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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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感觉呢。禾山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他的眼神平稳地落在地上,像个极其认真的聆听者,听完述说之后开始认真地思考起来。
他在想,难怪穗岁会是这样一个矛盾的性格。
她对种族没有认同感,无处安身立命,却又像是一株缥缈的荇草,在任何一个地方都努力地扫出一片清净之地,挣扎着生长。可若要说她傲与洁,她又随时能扮演出卑躬屈膝的弱者模样,只为达成自己的目的。她毫不掩饰自己对世间的厌恶,却也愿意对一个陌生人施以援手,只要感受到一丝的善意,就掏空所有百般报答。
原来是因为穗岁从前接受到的,也是一种矛盾的善意。她在绝境之中窥见到了一厘染着血的温情,就颤抖着从自恶中紧攥希望,可刚决心洗去一身泥泞,做个清明之人时,又被那温情一闷棍打回深渊。
翻来覆去,就变成了这么一个摇摆不定,灵魂同她的血脉一道被劈成两半的人。
禾山有些替穗岁难过。
纯粹的善和极端的恶,但凡做到二者之一的人,其实都能活得很好。只有在两极之间无法克制地摇摆之人,才会真切地感受到那种撕裂之痛。
禾山终于想到自己还能为穗岁做些什么了。
“没关系,”禾山柔声对穗岁说,“你以后一定会遇到对你好的人。”
穗岁嘴角上扬:“嗯,我这不是有你了吗。”
禾山却怔住了。
半晌,他才再开口:“那你可以与我坦诚说说,你近几日没日没夜地缝制那青狼鱼皮,究竟是要做什么吗?”
青狼鱼其实并不如它经穗岁之手做成腰封之后那般好看。这鱼的外表是石褐色的,伴随着暗紫色的圈壮纹路,穗岁头一回看到的时候厌恶得退后两步。
但这鱼的内部却十分有趣,丑陋的表皮下无人看到的地方并不如寻常鱼类的肉那样是浅红色的,而是一种非常奇妙的玉色。
那玉色会泛着粼粼光芒,宛若流光溢彩的珠玉,在不同的光线下反射出各种靓丽的色彩,缝制成衣服便将这琉璃盛况携在身上,行至哪里都会是这幽暗海底的一片靓丽风景。
青狼鱼肉质柴硬,并不是鲛魔喜爱的食物材料,因此之前并没有多少人发现它这皮肉的特殊之处。
但穗岁用它,并不是单纯地因为它好看、可以作为讨好贵人的绝佳手段。
青狼鱼的皮肤表层不仅仅看起来猥獕,还细细密密地布着一层倒刺,当它们遇到危险情况的时候便会由扁扁长长的一条猛然鼓成球形,而那触及如同狸奴舌苔的粗糙外表也会陡然坚硬,倒刺就成为了针,是它们从天敌口中逃脱的一道防御。
穗岁看中的就是这么一层刺。
“你怎么知道我要用它来做些什么?”
“我虽视力衰退,但还不是盲人。”禾山拿起一块鱼皮,轻轻摩挲,“这布着倒刺的表层与内里流光溢彩的部分中间隔着一道空隙,用于存放放松状态下的皮肉。你若只是想要那好看的部分,大可以沿着这一道空隙把刺与肉分割开来。”
而不是日日秉灯细查,仔细验明鱼皮的张力是否完好,倒刺所在部分是否有缺。
穗岁把禾山的分析听进了耳朵里,视线却被他摩挲鱼皮的手给吸引了过去。
从这手看来……禾山在神界应该不是什么经常做事的人。他骨节分明,手指纤长,没有半点伤痕,比那养尊处优少爷小姐们的手都要白净。
不像她的,做惯了各类木工与粗使活计,手上几乎没有一个完好的地方,全都是木刺和鱼鳞划拉出的痕迹。
几根手指的指腹和骨节上,还蒙着一层薄薄的茧。
穗岁不由把手背到身后,神思游离地想:被那样一双干净柔软的手触碰到,应该是十分温暖舒适的感觉吧。
“自然是不可以分割开来的,无论是这刺,还是那空隙,都是我想做的事情里必不可少的一环。”穗岁把视线瞥去别处,承认得十分干脆。
可她还是犹豫了一下,没把具体要用这东西做什么告诉禾山。
“你且等着看吧。”穗岁从禾山的手中接过鱼皮,坐到她一向作工用的石台前,不轻不重地答了一句。
穗岁心里有些没有底。她要做的是一件为虎添翼的事情,行的也不是正大光明的手段。无论是孽海还是人间,穗岁见过各种各样的欺诈诡计,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些东西是不应该拿到禾山面前来说的。
好像连被他听到,都会让她觉得惭愧。
惭愧用世间不堪的东西,污浊了这双澄明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