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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里说出来,却轻飘飘得宛若在谈论天气的好坏,而不是有关生死的大事。

    穗岁少见地没有立刻对禾山的话有回应。

    禾山还以为她有些神伤,刚想安慰她这没什么,一切都是他的主动选择,不料却听穗岁笑出了声。

    她明明听起来笑得欢畅,可眉头紧紧蹙在一起,脸上满是嘲讽:“禾山啊,你知道吗,我的世界里,带给别人痛苦就是人们活着意义。”

    穗岁从前一直在想,人生在世是不是本来就是没有意义的,所以才有那么多人想尽办法给别人带去烦恼和痛苦,好让自己的命运与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在世间牵扯出羁绊,留下证明自己存在过的印记。

    而她就是那个被用来消遣的“别人”,是被欺压凌辱又不会造成任何后果的对象。

    禾山说的这句话,就好像穗岁过去十七年的岁月都是一场笑话。

    “我也曾经面朝星月诘问过上天,为什么对我这般不公,所有的苦难都要降在我一个人身上,明明我什么错都没有犯。可惜了,仙不管我,神也早不顾苍生。不顾便不顾,可为什么你与我落到一个境地,竟然会是因为完全相反的理由呢?”

    穗岁想不明白。

    说完她看向禾山,在他那双乌黑的眸子里望见浓郁到化不开的悲悯——方才明明他说起自己事情的时候都没变神色,为什么现在流露出这种情绪呢?

    真是奇怪。

    穗岁又补充说:“抱歉,我不是冲你,你们神既然已经和人划清界限,本来就不需要对我的命运负责——也不必用这样的眼神看我。这么些年我早就习惯了,偶尔矫情一回,叫你见笑了。”

    决定好要忍辱偷生后她就想得十分明白:眼睛一闭很是简单,可她拿什么去再报复那些欺辱她的人?就让他们这样坏事做尽,还要好过一生吗?没这个道理。

    既然心里已经选择了好死不如赖活着,那她伤春悲秋和愤愤不平的资格就被剥夺走了。

    更何况她现在已经找到活着的意义了,再说这些,可不是做作矫情吗。

    禾山摇了摇头:“我不觉得这是矫情。七情六欲、善恶分明本就是人族的特质,也因此才生出愿力这样伟大的存在。我知道你一惯把情绪隐藏得很好,这样才能在人族与鲛魔之间保全自身。但你可以把这些都说给我听,所有的愤慨,也都可以在我这里流露出来。”

    怕穗岁不满自己眼中的神色,禾山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向前走了几步,边走边说:“倘若……倘若神顾苍生,你会有什么向我所求?”

    就在禾山背过手往前走去的时候,穗岁还沉浸在他前一句话中,不由自主地跟上前去。

    没想到禾山说完后面那话,忽然驻足,回过身来。

    尚在走神的穗岁没有刹住脚,就直接撞了上去,额头重重地磕在禾山的胸膛上。陡然的撞击让她条件反射地闭上双眼,可眼前一片漆黑,额头的感觉便愈发明显。

    原来他并不瘦弱。

    宽硕的肩膀下,是坚硬而有力的胸膛。

    大部分时候两个人都是面对面坐着说话,或者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如今贴得这么近,穗岁才发现禾山好像比她以为得还要高大一些。

    穗岁捂着眉心抬头去看,在与禾山视线交错的一瞬间,她的内心忽然升起一个想法。

    情动于中,故形于声,亦可描述此间心跳如鼓的回音。

    凑得这么近,一定会被看出异样的吧。

    果然,禾山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穗岁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没什么。”

    像是怕禾山追问,她又扯道:“你这手艺,若是在人间开一间酒肆,也是可以名动一方的。”

    禾山笑道:“我其实从未生过火、做过吃食,不过使些小聪明,也只有你不嫌弃。”

    穗岁被这话一哽,先是觉得怎么也无法相信一个未曾下过厨的人竟然能想出这么多美食的方子,又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后面半句话:如此厉害,居然说只有她不嫌弃?

    尽管禾山之前讲得很明白,他的神相不能告诉给穗岁,可穗岁此刻比以往任何一日都要好奇禾山在神界到底是做什么的。

    穗岁一愣,她这究竟是怎么了。

    从前两个人彼此互不过问往事,不是一样相处得很好?可她最近以来,好像越来越不满足于这样的心照不宣了。

    她开始好奇,开始想要追问更多,小心谨慎地伸出手,试图去触碰他们之间那道自不待言的界限。

    那个时候穗岁还不知道,所有心动,最初都会披上一层名为“求知”的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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