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恸(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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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云遮院可好?反正离茗澈院也近。”

    “嗯。”颜诺乖巧点头。

    云遮院就在隔壁,反正也不远,何况她还的确有些莫名害怕这位阿诺姑娘。

    何夕伸手扶起阿诺:“姑娘,起来吧,我们大夫人不喜欢这些规矩,以后见面行个礼就是,不必跪着。”

    阿诺在她的借力下忍着膝盖的剧痛站起来,低低道了声谢。

    何夕收回手,瞥见手上沾到的黑灰,不着痕迹地用帕子擦了擦手。

    “我领姑娘去云遮院吧,那儿之前有客人住过,所以收拾的倒还干净。”

    颜诺忙从嫂嫂怀里起身:“我也要一起去帮忙收拾。”

    陈诗沅有些讶异,不知这人到底哪来的魅力,怎得如此吸引自家小妹亲力亲为,幸亏是个女子,否则她真要怀疑小妹要被歹人拐了。

    阿诺随何夕颜诺出了里屋,颜诺问着何夕云遮院的收拾细节,边与她出了屋子。

    阿诺望着二人的背影却浑身绷紧地顿住了步子,陡然转身再度猛地掀开帘子冲进了里屋,噗通一声跪在陈诗沅面前磕了个头。

    陈诗沅吓了一跳地站起来:“这是做什么呢……”

    阿诺起身,像是卸下了一些沉重之物,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这回脚步轻松得多。

    陈诗沅心神未定,低头瞧着地面那一滩泪渍,怔然无言。

    颜诺没能跟去云遮院,她走了一半就被赶来的齐乐槿匆匆忙忙地拉回了茗澈院。

    “怎么啦?”颜诺抚了抚被她扯乱的衣角。

    “你是不是有了新朋友就不跟我好了?”齐乐槿像审判似的叉着腰,又故意踮起脚将眼神居高,“我可是怕你过生辰无趣特意深夜冒雪为你来的,你把我丢在一旁去找别人玩去了,没良心。”

    “哪有!”颜诺不甘示弱地也踮起脚,跟她视线齐平才说话,“她是客人,你又不是,我自然先招待客人嘛。”

    齐乐槿双手搭着她肩膀,高昂着头:“我怎么不是客人了?”

    “你自己说说你哪有客人的自觉,我这院子与你的没有分别了。”颜诺眼疾手快地挥去她手,趁她站不稳时饶她痒痒。

    齐乐槿不防,一下破功,缩起身子嗤嗤笑起来:“你偷袭!”

    颜诺得逞之后便笑着逃开一段距离:“就是偷袭!”

    站在一侧的青宛对清安道:“姑娘和郡主大了,每每一起时却还像稚童一样玩闹。”

    清安望着自家姑娘,笑道:“也只有在颜姑娘面前,郡主才能如此。”

    那边齐乐槿追了颜诺一圈,企图“报仇”,但没追上,只好放弃了。

    “小诺,我是跟你说正事的,我等会儿就回家去了。”

    “怎么?不是在我家住几天吗?昨儿晚上才来的。”颜诺懵了。

    “刚刚姑姑叫人来跟我说,我表哥来了,叫我赶紧回去呢。”齐乐槿转着黑而发亮的眼珠子,笑道,“我也要回去跟你一样‘待客’了。”

    “表哥?”

    “就是顾行远啊!”齐乐槿接过清安递来的斗篷系上,“昨晚你还跟我提过的,他父亲任上去世,姑姑姑父本打算年后接他来的,河郡离京城千里之遥,不知他独身一人是如何自己过来的。”

    她摆手:“不跟你说了,顾府马车外头巷子里候着呢,我要赶紧回去了,等你办生辰宴我再来,有礼送你。”

    颜诺点头:“那你路上注意安全,雪化了,路上要结冰的。”

    齐乐槿朝她张开双臂,软软糯糯地道:“小诺,抱抱。”

    颜诺不设防,刚伸手过去,就被她挠了挠腰,一阵酸痒使得她叫出声,转身瞧得齐乐槿已在得意的笑声里走远了。

    云遮院那边,何夕有条不紊地吩咐小丫头重新打扫了一遍,铺了新的床垫褥子,搬了炉子过来,还生了炭。

    屋内渐渐暖起来,何夕从屋里走出来,瞧着阿诺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廊下,不知在想什么。

    “阿诺姑娘,这边已收拾妥当,晚些我安排个丫头服侍你,其余粗使丫头婆子也有,你既是投奔我们姑娘来的,以后便安心留在这里吧,无非多张嘴,也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而且咱家不像别的人家有那些七七八八的规矩,几位主子都是极易相与之人,除了你今日见过的大爷,大夫人,三小姐之外,还有一位在国子监念书的二爷,没几天也会回来的。”

    “谢谢你,何夕。”阿诺转过身轻声说。

    何夕犹豫了下,还是直言:“阿诺姑娘,恕我失礼,我知道你身上有些难处,不知是否需要府上请个大夫来瞧瞧呢?”

    阿诺微微瑟缩,下意识裹紧了黑袍:“……伤口都已结疤了。”

    “那……”何夕斟酌词句,“能否盥洗沐浴呢?”

    阿诺沉默着。

    何夕绞了绞帕子,为难:“非我强人所难呀,实在你的打扮过于怪异,本是为了遮掩,却反倒引人注目了,不如换身寻常干净得体的衣裳,再给你置办一套手衣、帷帽也好。再说咱们姑娘是最爱干净的,你既是投奔姑娘来的,便是自己不爱干净,也该替她想想,方不失礼。”

    “我知道了。”阿诺的声音很轻,“送来吧。”

    “什么?”何夕乍没反应过来。

    “衣裳,送来吧。”

    “哦、哦,好。”何夕讪笑了声,“阿诺姑娘真是通情达理,我过会儿指个丫头过来。”

    来的丫头是晚梨。

    原先何夕让别人去的,只是愿意离开东院的丫头少,又不愿伺候个又脏又怪的人。

    昨晚以及早上的事在下人之间发酵,传来传去,那些未晓真相之人都觉着阿诺一定性子乖僻又奇丑无比,否则谁会用那样脏的黑袍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何夕没法子,只好将这事派给了晚梨。

    “你是见过她和她说过话的,她虽古怪却不难相处,还是咱们姑娘的故人。”

    晚梨被何夕指了这么个事本有些不愿的,谁也不想从东院调去甚么云遮院,可想到早上阿诺那个可怜的样子,她忽然就心软了,自我安慰:“当丫头就是要伺候人的,反正都在府里,伺候谁都一样。”

    她应下来后,同在府里做事的老娘赵婆子还特意找来骂了她一顿:“人家都不要的差事,偏你上赶着,好容易在东院做了二等丫头,这会儿又去伺候个疯子。”

    “她不是疯子。”晚梨有些不高兴,自顾收拾着小包袱,“主子们都不喜欢背后编排人的人,娘少说些坏话吧,我的事就不必管了,离了东院月例银子又没少我的。”

    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她抱着一大包何夕给阿诺临时准备的换洗衣裳就去了云遮院。

    她去时屋里的炉子已经烧得暖暖的,她没瞧见阿诺,就将衣裳放下,朝里头走去,果然见阿诺趴在桌上小憩。

    她虽动静很轻,阿诺还是醒了。

    晚梨便问:“姑娘困了吗?怎么不去床上躺着。”

    阿诺低声道:“我很脏。”

    晚梨怔了下,又打起笑脸:“我吩咐厨房烧水去,待会伺候姑娘沐浴如何?干净衣裳都拿来了。”

    阿诺坐在凳子上,静静注视了她一会儿,忽然问:“你不怕我吗?”

    “为什么要怕呢?”

    “都说我是个怪人,我听见了一些。”

    晚梨心直口快:“你穿成这样确实挺奇怪的,不过你是遇上大火死里逃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小时候,村子里有个小子,被鸡啄了眼,后来半张脸都烂了,只有外面人看着吓人,他在村里从来不遮脸,村里人都习惯了。”

    习惯了……

    阿诺沉默着,在她的目光里缓缓起身,一点点解开缠手的黑色布条,将手伸到窗外漏进来的一点点光下。

    “这样呢?”她低声问。

    晚梨瞪大了眼,这双手哪里还像手啊,深深浅浅的紫褐色伤疤蚯蚓一般互相纠缠,勾在森白的指骨上,很像被藤蔓缠至枯死的白杨。

    “啊!!!”

    晚梨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仍失声尖叫,随即赶紧捂住了嘴,只余手掌上方瞪大的布满惊恐的眼。

    阿诺颤了颤,慌乱地将双手藏到黑袍底下去:“把……把衣裳都拿进来吧,不必伺候我沐浴了。”

    晚梨捂着嘴惊恐地点了点头,转身就逃了,将换洗的衣裳并一些用物放在桌上后,又快速退了出去。

    阿诺隐在黑暗后的眸子黯然无光,沉默地伫立了许久。

    之后她走到窗边将窗户关起来,谢绝了日光的探照。今日艳阳高照,碧空如洗,一切都是光芒万丈的,可她这样的鬼,在这世上已经是没有容身之所了。

    她像是一个为世间所不容的怪物,从阴诡地狱里爬出来,念叨着自己的名字走了许久的路,才最终在生辰这日找到了家,可当她回到家的那一刻,她的名字就丢了。

    因为这世上,已经有一个颜诺了。

    她缩在角落里,瞧着丫头们将热水送进净室,又被人追赶似的匆匆忙忙跑走。

    净室内氤氲着雾气,她像一个影子飘进去,蛇蜕皮一样地撕扯下裹身的黑袍,暴露着遍体鳞伤的躯壳和脆弱不堪的灵魂。

    她没有去舀凉水,而是任由自己整个人浸没在滚烫的热水中。那些丑陋的可怕的疤痕,在热水的作用下烫出了红色,好像让她忽然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肌肤传来的痛楚让她维系着一丝清醒,她靠在浴桶壁上慢慢闭上眼睛,好似又回到了那日。

    她知道颜府被抄家之后,从顾府不要命地跑回家,连鞋子也跑丢了。她赤脚踩着秋日的枯叶,跌跌撞撞地闯入了东院。

    才到九月,风却凉薄。

    嫂嫂悬吊在横梁上的影子,正随着风,微微晃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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