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嫁(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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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德元年秋,岭南道夷患平,朝廷军队班师奏凯,正是举朝欢欣之际,枢密副使魏府却遍挂白幡、哀泣不断。“……闻殿前都虞侯[注]魏皎殉职,朕亦悲甚,感其除夷患、斩匪首之勇,功在千秋。特赐太康县侯爵,世袭罔替,以慰魏卿英灵。”都知[注]裘孰之叹了口气,递出明黄绢帛,给眼前清致姝丽的年轻妇人,“少夫人,节哀。”
满城冥钱,一纸诏谕,遗孀魏裴氏捧着魏皎灵位,下跪叩谢皇恩。
令婉目送裘孰之离去,神色哀柔悲戚,看着像忍着不落泪。她转过身,婆母尹氏南晖隐忍低泣,魏府大门一关,她便再忍不住,两步上前夺过令婉手中灵位,抱在怀中,哭嚎着摔到地上,“我儿!逾明啊,怎地就丢下阿娘去了呢!”
令婉等她哭过一阵,快冷静下来时,伸手去扶她,被尹南晖不动声色退后避过,只听尹南晖声音仍颤着,道:“清灵啊,你守过‘七七’,就拿着放妻书回家里去吧。”
魏逾明每次出征,都会在遗书之外,多留一封放妻书。遗言予父母,和离赠发妻。
令婉微怔,随即垂首应是,看着尹南晖咬牙拂袖的背影,默然进了灵堂。
第二日清晨,令婉着素服麻衣,孑然立于堂中,身边来往吊唁客,无论真心假意,她俱以浅笑相迎。
拄着拐杖的白发老人在侍从搀扶下走过来,令婉匆匆上前,老人隔三尺朝她拱手弯腰:“老臣晏缘之见过长宁郡主,还望郡主节哀。”
令婉急忙扶起他,福身回:“晏相公客气了。”
她引着晏缘之入了灵堂,正中间供“象州来宾魏氏皎之灵位”,端正几个字凝着意气少年的短短一生,从此就锁进了小小木牌里。灵位之下一副棺椁,置放一身衣冠。
阁老晏缘之背影佝偻,瘦小又苍老,虔诚点过三支香。
正应是寂静送别时,外头却忽来一阵喧哗,晏缘之与裴令婉相视一眼,一同出门,满地乌泱泱人头,簇拥着白袍长翅帽的青年。
“臣魏凛携魏氏家眷叩见皇帝陛下!”
皇帝赵揽脸颊熏红,眉微蹙、眼迷离,随意摆摆手道:“平身平身。”
说罢,也不待众人起身,径直抬步,两脚一崴,走得曲曲拐弯。甫一靠近令婉,她便闻到浓腻的脂粉香气,连忙屏息,盈盈福身,“臣妇见过官家。”
赵揽低头,赏赐了个眼神,眼中方才多两分清醒,清清嗓子道:“清灵请起。朕今日是来吊唁魏卿,不必多礼。”
他带着一身酒意与脂粉气,浸得肃穆灵堂都俗气起来。令婉紧紧握了拳,咬着下唇欲伸手拦他。
晏缘之先她一步,横走挡在赵揽身前,“官家,酒后祭拜,恐有不妥。”
令婉暂时停在原地,听魏凛附和晏缘之,又听尹南晖附和魏凛。赵揽立在门槛之前,只差一步就能污了魏皎灵位。他已沉下脸色,一时进退两难,分外尴尬,于是令婉敛眸上前,语声柔软:
“官家容禀,您亲来吊唁外子,已是魏氏之幸、长宁之幸。外子死于沙场,血气太重,不敢令官家扶棺送灵,恐伤了官家贵体,还请皇兄保重自身。”
姝丽女郎素净一张脸,盈盈含泪,模样楚楚。片刻后,赵揽一拂袖,朝晏缘之冷哼一声,“罢了,阿妹既这样说,那朕便遥遥送魏卿,也愿他九泉之下,安心瞑目。”
令婉怯怯福身,以袖拭泪,“多谢皇兄。”
她目送赵揽转身离开魏家大门,皇帝朝他的温柔乡去,灵堂又再度寂静,一静便是四十九天,令婉归家之期已至。
尹南晖与魏凛端坐正堂,受她最后一叩拜。
令婉弯膝下跪,素裳曳地铺如重重莲瓣,两手交叠合于头顶,肃拜、再肃拜。
“儿媳令婉,蒙阿爹阿娘照拂多年,今日拜别,特来叩谢。惟愿阿爹阿娘体健心愉、寿福绵延。”
三叩首毕,尹南晖立刻上前扶起她,噙泪疼惜看她:“好孩子,这些天有劳你操持逾明后事,辛苦了。”
魏凛亦道:“清灵是我魏氏儿媳,待逾明与魏氏尽心尽力,我亦该向你道谢。”
令婉福身谢过,又听尹南晖道:“今日再唤一声阿爹阿娘,出了这道门,就要记得改口。你还这样年轻,切不要空耗芳华,早早再定个好人家。”
她松开令婉的手,轻轻将她往外推,“去吧,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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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国公裴府,雕栏玉砌、飞檐画栋,只是这样华丽的地方,人烟却太稀少。
令婉的父亲死在她出生前五月,是为太宗皇帝夺益都时战死的。太宗登基当日,她恰巧降生,因而得他喜爱,养于宫中,赐封长宁郡主,四五年后,她的母亲也病弱而亡,只余一个大她十岁的姐姐,孝期后就嫁去了平原。
她与侍女云旗一路穿过小泉假山、梅园菡池,云旗话不停,“太后让姑娘住去慈明殿,姑娘为何不去?公府多冷清啊!”
令婉停住了脚步,云旗还恍然不觉,依旧自顾自絮叨,直到她无奈叹了一声,嘴角往下一弯,装着捂住自己耳朵,那清脆又聒噪的声音终于停下。
“云旗啊,终究是我耽误你了。”
云旗不解,令婉却脚步轻快进了屋内,“你该做说书娘子,必能闯出一番天地。”
说话如倒豆的云旗这才反应过来,拎起裙角追到令婉身后,“姑娘又打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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