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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十几秒,门又开了,雁洄探出半个身子,朝阿乌招手。阿乌往前走一步,下刻慌乱后退,因行动欠敏捷,整个后背跌在门扉上。
随身携带的香袋也给颠掉了。
雁洄走过来,捡起那只曾丢掉的香袋,重新别在阿乌襟口,并抚平毛躁的穗穗。
她抬手搭眼望远处,光晕模糊,刺眼极了。
阿乌还僵持着倒的姿势,身体与门框成一锐角,斜着下来。
“背放松,贴门,膝盖慢屈,脚底踩地。”
雁洄袖手旁观,看他逐渐熟练地活动身体。
终于站稳,阿乌半边脸牵动嘴角扯了扯。
人是长得端正,一做表情就显得狰狞。
雁洄右脚偏移一步,他的眼睛跟着转,两步外走出屋檐,就见他表情又开始变扭。
他怕强光,发色眉色眸色唇色皆比常人浅,皮肤苍白,筋络淡紫,白日里视力也不好。就像常年生活在水洞深处的生物,积年不见光,颜色尽褪,眼球和身体都成透明。
雁洄想,如果不是将阿乌钓上来,再过个几十年,他也就没个人样了。
不过现在,他也不能算个人。
将遗漏的一张报纸折好揣进兜,雁洄出了门。
公社在乡镇上,雁洄去到时已经座无虚席。
桌椅从公社院内摆到街边,沿街外墙拉起红色横幅,随风鼓舞。
雁洄立在横幅前,手指抚在“万成矿业”的字体上。
周边尽是喧嚷。
她一身单调的靛蓝衫,自成一趣。
流水席顾名思义,吃完一拨又坐下一拨,青苗好不容易与刘化荷占到位置,刚坐下,看到个熟悉身影。
“化荷姐,你帮我占两个位置,我等会就来。”
青苗走到雁洄面前,确认过了,开心地拉她入座。
也有游客入乡随俗,和体验民风的国外专家共坐一桌,交流潜水的技术与心得。
席面是一人一碗五色糯饭,饭面几粒腊肠几片青菜,不丰盛却也是好的。
公社的平楼抬高了几个台阶,台阶之上的平台,乡长、书记、地质队拥着企业家,俯瞰底下众生。
“乡亲们,数百年来我们地苏苦于环境资源恶劣,民生艰难。而今,我们即将打破‘躺在水上没水喝‘的窘困,迎来了万成矿业捐资扶持的水利工程!‘十日无雨火烧苗,一场大雨挨水泡‘,既旱又涝的地苏乡,将成为过去!随着吃水用水困难的解决,我们民众的生活质量必会更上一层楼!”
公社职工带头鼓掌,一时间碗筷的磕碰参进混乱的掌声中。
乡长洋洋洒洒一堆,地质队将准备工作叙述一番,企业家最后致辞。
青苗的弟弟负责席上事宜,刘化荷拽住他要了瓶米酒,回桌给青苗和雁洄倒上。
农植龙抬个小桌支台阶旁,负责登记小工的报名,刘化荷眼疾手快,跑在了人潮前头。
芸芸众生推搡在台阶前,仰长鼻息争取。
声浪盖了一层又一层,平台上的人无处下脚。
席上冷不丁跑空了,雁洄视线捉到高访。她走到高访那桌,拉凳子坐近。
“我要的东西呢?”
气息钻耳,高访痒得躲开。而雁洄脸颊红得艳丽,呆看着他。
高访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拉开自己的凳子,低声道:“你不是留下‘那个’了,还问我要什么。”
雁洄歪着脑袋,似懂非懂。
高访以手比划个砍肉的动作。
雁洄笑了,胭脂一般的笑容。
“不管!记得去火葬场给我取。”
“……”
高访没见过这样的雁洄,那边又喊维持秩序,他只得走开。
送乡长和企业家回到办公室,支书特地问了高访件事。
“你上旬问我什么处理,什么尸的?搞得我一头雾水,怎么回事?”
“没有没有,所里那天处理解放路的交通事故,我忙得想岔了胡言乱语。”高访随口胡诌。
好在乡长嘱托高访等会开路,护送企业家的轿车,他借此脱身。
高访和企业家离开后,办公室没外人了。
随着小工名额满,乡民也散去大半。
从窗户看外面,院墙贴着一张巨型手书海报,上面写的是万成矿业的起迹史和社会影响。
乡长戴上老花镜,向支书确认,“海报前站着的是……”
“是雁洄,雁家的雁洄。”
“哦~”
风从窗入,乡长淡淡地念了句:“是雁崇那个从死人肚子剖出来的女儿啊。”
青苗怀孕了,米酒喝得最少,她负责把雁洄和刘化荷送回去。
傍晚时分,峰林还点着一道金黄。
雁洄从渔具铺进家,看到院中的阿乌和狸花猫。她会心一笑,莫名地感到温暖。
院子有简陋的桌椅,雁洄摇晃着仰躺在椅子上,绯红的脸朝天。
“阿乌,很快就是祝著节了,想出去玩吗?”
“你要出门,就得学会和常人一般走路,去适应阳光,能做到吗?”
有些话说了,回不回都不重要。
“能。”
字正腔圆的“能”,将雁洄从椅子里惊起来。
起急了,她踉跄到阿乌跟前,指腹贴在阿乌眼皮,认真地说:“习惯了黑暗,再适应阳光,会痛苦哦。”
阿乌还是回她,“能。”
那么坚定。
一如既往。
雁洄大笑,肩膀抖动,身形不稳。她笑趴在阿乌肩头,呵呵说着,“我走不出地苏,更何况这千山万弄……”
“可……到底是……”
她只顾笑,说不清了,笑着笑着又安静下来,推开阿乌,蹲下看着地面发呆。
狸花猫蜷在脚旁,“喵”叫一声,雁洄解下薄荷香袋,如常地逗着猫,如常地行动、作息。
那血一般的热度,直叫阿乌震撼。
一池的死水,生生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