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回 八年恨,一朝拂袖乱生死(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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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乐馆门前正值人声鼎沸,众百姓将酒楼围了水泄不通。

    只是没人进去,甚至好些人被掌柜的从长乐馆里头请了出来。掌柜的和堂倌神色惴惴,正忙不迭地鞠躬致歉。门口的百姓不由嘟囔是哪个如此霸道,一早将长乐馆包下,连早饭都不让人吃了。

    还没说出个道理来,他们听见里面传来什么东西碎了的声音。

    有人嚷道:“那仿佛是长乐馆摆在角落的花瓶……!”一时百姓面面相觑,心下惋惜,那可是瓷做的花瓶,长得可好看了,是谁这么不小心!

    且想着,一浅一深两道身影闪进了长乐馆二楼的窗子,风携了二人几声急语——

    “……那虎头骷髅果真是白兄昨日提到的那颗?”

    “往陈州路上捡的,爷早说……!”

    话音断落在长乐馆里头。此时的长乐馆二楼,并无富贵豪客一掷千金,只有一个年轻小娘子剑锋寒芒直逼少年要害。展昭一晃,眨眼近至少年的身侧,陈文聂当即喜极高声——“展大哥!”展昭单手按住少年的肩膀,将他整个儿拎到一边。

    白玉堂踩着展昭影子后至,长刀吻鞘而出,冷光倏闪。

    刃沾一点天光,似得一寸雪。

    好快的刀!那姑娘见长刀锋芒太重,避则剑断,只好硬着头皮迎了一招。但应招之余她便做好准备,步下疾退。她手中挽着剑花,错开刀锋,却发现长刀刀法错乱,轻灵诡谲、变幻莫测,她勉强应付,不料那刀回转就是一突,气势骇然,险些取了小娘子的性命!

    这是什么宝刀,如此可怕,她竟是从未听闻。

    姑娘的面上闪过诧异,一抬眼,正对上白玉堂那张含怒的笑面,心里却是一句:嚯,生气也很好看呀。

    白玉堂不作他想,未留半点情面又是横着一刀。

    姑娘身后的一人连忙拔出手边的匕首迎击。可谓是一寸长一寸强,那匕首又不是什么宝器,直接被削成了两截。而另外几人似乎不常用武器,只能空手迎上。白玉堂的眉梢一挑,似笑非笑的神色更显怒意。

    刀且未进,展昭先作声:“白兄。”

    一并来的还有那“杨姑娘”一声急喝:“不可!”

    白玉堂眉目冷斜,还掌的左手及时收回,只迎着扑前的人影摆腿踹了一脚。后发却先至,一人重重撞在墙上。衣摆起落间隙,他身形游走,侧身逼近另一人,刀背横斜一敲,可谓是举重若轻、飘飘似鬼魅,卸了来者攻势,人也紧跟着被他一脚踹了出去。

    一步倒一人。

    不过少顷,桌椅横倒,长乐馆里徒留几人哀嚎之声。

    白玉堂垂着刀,衣袍未平,能好端端站着的只剩下那个“杨姑娘”。长乐馆的掌柜早就听到楼上的响动,紧闭大门,同堂倌在一楼躲了去。

    这回姑娘瞧清了白玉堂手中的长刀,修长细窄,却也普普通通,一点花哨也无。前些年朝堂见草莽械斗屡伤百姓性命,下令禁了民间私造大刀、□□,但江湖人行事不羁,哪肯当真就范,还常用些环首刀和朴刀。白玉堂这把却是不同,瘦长似剑、单侧开刃,乃是一柄细长的直刀,又比直刀更长,似扶桑刀却无那弦月弯弧,论其形制当属唐横刀。

    与展昭的巨阙不同,白玉堂手上的长刀不似什么神兵利器。

    但横刀难练是江湖众所周知之事,满天下都寻不出几个横刀刀客。这年轻人的刀法却称得上炉火纯青,又兼有少年锋锐,张狂至极。

    姑娘心下感叹,听白玉堂淡淡一哂:“你便是杨忆瑶?”

    姑娘不应答,只是暗暗哭丧着脸。哎呀遇到煞星了,出师不利、出师不利!这口气分明是知晓她不是杨忆瑶,而是冒名顶替的。虽说昨日再遇展昭她就猜到了不妙,但究竟是如何叫人识破了呢!起初展昭不是丝毫不疑吗!

    她瞄了爬不起身的同门师兄妹一眼,又瞄白玉堂一眼,最后瞄了展昭身后的陈文聂一眼。

    白玉堂见她目色藏光,似乎打量着什么主意,似笑非笑道:“你若想扮做杨忆瑶,还得先把眼睛戳瞎了,要不白爷帮你一把?”

    说着,白玉堂便要抬刀。

    姑娘心底一惊,长顺镖局的杨忆瑶难道是个瞎子?

    她按住这口凉气,终于认栽收剑,摆了一个乖巧笑脸道:“我确非什么长顺镖局的千金娘子,只是百毒门门下的小弟子,今日冒名顶替虽为遮掩师门来历,却无意同二位少侠交恶,还请少侠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白玉堂微眯着眼似是好脾气道,只唇边含嗤,字字戳心,“百毒门的毒物可未曾对陈家村一村的平民百姓留情。”

    姑娘神色微变,敛声默然。

    “那根本——咳——与我们——咳咳、咳、无关……”一个靠着墙半晌没能站起来的百毒门弟子捂着肚子,满面怒色,断断续续地说,“师姐你怎么、咳——怎么、不与他们辩清、咳——”

    “休要胡言。”姑娘闻言竟面色微沉,高声喝止。

    她又同白玉堂、展昭二人抱拳,神色复杂,“事到如今,二位少侠想必已经查到我百毒门头上,也无甚好隐瞒的。我百毒门与白骨案确有联系,此事怪百毒门御下不严,酿下大祸。”她深吸口气,似是思及百人性命皆因门内毒物无辜受死,不禁愧色满面。她目光越过白玉堂,望向展昭。那陈文聂见状生了畏色,抓着展昭的衣袖往后躲了躲。

    未等她详说,白玉堂截住了话,“此事当然该算你百毒门之祸。”

    “你——!”几个百毒门弟子本就内伤在身,此时被这话激出一口老血。

    “百毒门在这里就有八人,外面还有五人,武艺或是二流,却各个精通奇毒。”白玉堂收刀入鞘,轻轻一掸衣袍,头也不抬道,“倒是叫一个身无长技、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给逃了?”

    姑娘一愣。

    白玉堂侧过头,讥诮目光落在那埋头不语的陈文聂身上。

    少年攥紧了展昭的衣袖,在这迎面而至的冰冷煞气中一个哆嗦。他不由扬起脸急切地看向展昭,却发现展昭亦是垂目瞧他,“小兄弟昨日说,在陈家村曾耳闻啃食之声,”展昭口中语气难辨,又仿佛还是和和气气的,跟往日无二,“还见着一个巨大的黑影,多亏于此,展某查到此案竟与八年前血案有关。”

    展昭稍稍偏头,神色沉静:“展某细瞧过那些尸骨,未有利齿啃咬的痕迹,小兄弟可知是何物?”

    “……大概是夜有山野恶兽捕食,我听差了吧。”半晌,陈文聂才小声回答。

    “陈家村虽位处深山,却鲜见野兽,只有六日前出现了一只恶虎,小兄弟可是说它?”展昭又问。

    陈文聂嚅嗫了许久,才不肯定地说了句:“……大概是吧。”

    展昭的眉目渐渐流露出一种惋惜,“小兄弟说自己名陈文聂,当日展某先入为主,还未问清,”他低垂着眼,语气温和诚恳,“小兄弟的陈姓是耳东陈,还是禾口程?”

    陈文聂僵住了。

    “展、展大哥……”

    窗外突然翻进一人,对着百毒门领头的姑娘急道:“师姐,官府的人来了!”旋即见满地吐血的师兄妹,面露震惊,下意识举剑戒备。

    白玉堂一脚将地上断了半截的匕首踢飞出去。不偏不倚,正好戳在一个起身欲退的百毒门弟子脑袋边上,匕首在木头柱子上微微晃动,而他的长刀轻飘架在领头少女的肩上,“急什么,此案未了,你们还是随爷在这等上一等罢。”他好声好气地笑道,眉目凛然令人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白爷这刀可不长眼。”

    一时楼内歇声。

    不过眨眼须臾,楼下传来响动,官差提着刀从前后包围了长乐馆。王朝正敲着前门喊声:“掌柜的开门!”掌柜的千呼万唤终于盼来救星,哪有不赶紧照办的。这一开门,便迎来了面色乌黑、额间有月的肃容中年人,这是钦差包拯啊!掌柜竟是登时眼泪簌簌。

    戏台众角俱登场,展昭这才轻叹一声:“陈小兄弟,展某曾言,定会竭力相助,弄清你们之间的恩怨,再送你回去。”

    “……”陈文聂依旧是唯唯诺诺的神情,却缓缓闭上眼。

    展昭抬头,好似只为解惑,对那束手就擒的百毒门少女道:“姑娘为何要追杀陈小兄弟?若是为移尸之事,今日大可不必现身,官府昨夜结案,毒物虽与百毒门有关,但亦知确非贵门行凶。”

    那位姑娘也不说话。

    包拯却踩着楼梯走了上来,语气沉沉:“只因百毒门的毒物从来不在程家姑娘手中,而是在你的手中。”他的目光灼灼,直逼陈文聂,叫闻声睁眼的陈文聂僵身一颤。

    “本官可有说错?”

    陈文聂扑通跪地,满目慌乱胆怯,颤声喊冤:“大人冤枉,草民、草民不过是个流浪乞儿,如何、如何能得什么百毒门毒物。”

    包拯近前环顾,仔细端详了一眼被白玉堂长刀挟持的小娘子。

    然而那位姑娘并不出言证实。

    包拯这才道:“陈家村程氏本非天昌人氏。根据卷宗所录以及石老所言,十七年前夫妻二人带着一家奴仆搬来陈家村,在陈家村做起了教书先生,不久诞下一女,正是程文婧,然八年前遭人拐卖。而后不久,程家满门遭难,无一幸免,唯有早先被拐走的女童活了下来。”

    陈文聂闻言低下了头,仍是胆怯万分、唯唯诺诺的模样。

    “本官昨夜与展少侠夜谈此案,尝闻你家中父母双亡,唯有一姐姐大你三岁,与你失散,而父亲正是教书先生。”包拯停声,众人依言望向陈文聂,衙役心头更是齐齐闪烁异色。

    这未免太巧了!

    昨夜里那个自首的阿文姑娘也说自己有一幼弟,小她三岁。

    “程姑娘八年前被拐,或是侥幸躲开了程家之难,而你却是从八年前的程家大难中真正存活下来的程家子。”包拯说到此处,面沉若水,宛如公正凛然的神佛,字字捶人心,“天圣五年天大旱,死于那年的百姓不在少数,她离乡八年,如何得知程家大难的前因后果?正是从你口中得知,而你——”

    陈文聂猛地抬头。

    “才是陈家满村白骨与镖队意外身亡的罪魁祸首。”

    “不!不是的,阿文才是凶手!”一人高声惊叫。

    不知何时被衙役带来的程家阿文听闻此言,几乎是跌着扑倒在包拯身前。她攥着包拯的衣角,双目垂泪,焉有昨夜里那心如死灰、投案自首的平静,字词哆嗦,惧怕不已:“是阿文一人所为!一人所为!大人——大人!不关他的事,是阿文死有余辜……!”

    展昭瞧着阿文哭得狼狈,却是不打自招,心生不忍亦感叹包公断案大才。

    “程姑娘,天网恢恢,便是你想一力承下此案,也逃不过举头三尺是神明。”包拯轻声叹息,示意官差将阿文从地上扶起,“人命关天,生死权责尽在本官之手,倘若尚无头绪,断不会轻言有罪。”他敛了动容之色,不怒自威,“程姑娘真想认罪,本官且问你,你是哪一日在陈家村的泉水中下毒,叫满村一夜成白骨?”

    “我、我——民女……”阿文半晌说不出话来,终究是一闭眼说,“两日前的晚上民女下的毒。”

    “也就是说,正是展少侠碰上陈文聂的晚上,隔日尸骨便被展少侠发现了。”包拯说。

    “是——”阿文道。这回便是楼中那百毒门少女与同门弟子也不忍地扭过头去,她浑然不知,喃声笃定:“正是那天夜里我寻了空……”

    “姐姐。”陈文聂终于开口,“莫要说了。”

    “文远……”阿文呆住了。

    “包大人果真是明察秋毫,草民程文远拜见包大人。”陈文聂、或者说程文远给包拯重重地磕了头,面上再无惊慌之色,沉声平静,“家姐确是为草民而认罪,程家当年灭门也是草民与其亲口所述。”

    几日来,言辞是假、性情是假,便是名字也是编造来的。

    这场大戏到此方才露了真迹。

    展昭握紧了巨阙,却叹昨夜里阿文几次端详众人面目,为的不是其他,只欲多看几眼同王朝站在一起的少年。或正是幼弟安危近在眼前,胆怯少言的阿文方有了担下一切罪责的决意。

    “八年前草民死里逃生,亲眼所见陈家村人杀我双亲、灭我满门。而八年来心头积怨,日日夜夜都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将他们挫骨扬灰。”和阿文昨夜里掷地有声的“为报家仇”不同,程文远这字字句句中满含冰冷狠毒的恨意,叫人听来如坠冰窟。

    “不、文远……”阿文转身去拉程文远,却被他握住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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