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以之(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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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胡子老道!走!”

    “走?去哪里?”小妹很茫然地眨眼。

    “当然是去个阒贼找不到的地方。”沈辜掉身,大踏步到梁葫芦面前,一把抽出他捂在腰后的金鞘匕首。

    这是把锋锐的好刀,银片薄薄,吹毛立断。

    她拽出这把刀,接着掉转手腕,撕开腰后衣料。

    再扭头费力望着腰处已结了暗红色疤痕的旧伤,上手摩挲着,闷声笑了两下。

    “又给自己人害了一回。”

    沈辜低喃,实际上除了靠得近的梁家主仆和王苌三人,没人听得清她话语内容。

    但才有了主心骨的败兵们如今看她正是如看日头,宝贝尊崇得不行。

    就是没听见沈辜讲什么,也看得见小将军眼里泄出的一丝脆弱。

    是的,小将军。

    是那最先跟沈辜下山杀阒贼的十五人传出的称呼,过了今夜,倾军出动,得了胜果后,就是三百号人齐齐整整地跟着喊她小将军。

    而望到沈辜破天荒的苍白情态,也都出离愤怒和不知所措了。

    愤怒的是罪魁祸首梁葫芦和梁诤。

    不知所措,自然是想上前对沈辜抚慰两句,但又不敢去询问宽慰。

    他们这帮子,除了年纪都比她大外,也没什么值得去并肩站立的资格。

    “嗤。”

    寂静的环境中,血水从瘦薄的皮肉里喷涌而出的声音尤为刺耳惊人。

    “沈,沈辜,你这是做什么?”梁诤面色惨白,他泪痕凌乱,袖在衣衫里的指尖忍不住掐紧了手心。

    ——沈辜用匕首,缓缓地划开了自己的后腰。

    她沿着那道疤痕,甚至刻意将其划开的长度延伸开,最后折回包环,再向下刺深,一块长条不是长条,扁圆不像扁圆的红肉,就这样被挖了出来。

    挖肉的过程之漫长、之血腥、之淋漓。

    已有人忍不住扶墙呕吐,呕声奇大,好像要把心肝脾肺都吐出来一般。

    “小兄弟”

    “沈辜”

    “小将军”

    沈辜一一朝喊她的众人看过去,面如金纸,唇白干裂。

    “呵,”她有气无力地笑了。

    怎么会有人这种时候还在笑。

    无人不在想,无人不在在意她的笑。

    梁诤最先颤声地说出了完整的问句:“你在做什么?”

    沈辜把因失力而用尽全力丢出去的刀,还给梁葫芦。

    她没看梁诤,但回答:“若不想阒贼找到我,让全军尽没,就只有这个法子。”

    “梁老,还有其他药吗?”

    梁葫芦忍着泛起酸涩的眼睛,慌忙从背后布裹里翻出一个白瓷瓶:“给你,给。这药无色无味,用效不及有香的,可,可”

    他可不下去,只能僵硬地走到沈辜身后,抖抖索索,把药面子撒了好多在她腰间绑带里,好一会儿才把那处凹陷的血渊给堵住。

    沈辜看他动作惶急,轻轻哼唧了下,好似在撒小孩子的气:“您就不能好好上药。如今战事纷乱,可知药物多珍贵。”

    梁葫芦只管点头,他不敢应声,怕一开口就遮不住伪装。

    待敷了药,沈辜重缠好腰间绑带,而后直起腰,像个寻常人踱步到老道面前。

    她作揖,眼前又是一阵黑魆魆的眩晕,强忍住,才道:“道长,实在是对不住您,把您修炼的清幽地方占了几日,如今又招惹到阒贼。”

    老道眯缝着□□的眼,捻着指沉默。

    沈辜继而请他:“恳愿您跟我们离开此处,好尽某一番歉意。”

    老道摆了摆拂尘。

    程戈再也看不下去,他红着眼眶,把沈辜搀扶起来:“沈将军,您带着大家伙先走吧。道观的事有弟兄几个殿后。”

    “你几个,”沈辜朝后瞄了几眼,“阒贼的长刀,只需一把就能把你几个串起来。”

    她拂开程戈的手。

    对着老道,她更深地折下腰肢:“道长,我知您不易,在此乱世能有此淡然,定然也非常人。我从奉和县来此,只为定战杀贼,无意冒犯您。这几日若有怠慢,此刻也请您放下成见,跟小辈出观,去避一避。”

    白胡老道眼珠微微转向她血迹斑斑的背脊。

    “多谢菜汤。”

    他松弛的皮肤蠕动着,吐出几个缓和而掷地有声的字。

    沈辜抬头,“您喜欢便好。”

    老道巍巍站起,他不再像个死人,头一次伸出手,搀扶起沈辜。

    他的手探出宽大袖口时,沈辜才望到手面上满是疤痕烧伤,完全不像个清修道长的手。

    这老道入观前,必然也不简单。

    她想着,顺而满脸虚汗地站起来——生生剜肉确实是痛。

    更何况她如此怕痛,加之身边也没个糖葫芦等甜食儿转移注意。

    难忍也须忍得。

    战场上就是被阒贼长枪挑下马背,也得撑着站起来,举高旗帜大叫冲锋。

    把道观里最后一个活人带走,黑甲剑戟也是半寸不落。

    沈辜对剑山地形最为熟悉,她知晓从何方深入才能躲开阒贼的追捕。

    拒绝了所有人的搀扶,她咬牙走出观门,恍惚间从林丛里看到一抹灰影。

    疑心是错觉,可再望,终于和柿子亮晶晶的眼睛对上视线。

    柿子长得很大,直起前肢来都比沈辜腰高。

    它趴在从中,守着几具倒伏的黑影。

    沈辜扒开草一看,这些黑影穿着破败的软甲,双唇乌紫,显然是中毒而死。

    “公子答应他们,只要把他抬上山,就能给他们好处。”

    梁葫芦摸了摸柿子的背,“但我们知道你来这定有大事要办,故而不敢让第三人知晓你行踪。这些人生前弃国土安危于不顾,又出言调弄都惠,死得其所。”

    “柿子,我们走。”

    沈辜招呼着灰狼,眼光轻微地划过梁诤。

    而后转身离开。

    毫不犹豫。

    梁诤望向她的背影,胸膛好似漏了个大洞,剑山千百丈,千百丈的寒风都从胸口穿梭过,他团紧不知何时又捡回来的帕子。

    死死咬住下唇,闻到和沈辜身上一样的血腥气。

    沈辜终于找到一处落脚的地方。

    这儿古树参天,随意指一棵树都要五人环抱才够丈量。

    在巨树之中,有两进木板朽败的屋子,孤零零地躺在这方外无人之地。

    潮湿厚重的落叶堆砌在脚下,踩上去如踩着腐烂的尸体。

    “砍树,盖房。”

    沈辜尚未发出命令,程戈已自觉接过重任,喊了声,三百人便挥着刀枪剑,同心协力地砍伐起树木。

    她躺坐在某棵树下,伤处已如烈火灼烧,左右都不得安稳。

    便远远地扫视着这群一手拉上来的兵卒。

    漫不经意地,她牵起唇角温和地笑了笑。

    “成败利钝,生死以之。”沈辜低声说道,“这有什么不好,这没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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