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天下,做君子(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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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斋老板良善,听闻小刘村众学子缺书少墨,特送上一车,来救济救济我们。”

    沈辜倚着车,口吻轻松道。

    “哪个书斋老板?”

    “就方才跑得像狗撵屁股的那个啊。”她不以为意地扭过头,下巴戳向老头逃跑的方向。

    “沈辜啊,你可真有本事。”

    王老爹表情复杂,奉和县谁不知道那书斋老板是最吝啬小气的,靠与官府勾结而积累下万贯家财,却不住阔门大院,整日住在小巷里,只请一个仆从,夜里点灯,灯草都仅燃一根。

    就他?冷酷无情的财主,还能称得上良善?

    疑心是迟恕庸吩咐,可一想到迟先生过得清贫,比他还不如,又打消这个想法。

    所以只能是沈辜做的事了,只有这个小无赖,才能这么本事地拖一车纸墨回去。

    为的什么呢?

    王老爹想不到沈辜的用心,他擦擦手,穿好衣服,关好门正准备锁的时候,想了想又停下,进屋拿了一绳上好五花。

    提着肉出门,他又主动担起推车的任务。

    “沈辜啊,你在前面走吧。这费力气的活给咱粗人干就行,你和我家王苌都是学堂念书的,就该多拿纸写字嘛。喏,这肉也提着,看你瘦的,都没人形了。”

    一路上,王老爹不停地说沈辜和王苌的兄弟情,好像在成心吹出个情深恩重来。

    他其实不为别的,沈辜这一大车好东西,带回小刘村定是受左右人羡慕的,也不指望小无赖能多阔气,只盼望分给家里小子几捆书几根笔就好。

    这样,他就感恩谢德了。

    沈辜闻言,惊奇笑道:“王老爹,您这些话里的意思呢,我都懂。”

    “只是你把我沈辜想得忒小气了,我一人用一车纸,那想必这辈子都用不完。不过是前日得了点虚财,这便购置这许多,拖回村,也是放在学堂,随诸学生们取用罢了。”

    “啊?”王老爹傻了,王老爹惊了,他把车推向船的时候,甚至破了音,大声问道:“这一车?!全放学堂?随用随取!!!”

    沈辜背手,仰头听船桨破水流之欸欸声,她深吸一口潮湿蓊郁的湖水气息,轻轻开口:“是啊,全送与诸学生。谁叫我,是个君子呢。”

    君子?赶成在迟先生家住了没两月,就从市井泼皮变成雅致君子了。

    王老爹眼角一抽,刚要开口,转念又想。

    是啊,沈辜最初被押送学堂问罪的时候,态度与从前已是大不同,临走还鞠躬承诺,日后定堂堂正正为人呢。

    他望着船头那少年瘦弱削薄的背影,突然叹了口气,心里所有芥蒂都在沈辜一而再的善心举中所消除了。

    救王苌之恩不说,散大钱给那群曾欺负过自己的人买书购笔敢问世间有几人能如此信守承诺、心胸宽广的呢?

    王老爹自认做不到,他住在小刘村几十年,早看透了村里人,是以笃定他们也做不到。

    沈辜啊沈辜,你与你先生一般,都是世间少有大善人。

    “你,”王老爹斟酌一番,缓缓开口,“沈辜,可能麻烦您件事吗?”

    沈辜转身,诧异王老爹竟用您称呼她的同时,也料想到几分他的心思,便道:“请讲。”

    “王苌这小子,他最是有勇无谋,浑身是力气,但总是很容易冲动。如果您不嫌弃的话,我想把他自此以后交托给您,日后出了小刘村,让他做你的奴才还是什么的,我都愿意。”

    他在县上卖猪肉很久了,认识的人三教九流,自然有点识人之术。

    这些时日来,他所见的沈辜,她定然不是池中物,若不封侯拜相,也是屈了才。

    王苌只有跟着这种人物,才能有所作为。

    “王老爹,您或许没过问王苌罢。”沈辜静静笑了,她晓得王老爹非愚人,能以外姓在宗族村落里积累起名望,哪是简单人能做到的。

    这也是她最先结交王家父子的缘故。

    今天这一幕不能不说早在她预想之内,不过快了些,本以为有几年才能收服王苌。

    “我儿很愚笨,”王老爹诚恳地道,“可他不是不识相。您教他在山上习武,他回家后还在练。”

    “王苌和您唯一相似之处便是,他不愿被狐鬼山压着身子,他想出山去见世间,京城的花如何盛放,他更是想痴了。”

    “哈哈哈”沈辜大笑,“世人汲汲营营,汲汲营营是人也。”

    “好,”她说,“王老爹,你可记住了。王苌从此是我的人,他的生死如何,你日后莫管。”

    “你若答应我,我便承诺给他个——万花开放的天地。”

    “一概听从您吩咐。”王老爹听及生死一词,念到儿子自此以后就要面临许多未知危险,心有戚戚,但知子莫如父,他明白王苌想要这个——沈辜给的天地。

    他虽犹豫,还是咬牙答应了。

    沈辜走过去,拍拍老父的肩,转而面向群山积翠,用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说:“周照侹啊周照侹,你的天下要乱了,我受点累,为你守守,算报恩了。”

    成丰皇帝,姓周名行,字照侹。

    有日光明耀,通照大道之意。

    但他没来得及把通衢大道造出来,就一命呜呼了。

    他生前不好女色,后宫空无一人,故没有子嗣。

    这新皇,也只能从皇室宗亲里选。

    提及皇位,必是番腥风血雨。

    而高坐明堂之人,又岂知不是李持慎的傀儡呢。

    船靠岸了。

    王苌和迟恕庸竟一起在岸边等候着。

    那头蠢驴在旁,踢踏这岸边杂草,嗷嗷贱叫,声音尖锐得好像要把夜幕扯下来,盖住这壮丽山河。

    沈辜抱紧柿子,对迟先生牵动唇角,一笑,她回人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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