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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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穗岁并不记得禾山开了宫门后,究竟是怎么把她抱回寝殿的,她也无力去责问他为何走了出来,是否被鲛魔看见了禾山的身影。

    等她安坐于床边,禾山蹲在她身前捧着她的双手,小心翼翼地用灵力为她洗去血污,接起断骨的时候,穗岁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凝视着禾山的头顶,穗岁忽然身体一颤。

    “疼吗?”禾山注意到了穗岁的反应,问她,“对不起,我并不习神农之术,不会治愈疗伤的功法,只能尝试着做到如此。难受就告诉我,我动作再轻些。”

    穗岁摇了摇头:“不疼……但没有意义了,你不要浪费灵力在这上面。”

    “为你疗伤,怎么能算浪费。”

    她能感觉到禾山非常地小心,尽力减缓她的疼痛。但其实穗岁所有的冷汗都已经流尽了,现在无论是神经还是□□,都陷入了无边的麻木中,她甚至完全无法感知到禾山握着她的手、与她皮肤相连的温度,这断骨重连的痛在她看来亦是不值一提。

    穗岁看到了禾山垂落在身边的黑发,从发尾的地方开始出现一抹醒目的灰白色。

    倘若正常长出白发,也应该是从头顶生出的,怎么会自尾端发白呢?穗岁心想,是因为禾山的身体开始进一步恶化了吗?她离开的这些日子,他有安心饮食休息吗?

    “禾山,我还一直没有问你,你今年多大年龄了?”

    禾山抬眼,没弄明白穗岁为什么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但他还是回答道:“一千多岁。”

    “是活得太久,不记得具体的数目了吗?”

    禾山轻笑,手上灵力不断:“没什么去计量的意义罢了……神族寿命悠长,又难衍后代,自醒来之日算起,后神一代大多都两万来岁了,与他们相比,我真称不上活得太久。”

    “那一千岁在神族眼里,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了。”穗岁也跟着笑了,可她面色青白,嘴唇干裂,笑得就有些悲凉的意味在里面,“但放到人族的寿限来看,你都能算得上是我的祖宗了。难怪我从前觉得你看我的眼神,总像在看一个懵懂无知的幼儿。”

    禾山一愣:“我并没有……”

    “嗯,我知道你没有嫌我鲁莽浅薄,是我自己敏感多思。禾山,你可不可以……”穗岁说到这里,又不知如何继续,半晌舒了口气,“算了,没事。”

    却看到身前之人从地上起身,坐到穗岁的身边,喉结上下滚动,然后伸出双手,将穗岁揽入怀中:“可以。”

    穗岁还以为自己一切狼狈不堪的泪水都已经流得干净,却在这突如其来的拥抱中,满腔委屈和不甘再一次夺眶而出。

    同样滚烫又撕心裂肺的泪水,却承载着天壤之别的痛。

    “穗岁,你自己说的,你有我了。”禾山动作极不熟练地抚着穗岁的脊梁,一寸一寸地替她捋顺气息,时不时轻拍两下,“你已经做的很好了。痛苦,脆弱,愤怒……在我这里,都不要再忍着。”

    穗岁越哭越凶,十几年的心酸苦楚都在这个清冷的怀抱中得到了释放。

    他的身上有一股清幽的松香,好似隆冬里凌冽的风从高山树林深处卷下来的一阵霜。穗岁从没有攀过高山,她只从书种读过一二,却觉得如果山有味道,就应该是禾山身上的气息。

    “穗岁,你失去的一切,我都会替他们还给你。”

    --

    禾山把在他怀中哭累到睡着的穗岁放平,让她在床上找个舒服的姿势躺好后,又小心翼翼地掬了灵力来为她洗去脸上泪水和汗水的痕迹。

    脑子里一直回响的还是穗岁睡过去之前,喃喃念叨的一个问题:“禾山,如果我做了让你失望的事情……你还愿意陪着我吗?”

    后神时代,神与人之间的纽带断裂,禾山的父神伏皇明降自他很小的时候便与他说,如今的神族眼中,装得下山川湖海,但不可看芸芸众生。

    那时的禾山不理解,他曾在上古神界流传下的神言古籍中看到许多文章,规劝神族不可蔑视苍生,要容天下大义,怜悯众生之苦,不得拘泥于一人。

    为何他的父神要和他说,苍生也好,一人也罢,都和他无关呢?

    或许是因为他连自己的身体和神相都控制不好,才没有资格怜悯天下生灵。

    他的灵力愈发躁动,神相之力更加难以驯服,可禾山最终还是决定以自损元神的方式走出神界,镇压鲛魔,干涉了人界的命运。

    也因此迎来了众神对他的惩罚。

    但在禾山走出神界,跌至孽海的时日里,他未见苍生全貌,却在眼里装下了一个人。

    无论是神言古籍,还是父神的教诲,禾山都知道他现在所做的都是与他接受到的教育,是背道而驰的事情。

    可是禾山又觉得,他现在不是九重天上神界的黎岄,很快就要烟消云散在孽海深处,肩上没有背负着神族的命运,那任性地做一次自己想做的事情,也算不得违逆天道。

    “穗岁,你是怎样的人,于我而言都不重要。”禾山轻声道,“禾山眼中,只你一人。”

    只救你一人。

    --

    禾山的头发原本只是发尾处微微泛白,穗岁再醒来之后,那白色都快攀爬到一半的位置了。

    除非他刻意用灵识去探,平常时间里,除非凑得很近,不然禾山已经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了。

    在她昏睡过去的时间里,禾山其实一直在帮她疗伤。如今皮肉伤都已经好全,骨头也被续了起来,可是穗岁仍然觉得手指不甚灵活,哪怕只是轻微地碰到什么都疼痛难耐。也不知道是那银棒另有什么玄机,彻底损了她的经脉,还是她从心底生出了对刑罚的畏惧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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