……我知道。”

    等白雾散去,他发现自己正被抱着。

    因为实在没有力气,所以温絮白也并没有强撑着坐起来,靠着他抬起头:“

    小陌。”

    温絮白问:“你真的不想留学了吗?”

    冒牌货听见这件事,就恨不得杀了那个畜生:“不想,用不着。”

    温絮白不把这当成是赌气,认真点头,眼里继续显出思索:“那么……你要不要考虑,做点生意?”

    留学的学费和生活费,是不小的一笔钱,这笔钱本来就是温絮白攒下来,要给裴陌用的。

    在温絮白的想法里,他十二岁后就生活在裴家,衣食住行一应花销,不论婚约是否延续,都理当返还给裴陌。

    “你很有天赋,不该浪费。”温絮白说,“可以去试一试做生意。慢慢积累,说不定会由小做大。”

    冒牌货蹙了蹙眉,他握住温絮白的手,正在测这人的心率,一时忘了别的事:“嗯。”

    温絮白就当他答应,欣然放松下来,笑了笑:“那就好。”

    “好什么?”冒牌货根本没细听,皱着眉问,“你的心率不稳,是不是难受?”

    温絮白摇了摇头。

    他大概有预感,无法说清来由,但随着火车远行,这种预感越发清晰:“小陌,我在下站下车好吗?”

    冒牌货原本也无所谓在什么地方下车,正要答应,背后蓦地窜起刺骨冰冷。

    这种冰冷扎进他的喉咙。

    “……你?”他扶着温絮白,绕到这人面前,“还是我们?”

    “我。”温絮白说,“你还要继续走,走远一些,等……事情过去,再回来。”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你替我去瑞士,马特洪峰。”温絮白取出一张照片,交到他手里。

    这是张从未展现于人前的照片,照片里的温絮白十一岁,跨年龄段参加少年攀岩锦标赛,拿到三金一银。

    照片极富动感,抓拍于登顶之前。

    少年温絮白单手钉住最高支点,在无人触及的高度稳住身体,甩松被汗水沁湿的额发,回身向下望。

    自由得像只展翅高飞的鹤。

    ……那晚之后,温絮白没有再提过这件事。

    他现在靠着车厢壁,看窗外闪过的景色和灿烂的金色阳光,声音变得有些轻:“我很想去看看。”

    冒牌货扶着他的手臂,隐去心惊肉跳的悸颤:“为什么不自己去?”

    温絮白也回答不出,他只是有这样隐约的感觉……他被绑在了什么地方。

    走得越远,离自由越近,这种感觉就越明显。

    他被无数细密的丝线勒着,不准他挣脱,不准他出走,这些线看不见摸不着,勒进他的血肉和心脏。

    这些细线指控他、审讯他、剖离和分割他,日夜不休,夺去他身体里的力气。

    二十二岁的温絮白,尚且并不能完全弄清楚,它们从何而来。

    “为什么你不自己跟我去?”在他眼前的人影分明吓坏了,还要尽力压制颤抖,怕把他攥伤,“我们不是约好了吗?”

    “我带你走——你是不是怕走不动?”拉住

    他的那只手在发抖,尽力将他向反方向引,“走不动没关系,我一路都能背着你……”

    温絮白的膝上多了重量。

    陪他逃亡的人抱住他的膝盖,不肯松手放开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那种剧烈的悸颤下,有涌出来的滚热湿意,同样烫进血肉。

    于是温絮白彻底改变主意:“……好。”

    “好。”温絮白说,“小陌,有劳你背我。”

    冒牌货抬头盯着他,因为脸色实在太差,看起来仿佛极凶狠,起伏不定的胸口却将心绪暴露无遗:“当然。”

    他沉默了片刻,又低声说:“但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感觉不太好……”

    温絮白摸了摸他的头发,笑着摇头。

    这一刻那种鲜明的神色又出现,生动鲜活的温絮白,活动手臂舒展肩膀,连笑也轻松。

    “还好。”温絮白慢慢抻了个懒腰,思索良久,得出结论,“感觉很好。”

    他改变了主意,另一种选择更冒险、代价更大,但感觉更好。

    他自愿这么做。

    温絮白说:“感觉很好,我不算太重。”

    /

    火车停在下一站。

    冒牌货把温絮白背下站台,拎着行李,去找下一趟火车的月台。

    温絮白的身体无法乘坐飞机,他们要先坐火车去满洲里,然后转道莫斯科。

    在莫斯科,就能找到直达欧洲各大城市的火车。他准备选择一辆最舒适、风景最好的,带温絮白去瑞士。

    ……

    前往满洲里的火车上,温絮白的身体几乎是可见的在衰弱。

    火车第一次停靠,温絮白还能被冒牌货扶着坐起来,看一看外面的景色。

    第二次,温絮白已经不太清醒,要睁开眼睛辨认很久,才能冲冒牌货露出很轻的笑。

    第三次停靠,下火车转新站台,温絮白伏在冒牌货的背上。

    他已经无力再睁眼,看一看北国的银装素裹。

    “……重不重?”温絮白闭着眼,轻声问,“还能背得动吗?”

    “能。”冒牌货说,“这儿很漂亮,该给你拍几张照。”

    温絮白笑了笑,他能想象——在做这个出逃计划的时候,温絮白就无数次查看过沿途的照片,他能想象出这里有多漂亮。

    “记得检查护照。”温絮白提醒他,“国际列车……检票口不在一起,小心走错。”

    这个之前还说要提前下车的人,现在反而变得非常认真,每个环节都从记忆里翻出,检查得一丝不苟。

    冒牌货的动作却越来越慢,他背着温絮白,在穿梭的人流中站住。

    他这样一动不动地站了一阵。

    “是不是。”冒牌货低声问,“我们现在折返,买反方向的车票,你就能好起来?”

    温絮白怔了怔,没有立刻回答。

    ……于是他就知道了答案。

    “我们不去莫斯科

    。”冒牌货背着背上的人,大步往回走,“先往回走,只走两站……只走一站。”

    他太蠢了。

    他低估了温絮白想要离开的决心。

    这个人一旦决定了要走,甚至比他都更坚定、更坦然,温絮白在上一列火车上,一定就已经有所察觉。

    但只是很简单的抉择,温絮白就决定了继续跟他走。

    冒牌货背着温絮白向回折返。

    背上的人已经既睁不开眼睛、也无法说话了,只有很微弱的呼吸和心跳,慢慢彰显生命的继续。

    冒牌货冲到售票窗口,买了最近一趟返回的火车,踩着即将发车的哨声冲上去。

    他紧紧抱着温絮白,等窗外的雪原冰盖变薄,也等到怀里的人慢慢恢复一点力气,摸索着把手抬起来,安抚地触碰他的脸。

    “小陌。”温絮白轻声说,“对——”

    “没有对不起,不是你对不起。”冒牌货打断他的话,“睡觉,什么都不用管,好好的睡一觉。”

    冒牌货说:“有地方没处理好,我去处理,你放心。”

    温絮白听不懂他的话,但很相信他:“好。”

    “我知道,你想去瑞士。”冒牌货把他向怀里抱,低头问,“还是很难过……是不是?”

    “你放心。”冒牌货说,“金牌我也给你找回来。”

    “每块都找回来,还有登山装备,等你有力气了,就给我列张单子,我重新给你配齐。”

    “我们全带上,这是不是要准备一段时间?”

    冒牌货一刻不停地说着:“所以你得等我一段时间,我回去处理。”

    “我们去最近的医院,你一边调理身体,一边等我……”冒牌货用力收拢手臂,“你要等我,知道吗?”

    他一直等到温絮白点头,等到温絮白安抚着碰触他,让他把手翻过来,在他手心写字。

    温絮白慢慢地、很端正地写:一言为定。

    冒牌货握紧温絮白的那只手。

    他简直迟钝透顶、废物透顶,居然直到现在……才终于发现这件事。

    上次困住温絮白的是时间,时间的问题他回来解决了。

    但还剩下一个隐患……这隐患随时可能爆发,依然会拦住往自由里走的温絮白。

    因为现实世界的温絮白,并没有随着死亡而彻底解脱。

    温絮白死亡的身份,还是裴陌的“配偶”。

    这是件最重要的、绝不能就这么糊弄过去的事,这是勒住温絮白一生的枷锁。

    他现在就回去,这场一面之词的婚姻该被撕烂。

    里面全部的真相该被掏出来,摊开晾晒——温絮白从来都不是什么“累赘”、“绳套”,温絮白自己一个人活。

    是温絮白在被束缚,是温絮白被这场婚约摧毁了本该自由的人生。

    温絮白生命里最大的累赘,扒着他吸血,将他磋磨进一场致命圈套。

    温絮白的墓也不该在那种

    憋屈的地方,温絮白该被带去马特洪峰……温絮白的全部生命,任何一点、一丁点,都不该再和那些烂人有关。

    他去绞断那些最后勒着温絮白的线,他去把那个凶手送进地狱。

    ————————

    裴氏的股价已经低迷了有段时间。

    这也是难免的。毕竟这段时间以来,裴氏内忧外患,已经出了不少问题。

    作为代言人的宁阳初成绩跌落、决裂出走,硬要说的话,倒也还能勉强算是常见的商业合作崩盘。

    可裴陌这个总裁居然也状况频出,心思俨然半点都没放在公司上。前段时间更离谱,居然到处找什么道士招魂……就没那么叫人放心了。

    在公司内外,有些地方,还传出了些不那么准确的小道消息……据说裴陌去了医院,开了治疗幻视幻听的药。

    这一连串变故,都让知道内情的合作方与公司高层十分不安,有脑子灵活的,甚至已经开始琢磨下家。

    ——这些都是不那么好的消息。

    除此之外,看起来有那么一些峰回路转、叫不少人又续了口气的新消息。

    最近裴陌看起来正常多了。

    甚至正常得过了头。

    有不少公司高层,甚至忍不住暗地里觉得……现在的裴总,比过去更好。

    好得还不只是一星半点。过去的裴陌虽然商业能力不弱,但脾气暴躁、刚愎自用,大权独揽的创业者那些毛病也一样不缺。

    现在就不一样,去那间办公室的人很少再被骂得狗血淋头,开会时也放松了不少。

    会议间隙,那个裴总甚至不急着走,偶尔还跟他们搭一两句闲话。

    “……反正当时开会的人,确实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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