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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都还记得……”

    “还盘王愿,驱离旱祸,降落雨泽……山泉源源,米粟又满仓,红绸点了长灯,长者们捧酒唱祝歌,孩子啊笑啊笑地敲铜鼓……嘣!嘣!地动山晃呀……”

    这些话,她每日都要说,即使阿戊不在,她也是每日都要说。

    说了足足七十八年,何等的折磨。

    “没了,就都没了……”

    如今阿婆说完,却露着浅浅的笑。她缓缓闭上双眼,头忽一侧,像失去了支撑。

    阿戊缓缓屈膝,跪在地,脊梁弯低,双手合十贴于额前。

    阳光轻抚他的背,久久无声。

    雁洄,从我在这个世界睁眼,我又再次感受到,生命这样的伤痛……

    雁洄明白了,他消失的这段时间都在这里。

    炎夏无法停尸太久,葬礼很仓促,备些金银香烛,一副薄棺,墓址就选在土屋旁。

    遗物不多,阿戊整理完,独拾出一块瑶锦另放。

    先烧的床架和木桌,火焰乘风,映亮了小片阴霾之地。毕剥声连连,火烬升高又坠落。

    阿戊往火里扔阿婆的衣物,暴烈的火光染覆他身上麻衣,像在与他亲密。

    雁洄看向土丘前的木碑,碑上文字像瑶锦的绣纹。

    阿婆名叫尤望云,生无挂碍,享年百岁,喜丧。

    雁洄的眼睛忽然湿润。

    对生死存敬畏之念,此刻的阿戊,至少诚恳。

    所有事做完,已经是深夜。

    新的土丘,旧的土屋,面向他们离开时的路。

    无尽黑夜里,那更像是一种守望。

    雁洄包了黑车,和阿戊一起回家。

    车窗关不紧,清凉的风送进来,掀动阿戊膝上叠得工整的布料一角。

    那是一块瑶锦,或许是尤望云的遗物。上面绣纹复杂,密密麻麻,排序不规整,占了很大篇幅。

    雁洄第一次见这样的瑶锦,以往这些手工品都还会绣上花纹,作装饰也含有祝福的寓意。

    路况不好,夜晚常窜出小动物,司机驾驶很认真。

    车里只有被窗缝挤出来的风声。

    雁洄倚靠座椅,开腔:“我今天花了很多钱。”

    “我会还你。”

    “我的钱柜账目不对。”

    “我会还你钱。”

    雁洄好奇,“怎么还?”

    阿戊答:“看铺。”

    想起他以前做的亏本生意,雁洄说:“你还是先熟悉店里货物吧。”

    “好。”

    “对了,”烧遗物的时候,火光照着清晰,雁洄才看到阿戊额头伤疤,“你这里……”

    阿戊抬手摸到她所指之处,说:“是你踢的。”

    “哪有的事?”雁洄的脸一下子热了。

    阿戊淡淡地解释:“在水里踢的。”

    雁洄恍然,原来在九顿水底借力的硬物,是他的额头。她假意看窗外,掩藏脸上的不自在。

    “就……用钱抵消了……”

    阿戊很轻地应:“好。”

    “高访,我看你是魔怔了!”

    “雁洄,我就问问,你怎么了这是?”

    “给我滚。”雁洄将高访赶出渔具铺,关门。

    高访侧肩去挡,手臂趁势伸进门缝,赌雁洄不能往死里关。

    “你这样拒我在门外,也不说清楚,连道歉的机会也不给。”

    雁洄冷冷地瞪他,“你上门这趟,五成的风声坐实到七成,你要我怎么说?”

    “我本就三天两头上门的,现在避着走,不是更此地无银吗?”

    “那你又拿那番言论质疑我?”

    高访哑然。

    外面传闻铺天盖地,说雁洄是阴生子,沾邪祟,搞邪术,才会在家养了这么个诡异的男人。然后各种眼见之实就冒出来:谁在哪条路看到过男人浑身是血,死尸一般躺着,却又能开口说话;谁又在巴独村看到男人独自进山,就在失踪人士最后出现的位置。就这么恰巧,传着传着逼真得很。

    连所长都暗示高访,可以假借寒暄问讯。

    头回见雁洄这么气,高访有点怵,“那我道歉?”

    雁洄攮开高访,势要关门。

    高访料定她不会这么狠,手扒住门框,就不让。

    雁洄推门扇往后,高访以为策略奏效,谁知她猛地用力,那架势是要轧他的手臂!

    好在阿戊及时阻止,撑开门。

    高访跳进铺里,惊心地拍胸口,没好气地说:“你这个人,怎么听不出话里好歹呢?”

    高访从未怀疑过雁洄,他只是不信任来路不明的阿戊,至今他也猜不出雁洄留下阿戊的用意。

    雁洄站柜台里拨珠子盘账,气度平定,仿佛刚刚的狠样是幻觉。

    “山魈吃人这事,你们派出所立案了吗?”

    “当然。”

    “那你怎么不去查案?”

    高访努嘴,“这种明摆着的命案,是他们公安职做的事,我一个外聘的有什么立场。”

    记完一笔账,雁洄上下一抖算盘,珠子复位,她边拨边问:“你见过山魈吗?”

    “当然!我姨母家婆婆的妯娌的三叔公见过,身壮臂长,站直起来足有两米高!”

    “我问的是你亲眼所见。”

    高访悻悻摇头。

    账算完,雁洄收算盘,“每年旱季我和阿巴都要深入七百弄,从地下河源头走到出口的青水村,去描绘更正地下河图,野外露宿常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物也碰到过,就是不见什么山魈。”

    “你不信世上有鬼,但深山汪潭,经年无人息,长些精怪又有什么稀奇?”高访说完,默默瞟了眼阿戊。

    雁洄认同:“七百弄集天地灵气,修成精怪是不稀奇。但是,山魈吃人是假。”

    那就是人为的啰,高访问:“你有证据吗?”

    “得你去查。”

    “查什么?”

    “目击证人,或失踪线路。”

    高访越听越迷糊,“那你怎么不去查?”

    “我和阿戊的身份,不合适。”

    高访想想也对,毕竟是怀疑对象。

    雁洄说:“那你快去忙吧。”

    高访点头,一只脚跨出门,“我查完了之后呢?”

    “告诉我就行。”

    “那你俩能做什么?”

    雁洄道:“反正渔具铺生意冷清,我们去钓鱼。”

    “哦……”高访双脚踏出,刚察觉不对劲,门就合上了。

    走出两步,高访咂摸出来,这雁洄在套路他!不过算了,反正他也打算去查。

    阿戊看了一出戏,而雁洄在认真挑鱼竿,他问:“真要去钓鱼?”

    “嗯,白鳝稀少,不能再懈怠。”

    雁洄很“善变”,这个善变不单指什么,或许有关她的秘密。阿戊看不懂她,也不知他们之间的隐秘,有无相关。

    “准备准备,等会就出发。别人打了窝料,想要什么鱼上钩呢?我雁洄的专制窝料,要比他们钓的鱼还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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