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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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完整的上古神相究竟意味着什么。穗岁来到孽海里后无数次听到过鲛魔叫骂过神族,以及这位一战成名的神族太子。
“虚伪,恶心,无能!”
“若是要管,一开始就应该管;若是不管,索性袖手旁观到底。”
“我们的祖先在黑暗中求生的时候神在哪里?三界陷入一片混沌,日月无辉,开智者与猪狗别无二样的时候他们又在哪里?”
“精怪、妖族灭亡的时候他们不出手,一到人族便要出手了,可笑,难不成还妄想人族卖他们面子吗?”
“还是说神族与那莫须有的狗屁天道一样,当真只为人族而生?我们鲛魔、妖怪于他们而言不过是蝇营狗苟,不堪护佑的东西。既然如此也别把我们困在这里生不如死,直接把我们灭了得了!”
穗岁毫不怀疑,下一次三界再陷入混乱,一定是鲛魔一族向神族发起的复仇所致。
禾山问她为何还能心平气和与他说话,便是因为换作其他任何一个鲛魔见到他这样受伤的落魄神族,肯定是会赶尽杀绝,以泄心头之恨的。
“因为我并不希望你将我与鲛魔相提并论。”穗岁说。
可话一出口,她便觉得这个理由没什么说服力。她不仅仅是鲛魔,也是个人,哪怕从她人族的血统来看,对神也不应该有什么好态度的。
不至于杀神灭口,但也不会出手相救。
人族寿命短暂,不过百十年。三界混沌的那些年里,一片混乱的秩序给数十代人造成了难以磨灭的伤痕。
鲛魔认为神族是因为他们要向人族动手而惩罚他们,但人族并不这样认为。几万年来他们衍变出的愿力回馈之道太过完善,人也好仙也罢,早就不将其他种族放在眼里了。
他们对神心有不满的同时,也是蔑视神的。
穗岁突然想明白了她活在世上十七年,总是运气不好、不大得志的原因。
苍茫三界,她好像没有对自己有一个确切的认知:她从来不把自己当成鲛魔,却也因为成长过程中所遭受的种种不认同人族的一切。
天地缥缈,没有一处容得下她灵魂的地方。
良久,穗岁抬手轻点着自己的下巴,开口道:“嗯……主要还是因为你长得不错吧。”
从禾山诧异的表情来看,他定是没有料到穗岁沉默了半天,最后掰扯出了这样一个完全不着调的理由来搪塞。
那诧异的神色在禾山的脸上昙花一现,穗岁眨了眨眼,看到的就还是那个面色苍白却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好像无论她嘴里吐出什么冒犯之词都不会叫他变了颜色。
穗岁忍不住揣测,莫非神族的审美与鲛魔类似,都喜欢把奇奇怪怪的东西当做英俊与美丽?心里想着,她便把这话问了出来:“难道没人说过你长得好看?”
“这倒不是。”禾山干脆地否认,“但确实没有人当面与我说过这话。”
穗岁扯了扯嘴角:“那你们神还挺虚伪的。”
不像他们人族,见到好看的便会当面骂出来。随着她年龄越大,渔村的村民们对她骂得越难听,行为举止越是逾矩,她就知道自己长得在世人眼中越是漂亮。
“嗯,或许吧。”禾山这样回答道,轻轻把这个话题揭过。
总不能告诉穗岁,望眼整个神界,没有一个人敢当着他的面对他的相貌评头论足吧。
禾山总是这样,二人之间初见时横于其间的隔阂慢慢消散以后,多说了几句话,穗岁就发现无论她说出什么世人眼中可能觉得不太礼貌的话来,禾山都和和气气地接下。
从前她还以为禾山将她看作不懂事的小孩,现在才发觉,那样包容的眼神,是源于一个神族对其他生灵无知冒犯的宽容。
“禾山,在你眼中我是什么呢?”穗岁抬头,语气平和地问,“你看我,和看蝼蚁有什么差别吗?”
她看见禾山那如墨的眼眸起了一丝涟漪。
于是低头笑了笑:“算了,不用说了。我如今看我自己,也寻不出和蝼蚁的差别。”
“我能先问你一个问题吗?”禾山反问。
“你说。”
“如果你得到一个机会复仇,会对那些欺辱你的鲛魔手下留情吗?”
“不会。”穗岁答得毫不犹豫。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身上那些大大小小自己划出来,又刻意不去诊治的伤痕,是在给那未知发生的事情提前赎罪,对吗?”
她睫羽微颤。
“所以我不会那样看你。”禾山说,“我从来没有将你与那些鲛魔相提并论。”
穗岁沉默了好久,才闷闷地嗤笑一声:“一个神族,瞎揣测什么凡人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