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宴鹤临河随游隼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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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靠在土堆上歇息,他就会想起父亲对他说的话。


    ??且拖刀行。


    且拖刀行,这四个字,他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


    他好累啊。


    父亲,我很累。


    颓然一阵子,坐在别人的坟墓前几天,虽然累,死也没死成。等活过来,等有意思,他又会麻木的往前面拖着腿前行。


    他咬着牙,想着自己的责任,想着自己的刀,想着姑娘的愿望,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的往前爬。


    到最后,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要活,是想要责任,是想要刀,还是想要姑娘了。


    他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当他活着回去,当他回到国公府,当他发现自己成了废人再也无能撑起一个家,这个家的责任也不在他身上时,蓦然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失望。


    他躺在床上,不断的开解自己:不要紧的,能活着,能活着不是很好了吗?


    他能站起来了,也能走路了,虽然不能骑烈马,但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他活了啊。


    他还要去见他的姑娘。


    活着去见,他会满足她的愿望。


    她不是想离开吗?他可以的。


    但他如今不是将军了,不是英雄了,他害怕去见她。


    他还是见到她了。


    她正在叱骂随游隼。


    她骂道:“你在嘲笑他??你有什么资格嘲笑他。”


    “你可曾护卫过边疆百姓?你可曾浴血杀敌?你可曾看过尸横遍野的沙漠,可曾遇见过老马识途驼回来的尸体?”


    “你什么都没见识过,便以你狭隘的心胸,肮脏的心思去揣度一个被百姓拥戴的将军。”


    “随游隼,你从未有过他的辉煌,为什么有脸面去嘲讽我们云州人愿意虔诚跪拜的将军,讥讽他辉煌不再呢?”


    “你脸可真大啊,尚且还没攀登上他站过的山顶,只站在山脚下仰望,便已经开始畅想自己登上山顶的模样了么?”


    “荒唐,荒谬。”


    一句又一句,一声又一声,让他的心里酸涩起来,甚至想要流眼泪。


    她在为他辩解,在为他的过往余生辩解。


    他不是一个废人,他依旧是一个英雄。


    他所有的努力都给了百姓,都给了国家,他依旧是山顶的神明。


    但是??


    她已经不需要他了。


    时过境迁,她如同英国公府一般,不需要他了。


    英国公府的担子,她的希冀,都离他而去。


    他越发不懂。


    他的呼吸越来越弱,他不懂,他开始怨恨上天的不公。


    犹如随游隼一般,他对上天安排的这份命运不满到达了顶峰。


    为什么啊,到底是为什么,我好不容易活下来,我明明活下来了,却失去了所有。


    我该如何自处?


    得不到的,永远都得不到。错失了一次,便错失了所有。


    宴鹤临躺在黑暗的屋子里面,觉得好累。


    父亲跟他说,“是太子做下的。”


    是太子让他死在了两年前的悬崖底下。


    宴鹤临就轻声笑了笑,“阿爹,你说的对,自古将军定太平,太平却不许将军。”


    他讥讽一句,“我到底,还是高看了自己。”


    英国公叹息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第一回问他练武之外的事情。


    他说,“我听你祖母说,你很喜欢曲陵侯家那个表姑娘?”


    宴鹤临点了点头,“是。”


    英国公就要说什么,宴鹤临却摇了摇头,“阿爹,你不要做什么??顺其自然吧,我如今……”


    我如今,不敢奢求。


    他笑起来,“祖母担心我,我知道,我不会让她担心的。”


    于是,他在她们的面前只有笑的。


    他笑了,她们才会高兴,才会放心。


    他有时候也会想,要是自己没有掉下悬崖会怎么样,有时候又觉得自己这般想可真是无趣啊。


    他还想过自己对姑娘的感情。


    相处时日不久,也算不上是一见钟情,怎么就这般舍不得?


    后来他想,她不仅是他的意中人,还是他在悬崖之下,两年的希冀。


    他带着希冀而去,她却已经不要了。


    人生最痛苦的莫过于遗憾。


    遗憾??真遗憾啊。


    他就慢慢的少出现在她的面前了。


    祖母劝他:“真喜欢,便去争取,何必要这般偷偷摸摸。”


    宴鹤临却道:“真喜欢,才要离得远远的。”


    男女有别,别让她以后的未婚夫君介意她的曾经。


    祖母大哭,“我宁愿你不是个君子。”


    可他就是这般一个人了。


    后来,随游隼死了。


    后来,他随着盛长翼去打仗。


    后来,他看着盛长翼骑着烈马,配着长刀,久久的失了神。


    他想,盛长翼最后还会牵住他家姑娘的手。


    ??随游隼,你说的真对,老天真不公平。


    云王登基,盛长翼成了太子。


    他一直留在了蓟州。


    他的身子越发弱了。


    家里人给他做了


    轮椅。他彻底成了一个废人。


    再蓟州的那段日子里,他每日里没精打采的晒太阳,每日里又饥渴的渴望自己活下去。


    就好像又回到了当年在崖底的时候。


    他要死了,但他想生。他想死,但他还活着。


    这般浑浑噩噩,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然后他想出去走走。


    伺候他的小厮喜极而泣,将他推出了昏沉沉的院落,然后一路上看见了不少的风光。


    他突然想要吃一条鱼。


    其实回家之后,他一直很少吃鱼。因为在崖底吃得太多了。但今日,他很想吃一条鱼。


    小厮们为了让他高兴,亲自去池塘里面抓。他坐在一侧,有几个村民走过,说起了京都的趣事。


    其中就有折松年入狱要斩首的消息。


    宴鹤临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要回京都去看看她。


    祖母不只允许,却也拗不过他。


    他说,“我还能活多少年呢?我终究只能活这几年了。这几年里,我总要去做一两件事情的。”


    他笑起来,眸子里闪出泪光,“祖母,我想去看看她。”


    她如今又处在难处了。我想去看看她,看看她就好了。


    祖母便带着他回了京都。


    京都纷纷扰扰,她家的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他站在她家的石狮子之前,看见她生机勃勃的脸。


    他就放心了。


    很久很久的遗憾,突然就释然了。


    她真的是很努力的在活着,在让自己高兴。


    真好啊。


    随之而来的却又是一股席卷全身血液的失落感。


    她好好活着,他却要死了。


    他又回到了蓟州的小院子里。


    一切都很平静,他平静的接受了一切。


    这是一个夏日。他喜欢上了晒太阳。太阳很暖,他却总觉得自己身上有股死人味怎么晒也晒不去。


    他开了个玩笑,“我听闻老人有老人味,那是年岁到了。可我还活着,身上怎么会有死人味呢?难道我要死了?”


    院子里就惊慌失措的跪了一地。


    宴鹤临突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他闭上眼睛,心想,他的余生,便在太阳光底下腐朽生根了。


    在一个烈日之时,他感觉到自己的眼前有些晃。


    他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他还是个将军,手里被人塞了一条手绢。


    一直藏在心里的声音对他说,“将军??将军??”


    他定睛一看,她年岁小小,正将手绢抛给他。


    “将军??将军??”


    她穿着一身的锦衣华服蹲在他的摇椅前,是妇人打扮。


    他笑了笑。


    “姑娘,你来看我了啊。”


    折夕岚点点头,轻柔道:“是,将军,我来看你了。”


    宴鹤临就心满意足的笑了。


    “是,我是将军。这么多年,只有你还叫我将军。”


    他是个将军,手握长刀,身骑烈马。


    这么多年,过去的都过去了,他也不再埋怨上天。


    他只是有些不甘。


    他说,“我刚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了你给我抛手绢的时候。”


    那时候,什么都才开始。


    那时候,还什么都来得及。


    他缓慢的闭上眼睛,“我要继续去做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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