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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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瞧着那些花灯,想要数清它们有多少盏:“一,二,三……六十四,六十五,六十六,六十七……”

    身后传来脚步声。

    段漫染收了声,她扬起唇角:“雪枝,你怎么才——”

    剩下的那个来字,段漫染没来得及说出口。

    来人在她后背重重一推,段漫染猝不及防,身子向前跌去,狠狠扑入水中。

    正月里的河水冰凉,呛入段漫染的口鼻之中,她睁不开眼,只得手脚上下挣扎着。

    方才还流光溢彩的碎褶裙,转眼间浸满河水,化作拖累她无法上浮的累赘。

    不曾学过凫水的段漫染就像那些花灯,起落沉浮,都由不得她自己。她拼了命了想向上,却只觉得越是扑棱,那些河水越是铺天盖地欺过来。

    段漫染不记得自己呛了多少水,她手脚愈发冰凉,力气一点点消失,眼前似乎有走马灯开始浮现——

    她本是朝堂之中,太尉段明瑭之女。她的娘亲,乃是出身书香世家的大家闺秀。

    夫妻二人,恩爱有加,成亲近三十余年,先是有了两个儿子,才有了段漫染这个小女儿。

    自呱呱坠地那刻起,段漫染便是众星拱月般的存在,爹娘宠爱,两位阿兄虽不说在外头如何恣意,回到家中,总得凡事先顺着她。

    段漫染想起温柔的娘亲,会拿着象牙梳亲自替她梳发,以及小时候总拿胡子故意去刺她的爹爹……

    还有二哥,若是自己死了,他定会很内疚,希望莫要因为她的死,害得他与未来嫂嫂的婚事不成。

    还有雪枝,她一个丫鬟,也不知会不会受到牵连被罚……

    是她不懂事,却害得到时候那么多人会因为她伤心受难。

    人之将死,思绪也开始散漫。

    赏花灯将自己淹死,明日过后,她定是京城里家家户户用来教训小孩子不要靠近水边的笑话。

    昏昏沉沉,连挣扎的力气都不剩之际,段漫染透过水面,瞧见一道影影绰绰的白影。

    花灯映着白影的青面獠牙。

    段漫染曾在异志上看到过,相传人死后,便会由地府当中的白无常来勾魂,想来这道影子,便是来接她上路的白无常。

    也不知地府是什么样子,若是当真还有孟婆汤,那她定要偷偷吐出来,带着今生的记忆,来世再去寻爹爹和娘亲。

    白无常手一勾,将她从水中带了出来。

    段漫染再次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夹杂着淡淡的熏香。

    水滴自睫毛上淌落,青面獠牙的白无常变了模样,啊,原来是一个戴着怪物面具,身着白衣,谪仙般的男子。

    段漫染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停下的心跳,此刻又开始跃动,而且是她从未感受过的猛跳,像是快要跳出嗓子眼。

    “你……”

    她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结果呕出一大滩水来。

    面具之下的青年温声笑了:“好端端的小姑娘,无事想不开跳河做什么?你的家里人呢,怎么放着你不管?”

    她才不是跳河,她的家里人也没有放着她不管。

    段漫染想要回他,却说不出话来,她浑身无力,伏在男子的膝头。

    他像拎小鸡崽儿似的拎着她,让她趴过去,膝盖抵在段漫染的腹腔处,将她呛进去的水全部挤压出来。

    就算是两个兄长,段漫染也从未与男子如此亲密接触过,还是这般狼狈不堪的姿势。

    她又羞又臊,想从他的膝盖上下来。

    谁知对方悠悠开口:“你若想冷水呛入胸肺当中,终生落下动不动就发热呕血的顽疾,那尽管乱动。”

    段漫染停下挣扎。

    她一口接一口吐着水,一面觉得绝望,一面又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某种心情。

    这种心情很奇妙,她说不出来,只搜肠刮肚地想起前人的一句诗——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按照话本上写的,或是戏台上演的,一位男子救起落水的女子,二人有了肌肤之亲,那女子大多该以身相许。

    只是她爹爹是太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她身为太尉的女儿,婚事不可儿戏,理应是位名当户对的青年才俊才行。

    可这位青年未着华服,腰间也仅有一枚佩玉,应当不是贵门之子。

    不过他谈吐不凡,身形挺拔,想来也不至于家中落魄,且有些家底在的。

    若自己好生求一求爹娘,再卖个惨,他们应当也会同意这桩婚事。

    在吐水的时间里,段漫染漫无边际地想了许多。

    若自己嫁过去,只要他不纳妾,不上花楼,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与他粗茶淡饭过一生,也未尝不可。

    青年收回在她背上按压的手。

    段漫染已经做好了自报家门的准备,谁知他只是问道:“你可好些了?”

    一阵寒风吹过,檐下灯笼摇晃,段漫染冻得打了个哆嗦,她面色惨白,却不肯叫他小瞧了自己:“好……好多了。”

    青年抬起手,似是打算解开衣襟前的裘袍系带。

    段漫染恰到好处,羞赧地低下头。

    “小姐!”不远处传来雪枝焦灼的嗓音,她快步跑过来,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披到段漫染身上,“你没事吧?”

    青年停下解开裘袍的手:“既然这位姑娘的家中人来了,那我也该走了。”

    他并没有问段漫染的名姓,也没有问她的家世,更没有问她是否愿意以身相许,像是一个过路人转身离开。

    段漫染愣愣瞧着他的背影,直到对方越走越远,快要消失在巷尾。

    她意识陡然回笼:“你等等——”

    白衣青年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段漫染牙齿上下打颤,她跑上前,仰头看着对方:“我……我……”

    她我了半天,直到对方开口问道:“姑娘想说什么?”

    他嗓音温和,犹如三月春风,足以化开寒冰。

    段漫染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终于将心头话说出口:“我想问问恩人,你是何处人士,姓甚名谁,不知府宅在何处,若来日有机会,小女子……必当登门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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