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赶鸭子上架摄政王(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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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做。


    陆川延师从某个神秘的归隐门派,师门崇尚道法自然。因此,在他的人生设想中,所谓圆满的一生,便该是游山玩水,南下杭州北跨大漠,看遍尝遍经历遍世间所有新奇事物。


    等这人世中已经不再有他感兴趣的秘密,就可以安心阖眼,天为棺地为椁,葬身于无穷逍遥之中。


    什么权财名利,都是身外之物,均不在他的考量范围之中。


    奈何天不遂人愿,世事多无常。


    陆川延出师下山那年,西胡来犯,梁朝官员昏聩无能,连连割地。


    天下战火延绵,民不聊生,血与泪点燃了梁朝的江山。


    陆川延并非什么心怀大慈悲之人,没什么希望拯救苍生的凌云壮志。


    只是倘若一直打仗,梁朝的土地都让西胡拿去,尸横遍野,那风景还有什么看头?自己原本的游历打算恐怕就要打水漂了。


    于是十七岁那年,在山下的小村子里,当官吏敲锣打鼓地挨家挨户征兵时,陆川延顶替了一户老迈夫妻仅剩的小儿子,成了一名士兵。


    几年后,陆川延大败西胡,本以为自己从此可以去潇洒游历,却又被先帝封了定远侯,赏赐珍宝无数,同时一旨派去西北暂驻,收复失地。


    这个时候,其实陆川延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但想了想,如果能将失地尽数收回,那以后游山玩水应该也会方便许多,于是勉强同意。


    又打了几年仗,梁朝国土已经完好无损,西胡再也不敢来犯,陆川延寻思着总算可以告老还乡??


    一纸急诏被快马加鞭送到西北荒漠,先帝病危,命陆川延速速回京,稳固人心,以免有心人浑水摸鱼。


    陆川延心道,在皇帝老儿死前帮他最后一个忙,也不是不行。


    结果他一进宫,就被先皇强行塞了一个十五岁的小崽子。


    陆川延:“……?”


    时隔半生,回想起那天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


    先皇躺在龙床之上,面色青白如纸,苍老的手瘦如鹰爪,将瘦弱如鸡的小崽子推到他面前。他已是强弩之末,连说话都极费力气,一句一喘,嘶声道:“这是朕,仅存的血脉,姓谢名朝……如今朕,将他,暂且托付给爱卿,待他能独当一面,你再回西北去……”


    陆川延面无表情地站在床前,垂眼心想:哦,原来新皇帝叫谢朝。


    小崽子面生,不知道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新皇子,长得倒是还不错,只是一副没吃过饱饭的面黄肌瘦样。他还没到陆川延的胸口高,被先皇推得往前一扑,跌跌撞撞地磕到陆川延腰间的铠甲,疼得猛然瑟缩颤抖,却连一声痛呼都不敢发出。


    看起来可怜得很,可惜陆川延从不会心软。


    他巍然不动,任凭谢朝扶着自己站稳,沉声道:“陛下连下急诏命我回京时,并未言明还需辅佐幼皇登基。”


    放眼天下,也只有定远侯敢公然与先皇叫板。宫人悚然低头,眼观鼻鼻观心。


    先皇却并未动怒,叹息一声,眼皮微阖,疲惫道:“朕知道,爱卿志不在此,此事是朕对不住你……但朕,如今只信你一人。”


    陆川延懂了。


    原来老皇帝正是看上了他的不爱权势,觉得陆川延就算当上摄政王,也不会谋求皇权,只会一心辅佐,像他这样的蠢蛋不多了,所以设计让他回京帮小皇帝当人肉靶子。


    实在是好响亮的算盘。


    他冷冷地一勾唇角,刚要干脆拒绝,又听老皇帝道:“朕答应你,你只需辅佐三年……三年时间一到,去留随意,不会有任何人阻拦你。”


    陆川延轻轻挑眉:“我若仍不愿呢?”


    先皇枯瘦如木的手指死死攀住床头木,竟然扯出一个笑来:“爱卿若是不愿,日后梁朝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失所之际,又要去哪里看美景呢?”


    此言一出,殿中一片死寂,唯有老皇帝破风箱般的呼哧喘气声。


    终于,陆川延干脆利落地一撩下摆,跪地。


    侍立在侧的老太监极会看眼色,立即抖开圣旨,声音尖细:“圣仁广运,凡天覆地载,莫不尊亲;帝命溥将,暨海隅日出,罔不率俾。昔我皇祖,诞育多方。龟纽龙章,远赐扶桑之域;贞珉大篆,荣施镇国之山。”


    “定远侯护国有功,治国有方,名在当世,功在千秋。今顺应天意,封定远侯为当朝摄政王,辅佐天子,共理朝政。”


    “钦


    哉!”


    狗皇帝。


    心里骂着大逆不道的话,面上还要砰砰磕头谢主隆恩,陆川延实在是憋屈,不足为外人道也。


    先皇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见陆川延肯接旨,终于安心咽了气。


    哭天喊起的悲怆声响起,殿内殿外一片哀戚。陆川延连装模作样的难过都懒得装,皮笑肉不笑地拎着小崽子出了殿门。


    谢朝实在是太轻太瘦,拎在手里几乎感觉不到重量,也安静乖觉得很,除了最开始扑腾两下,后面就任他拎着领子,瑟瑟发抖。


    陆川延直接拎他到了一处僻静偏殿之中,自己施施然坐下,看着谢朝战战兢兢地站在他面前,“啧”了一声,道:“你亲爹都死透了,当着我的面,就不用装鹌鹑了。”


    细细的抖慢慢停了,良久后,谢朝慢慢抬起面无表情的脸,看向陆川延。


    对视时陆川延才发现,这小崽子的眼睛竟然不是纯黑,而是带着点奇妙的墨蓝色,看起来像一匹幼狼。


    性格还怪有趣的,陆川延略微起了一点逗弄之意,被赶鸭子上架的烦闷也驱散些许,不闪不避地任小崽子打量。


    只是谢朝毕竟年纪小,隐藏情绪的功夫不到家,没忍住率先开了口:“……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许是因为吃不饱饭,身体尚未发育好,他十五岁还没变声,有一把清泠泠的少年嗓音。


    陆川延翘着二郎腿,意有所指:“想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谢朝的眼神一凝,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拳,用力太大,手背上青筋毕露。


    良久,他哑声道:“其他儿子都自相残杀死光了,才想起还有我这个儿子,我难道不该恨他吗?”


    听起来,似乎有段于深宫中苟且偷生的血泪史。


    陆川延懒得多管冷血帝王家的破事旧事,敲敲太阳穴:“反正你爹已经凉透了,你再怎么想报复他也为时已晚,不如想想以后的路怎么走。”


    “皇帝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我只答应你爹帮你挡灾三年,三年之期一到就离京。你连饭都吃不饱,恐怕也没进过尚书房吧。所以这三年里,你需得把课从头补起来,用最快的时间学明白帝王之术。我先代为上朝批奏折,之后将这些权力逐渐交接于你??”


    他已经花最大的耐心做出了安排,谢朝安静地听着,唇边慢慢勾起一个凉薄的笑。


    陆川延停下来,倒没什么被冒犯的不快,只是有些好奇:“你在笑什么?”


    这个时候笑,莫名?人。


    谢朝慢慢收起笑,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住他,平铺直叙地问:“我还能活过三年吗?”


    闻言,陆川延一挑眉,看向眼前的小崽子。


    不,应该说是小狼崽子。


    良久,他轻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为什么这么问?”


    谢朝将轻轻发抖的两只手藏到背后,语气平静:“你想扶我上位,然后架空皇权,让我做一个傀儡皇帝,自己在背后舒舒服服掌权对吧?”


    “那老东西说你志不在此,怕是你伪装得连他都骗过去了,我却不可能信。”


    “别说活过三年,可能连一年不到,你就将我不声不响弄死,自己登基称帝了。”


    ……有意思。


    陆川延第一次觉得这心思深沉的小孩确实有点好玩,辅佐他应该不会无趣。


    被如此阴谋论,他也不恼,终于开始正眼看谢朝:“你倒也算聪明。只是这么直白地说出口,也不怕我现在就把你给弄死,换一个蠢笨好控制的?”


    他问得不咸不淡,像是句不太好笑的玩笑,但在场两人都心知肚明:只要陆川延愿意,他完全可以做到。


    刺骨的寒风吹过小腿肚,谢朝后背一片冰凉黏腻的


    冷汗。


    他狠狠掐住手指,直至见血,逼自己不要在眼前这个男人面前露怯,勉强镇定道:“我没有说不愿意做你的傀儡。”


    这句话倒是在陆川延的意料之外了??他本以为谢朝是意图反抗,才会说出那些锋芒毕露的话,怎么话锋一转,又开始低眉顺眼地示弱了?


    谢朝继续说:“之所以同你挑明,是因为我想和你合作。我是老东西唯一剩下的儿子,如果杀了我,你一时半会儿恐怕找不到其他合适的皇室血脉。我没能力做皇帝,也对继承皇位不感兴趣,只想活着,所以我会比其他人更好控制。”


    “日后我就做我的傀儡,不问政事,你只当我是个摆设便罢。等你什么时候想自己称帝,知会我一声便好,只求留我一条性命出宫。”


    他年纪毕竟只有十五岁,这番谈判话语看似漂亮缜密,实则稚嫩天真。


    倘若陆川延当真是个冷血无情,图谋皇位的人,就绝不会因为他这番话而动摇半分,必然该杀就杀,斩草除根。


    当两个人身份地位相差太大时,合作便显得没有意义??能直接控制使用,为什么要谈合作?


    只是弱者的一厢情愿罢了。


    陆川延眯起眼,好半晌,喜怒难辨地问:“……你对皇位当真不感兴趣,即使它能让你将欺侮过你的人全部踩进泥里?你就甘心在忍辱负重十五年后,做个由我控制的傀儡皇帝,最后出宫做个平民,半点权力也无,任由仇人逍遥自在,步步登天?”


    男人每说一句,谢朝的牙关就咬紧一分,话到最后,口腔内侧的软肉已被他咬得鲜血淋漓。


    不甘心。当然不甘心。


    但是首先,他想活着……


    他得活着。


    从谢朝通红的眼中看出了什么,陆川延了然一笑。


    看来还是想做皇帝的,只是碍于某些原因不方便明说罢了。


    陆川延不怕谢朝有野心,就怕他没有。既然是愿意登基称帝的,那就好办,省得自己辛辛苦苦辅佐三年,结果辅佐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皇帝,还要自己为他擦屁股。


    至于傀儡不傀儡的,他也懒得同小皇帝解释。如果对方觉得这么想能让自己安心,那随他去吧。反正三年之后,一切自见分晓。


    陆川延施施然站起身。


    在谢朝屏住呼吸,聆候判决的目光中,他朝着小狼崽子跪下,三跪九叩,语调含笑:“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翌日,新帝登基,改年号为永嘉,大赦天下。


    陆川延作为皇帝太傅兼摄政王,暂理朝政。


    这就是他与谢朝的第一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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