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家族会议(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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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交换着活跃的眼神。但这些直子都没看见,她看见的是当她越过议事堂门的那道分隔线时,分左右两排坐在宽敞的和室里、齐刷刷止下声音将眼睛转向了她的男人们。

    近门的几个看上去至少也有近四十岁,越靠近上首主位的脸上的皱纹越多,等到了家主所坐的主位附近时,那些老头的脸简直就像是发霉后又脱了水的橘子皮,直子只是匆匆瞥过便觉辣眼地移开了眼睛。

    这些人都是禅院家真正的核心人物。他们中有些年长位高的已经很久没有再现于人前,还有些长年在各地的咒术总监部分部任职,而在听闻直子觉醒了十种影法术后,短短两天的时间里,能抽身回来的、能起床露面的全都聚集了起来,等待着她的苏醒。

    直子无视了这些神态各异地看着她的男人,径直走向主座,在离主座五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没有行礼也没有露出笑容,而是抬起头,直勾勾地与上位的禅院直毘人对上了视线。

    两双颜色相似的绿眼睛隔着一段距离目光接触,色调更浓郁的绿眸微微眯起,难以捉摸其中的情绪,较浅淡透明的圆润眼瞳则平静得不起一起波澜。

    长达近一分钟的对视后,禅院直毘人首先开口了。

    “坐吧。”

    全场只有他左手下的第一个软垫是空置的。一个五岁的孩子,一个在这种封建家庭被漠视的女孩,一个相对高级的“资源”,现在将坐在仅次于家主的位置上。

    直子心里冷笑,面上则什么表情也没有。她摇了摇头,声音稚嫩而平静:“不用了。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不过一个五岁女娃,怎么这么不知礼数?你周围的人就是这么教你对待自己的父亲的?”禅院直毘人还没开口表示什么,在直子这句话落下后,安静的议事堂内突然响起了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

    直子将目光移向禅院直毘人的右手边,第三个位置上的老头身形佝偻,头上没几根头发,瘦长的脸上一双细眼死死地盯着她,面色阴沉,目光里满是阴鸷。

    啊——真烦。是禅院直未提过的人吗,居然这么沉不住气,主动当出头鸟?她还以为他会在其他人先说些什么针对这次事件的话后再趁机指责她呢,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岁数,莫非他一直都像草履虫一样生活着,是靠着年龄才能居身于此吗?

    直子定定地打量了他片刻,忽地露出一个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你是……?”

    因迟疑而拉长的尾音生动地展示出女孩的内心:这个突然跳出来的老头是谁啊?

    老头的脸本来就黑,这下更是黑得能滴出水。他直起身,慢慢站了起来,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根实木拐杖重重在地上一敲。敲击声在安静的和室内细微震荡着地板,而其他人都没有说话。

    “好好好,果真是那种女人的女儿,简直毫无教养!小小年纪就目无尊长,杀害同族,这种人就算觉醒了十种影法术,也当不起继承人的名号!”

    哦,所以在她来之前,这些人在争论这个?真无聊。

    直子站在原地没有动,但和室角落的阴影已然蔓延到老人脚下。影子的速度快得没有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也许有人注意到了,但没有阻止——下一刻,密密麻麻的黑刺从地下隆起,瞬间刺穿了老人体表的咒力防御。那些提前的防备在影刺下毫无用处,尖利的影刺在无人看见的情况下于血肉内部延伸拉长,继续向上,接连突破血肉筋脉,在老人沙哑的惨叫中破体而出,将他的下身从内而外地扎成了一个刺猬,又固定住他的身体,让他保持着站立。

    由于影刺堵住了每一个出血点,甚至没有血流出,但谁都能看出他的下肢已经废了。

    另有一根影刺悄然上攀,隔着一层布料对准了老人的某个位置,蠢蠢欲动。

    在老人急剧由黑转白的脸色下,直子还在微笑:“我现在知道你是谁了。身为长辈却出言侮辱我与母亲,间接践踏家主的颜面,教导出那样肆意欺凌同族女性的孙辈也不奇怪。真不知道究竟是谁没有教养……”

    她笑着扫过一圈周围的人,有些人的表情已经变得很是难看,有些人则置身事外,还有些人的眼神似乎在观察或思考什么。

    “我从书上读过一句话,‘子不教,父之过’,不过既然父亲已经死了,让爷爷代为补过也可以。你的孙子想欺负我看中的侍女,虽然他已经被我弄死了,但我还是很不高兴。不如就让你来补偿我,让我废了你怎么样?”直子的笑容很是乖巧。她同样遗传了禅院家的优良基因,即使还在稚龄也生得玉雪可爱,光看她的笑脸就能让众多女性母爱泛滥,但一配上她说出的完全不像是孩子能说出的话和已然付出实践的举动,那笑容立刻变了意味,让人心惊。

    “你!”老人强撑着挤出声音,强烈的疼痛刺激着他的咒力涌出,在他周身腾起森蓝色的火焰,他身旁的人赶紧往旁边撤。有人终于坐不住了,左右两边各有几个人站了起来,准备出声或动手阻止。但在那些动作之前,直子已经笑着伸手,轻巧地比出了一个手影。

    “咕、咕咕嗬——”

    怪异而凄厉的叫声在同时响彻了整个议事堂。刹那间,数道雷电如陨星般自上空坠下,精准地落在了站起来的人体表和老人身周的火焰上。被雷电击中的人身体瞬间陷入了麻痹,无法动弹,但当雷电与火焰接触的一刻,就像油遇水那样,火焰爆出了巨大的“滋滋”声和一系列奇怪的声响,顷刻间涨大并向中间聚拢,居然点着了它们的主人!

    掺杂着细小电蛇的火焰在人体上翻腾,老人的身体被火焰包围,在火焰中,一根影刺直直蹿了上去,前端膨胀,堵住了老人的嘴,让他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了。

    要说原因?当然是因为直子嫌他叫得又吵又难听。

    除了火焰缠身的老人和被雷电麻痹的人,其他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向议事堂上空——一只体型中等、翼展接近一米五的深褐色大鸟正在房梁下盘旋。

    那只鸟浑身的羽毛都是深褐色,其上萦绕着细小的雷光,唯有头部是黑色的,应当是面部的地方则覆盖着奇特的骨质骷髅面具。当大鸟低下头俯视下方的人类时,那只有眼黑的纯黑色眼瞳在白骨面具下更显得瘆人。但当看清这只鸟时,相当一部分人露出了诧异的表情。还有不少人在愣神过后面露喜色:“居然是「鵺」!”

    直子也是抬头的其中一人。她朝着上空招了招手,鵺便朝着她飞了下来,在这个过程中体型逐渐缩小,最后落在直子肩上时已经变成了一只刚好适合女孩体型的偏迷你猫头鹰。

    “咕咕!”这次的叫声低低的,细小如幼雏。

    “乖孩子,乖孩子。”直子微笑着抬手抚摸着鵺的脑袋,小鸟主动蹭了蹭女孩的手指,便蹲在她肩头,随她一起注视被火焰逐渐吞没的人。

    居然没有人再上前或说什么,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地看着老人在火焰中慢慢化成看不出人形的焦炭。

    “看来其他叔叔爷爷们也认同我的话呢。没想到愿意出来维护你的人这么少,你活得可真是失败呀。”直子灿烂地笑着,声音甜软,薄荷色的圆眼睛里闪耀着满怀恶意的细芒。森蓝的火光在她浅色的眼底染上淡淡的幽冷的色泽,却被掩盖在孩子顽劣的笑容之下。

    直到火焰止熄,火焰中不受影响的影刺纷纷回缩到地下,化为平面的影子,“焦炭”才倒在了地上。

    难闻的气味蔓延开来,却没有人在意——在意的那几个人还定在原地没法动呢——大多数人的视线在直子肩上的偏迷你小鸟和她身上逡巡,更年长的那些人里有人微微点头,有人露出赞许的神情,近门那边有人眼神发亮,也有人低哼一声,却什么也没说。

    “既然龟一郎已死,你的怒气也该平息了。几日前的事就此揭过吧,直毘人之女。”坐在直毘人左手边空位旁的老者在这时出声了。那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白须白眉,语调温吞。他缓缓看了对面地上的“焦炭”一眼,却是眉目平和,好像那本来就是一个死物。听到他发话,在场的人也渐渐点头,表达了对他的赞同。

    她明明当着这些人的面杀了一个按排序看都知道地位高的长老,得到的却是这样堪称包容的反应。如果她没有觉醒十影法,而单纯只是家主的女儿,恐怕在她杀死那个禅院彦的时候就要受到来自那个“焦炭”的怒火了,至于那时候她父亲会不会庇护她周全,这很难说。

    是什么导致了这些变化?直子很清楚——是力量。剖开一切表面的光环,十影法的本质即是将凌驾于整个禅院之上的绝对力量。

    早在禅院成长的这几年,直子就知道了十影法对禅院家的意义绝非外人能想象,而加茂诚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尽管直子不是很想回忆)哪怕不知真假,也可以侧面证明这一术式的特别。

    因此,在走进议事堂之前,直子就知道了——她将面临一场“考验”。

    虽说她是十影法的继承者,但在等级尊卑森严的禅院家,那些德高望重的长老的意志有时候甚至可以盖过家主,更不要说是一个年幼的孩童。禅院家已经几百年未曾出现过十影法,虽然对十影法的狂热已然熔铸在禅院的血脉中,但如果她未曾表现出与力量相符的个性,而是如过往一般的柔顺,这些人最大的可能就是将她培养成禅院家的傀儡——拥有着强大的力量,却事事顺从他们的傀儡。

    如果她是男性,就算孩童时期表现得软弱一些可能也无所谓吧,这些长老应该还是会试图将“他”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家主的。但在禅院这样重男轻女的家族,她的性别将是这些人眼中确实存在而不得不忍耐的“瑕疵”。他们打心眼里就不会认同女性立于他们上方,只不过好不容易出现的十影法是女性,才不情不愿地接受这个可能的事实。

    在此前提下,这些人最重视的是她身上的“十影法”这一标签,而不再是性别。在他们眼里,她不是她本人,不是“禅院直子”这个女孩,而是“新的十影法”。这金光闪闪的光环足以盖过她在这些人眼中的种种“缺点”,对她的行为的包容也是如此。

    在杀死那个老头之前,直子只是对这些人的想法有模糊的猜测,但通过这一次手段有些过激的试探后,她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故意表现得无礼,故意因挑衅直接动手杀人(虽然这完全符合她的心意),并在此过程中观察周围人的反应,最终确定了现场的情况。

    这个被她杀死的人是被其他人共同推出的牺牲品。他对孙子被杀的愤怒是真的,对她的恶意也是真的,但一上来就针对她,未尝没有其他人推波助澜。从禅院直未此前提到的只言片语和这个人的话来推测其性格,他应该是个很冲动易怒的人,而当他被攻击时只有寥寥几人试图阻止她可以看出,他在这些禅院家的“统治阶级”中应该也属于不受欢迎的一类。敢在家主在场的情况下公然言语侮辱家主的妻女,又说明他与禅院直毘人很可能本就关系恶劣。所以这些人以几日前的那起事件作为导火索,把他丢出来当成试探她能力的棋子,这对他们来说大概都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吧。

    说到底,这些人并不关心那件事,毕竟在他们眼中就是小辈欺负一个女人,反被十影法杀了而已,与十影法相比,被杀的人什么都不是。他们在意的只有一点:她这个新的十影法,能否让他们满意到愿意接纳她成为日后的“统治阶级”的一员。

    简单来说,她表现出来的力量越强,潜力越出众,禅院家反而越会看重她、纵容她的“个性”和各种非常行为。而在她表现出轻松杀死了老人(本质上是实力还算不俗的术师)的力量和这个年纪就已经调伏了鵺的天赋后(直子是在发现其他人对此表现出惊异时才意识到这对他们来说是不寻常的),这场“考验”的结果便水落石出——除了死了一个大多数人都不是很喜欢的家伙以外没有任何损失,哪怕那代表着一条生命的逝去。

    真恶心——直子感觉自己像是被这些人观赏了一场只有他们满意了的猴戏。她明明看出了这点,却在自己的心意和形势的驱使下配合着完成了这出闹剧。

    直子清楚这实际上是她与这些人的无声博弈,但她还是很想吐。如果她没有恢复上辈子的记忆,没有那些在黑暗的泥淖里挣扎过的经历,一个五岁的女孩恐怕会在这个过程中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吧。

    想到这些,直子脸上刻意装出的笑容尽数跌落了。她望向那个说话的长老,声音也随之变得冰冷。

    “是吗?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呢?”

    她面无表情地看过来,肩上的鵺闻声仰起头,隐隐张开翅膀,双翼间雷蛇游动。而在女孩脚下,影子的漩涡无声显现,某种令人胆寒的气息随着若隐若现的青色火焰弥漫而出。

    议事堂的气氛立刻变得紧张。长老面色平静,而一些人则有所防备地看着她,身体也紧绷起来。

    十影法与禅院家统治者们的冲突,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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