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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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管家在一旁道,九姨娘,以后这就是您住的院子了,有什么事儿您只管吩咐我,这是伺候您的丫头,叫银环。</p>
他给银环使了一眼色,说,银环,还不见过九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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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姨娘?这个男人?银环来不及多想,忙行了一个礼,结结巴巴地说,见过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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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玉看着她,微微倾身回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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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走后,银环忍不住偷看这位九姨娘,她懵懂地想,原来九姨娘是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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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发生了许多事,她见过兰玉落寞孤寂的,重病羸弱的,甚至是床榻上不可对外人言的模样,可从来没有见过兰玉如此发疯癫狂、歇斯底里的样子,仿佛顶好的玉器被狠狠掷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碎片四溅,每一片都教人心惊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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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大烟最是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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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玉起初尚且能忍耐,在床上辗转反侧,可越到后来,就越是痛苦。屋子里的大门紧闭着,李鸣争、李聿青和李明安三兄弟都在,屋外是守着的几个大夫和银环。银环隔着门听见里头传来的痛苦呻吟,掌心都是汗,忍不住问刘大夫,说:“刘大夫,这怎么办?我家主子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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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面生的,说是二爷自津门请回来的中年男人道:“这才哪儿到哪儿,”他说,“想要戒了这黑疙瘩,不脱几层皮就甭想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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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给你家主子去备着热水人参吧,至少五六天,你家主子是出不了这个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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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环听得心惊肉跳,突然,里头是一声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不知是枕头还是什么,银环吓了一跳,担忧地看着紧闭的房门,心紧紧地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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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头砸在地上发出好大一声重响,兰玉浑然不觉,他冷得要命,浑身都在哆嗦,青筋在薄薄的皮肉下紧绷着凸起。烟瘾如同附骨之疽在骨头里穿梭叫嚣,他难受至极,紧紧攥着被褥塞入口中堵住将出口的痛叫,可仍挡不住毒瘾发作时如同百蚁噬心的痛楚,忍不住,手重重地捶在床上,嗓子眼里泄出几声极度克制隐忍的闷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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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兰玉在床上辗转翻滚,李鸣争三人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僵硬地陪在一旁,脸色沉如水,屋子里气氛压抑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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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安即便早有所料戒烟必然痛苦,可当真看着兰玉为烟瘾所苦,心也颤了起来,不忍看,可又无法不看。李明安上前握住兰玉紧绷的手臂,伸手擦了擦他脸上的汗,低声叫道:“兰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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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玉冷汗涔涔,神志都似离了体,朦朦胧胧地听见有人在叫他,他睁开眼,看着李明安,嘴唇动了动,几乎就想让李明安拿大烟给他,可话到舌尖,咬了咬牙又吞了下去。他喘息着忍了忍,又抽回手,将自己往床内侧挪了挪,须臾又咬住被角堵住了自己的嘴,手指紧紧攥成了拳用力砸在墙上,突如其来的剧痛将他自无边的烟瘾中稍稍拽回了几分。兰玉短促地喘着,说:“别管我,别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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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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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过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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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玉起初还能勉力维持清醒,可越到后来,就越发无法忍受。他渐渐被大烟侵蚀了神志,得不着鸦片,痛苦地叫起来,见了李明安,神志不清地抓着他的衣袖求他,“……李明安,我受不了了 ,受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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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痛,好痛啊,”兰玉浑身哆嗦,李明安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对他才好,仿佛他的触碰都能让他发抖,让他痛,“不行,兰玉,咱们得把烟瘾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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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玉恍若未闻,声音里都夹杂着哭腔,“我太痛了,你给我吧,啊?给我抽一口,就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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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安手也抖起来,几乎就想答应他,可话如何也说不出口。兰玉见求他无用,推开他,哆哆嗦嗦地爬到床边,就要下床去自己弄大烟。下得太急,险些栽下床,被一直守在床边的李聿青抱住了,李聿青搂住兰玉,他每颤一下,就像有一支利箭扎在心尖儿上,李聿青脸色发白,轻声说:“忍一忍,兰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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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玉疼痛难忍,被鸦片瘾折磨得眼中掉泪,浑身都是汗,他牙关都似在打颤,说:“忍不住,忍不住了……我好难受,我好难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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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泪砸在李聿青手上,李聿青眼睛也红了一圈,兰玉浑浑噩噩地望着他,哽咽道:“李聿青,你给我大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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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想我原谅你吗?”兰玉急切地跪坐起身,说,“你给我大烟,我就原谅你了啊,你想我爱你,我会爱你的……只要你给我大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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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聿青神色怔愣,眼中掠过痛色,他想,若是平常能听见这话,真是……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也不足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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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该是这样。李聿青抱起兰玉放在床上,哄孩子一般,说:“兰玉,咱们再忍一忍,捱过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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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玉却一下子尖叫出声,嘶声道:“不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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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死了,”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心口,说,“……我好痛苦,还不如死了,”兰玉毫无尊严地哭出了声,不时发出几声惨叫,又去抓自己的手臂,几欲炸裂的头,李聿青和李明安忙捉住他的手,钳制着他,生怕兰玉做出自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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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玉被按住动弹不得,可身子仍抽搐着,他越过李聿青的肩膀,看见了站在床边的李鸣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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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鸣争正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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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玉艰难地朝他伸出手,呜咽道:“李鸣争,你救我……你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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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鸣争握住了那只汗湿而冰冷的手,兰玉的手在发抖,勾着他的手指,求他,“李鸣争,我要大烟,给我……我就抽一口,就一口,我再戒,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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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好?”兰玉可怜至极,泪眼朦胧地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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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鸣争沉默须臾,轻轻擦去他脸颊的泪水,说:“戒烟不能半途而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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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玉怔了怔神,突然发了疯,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挣脱开几人跌跌撞撞就下了床,往门口逃去。可不过几步,就被人抓住了手臂,他看不清是谁,都是一张张冷酷无情的脸,他们不愿意给他大烟,想要他死。兰玉拼命挣扎起来,临了,被李聿青牢牢摁在地上,兰玉歇斯底里地吼道:“放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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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子,你们都是骗子!你们就是想我死,”兰玉尖声骂道,“你们想弄死我,去给你们父亲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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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李家人蛇鼠一窝,一丘之貉!都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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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玉不管不顾,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疯了一般诅咒他们,仿佛要将这催命的毒瘾一气儿发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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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鸣争几人都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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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李鸣争说:“去拿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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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安闻言犹豫了一下,抬腿去拿一旁早就备好的麻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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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玉戒烟瘾的每一日都是煎熬,他手脚都被绑着,捆在了床上。屋子的墙上不知何时新置了一面舶来的西洋挂钟,兰玉被毒瘾折磨得筋疲力尽,眼神也呆滞了,恍恍惚惚地听着滴滴答答的秒针,意识也似远远飘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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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玉无法入眠,只有折腾得力竭了,才能昏昏沉沉地睡着。可他一想,又叫骨头缝里的大烟虫驱使得痛叫挣扎起来,麻绳到底粗糙,饶是他们绕了几圈软布,可还是磨得手脚腕子都破皮见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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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安不忍心总绑着他,在他疲惫睡去之后,解开了绳子想让他缓上一缓,可等兰玉睁开眼,他烟瘾发作就将整间屋子砸了个稀巴烂,无论是古董花瓶还是摆件,一地碎片狼藉,他赤着脚,头发散乱,状若恶鬼一般,可怜又可怖地哀叫,疯狂地求着要一口大烟。三人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他绑回了床上,李明安怔怔看着兰玉,眼睛倏然就红了,低声说:“兰玉,再忍忍,忍忍就过去了,”他声音哑了,泪水倏然滑落,滴在兰玉脸上。兰玉神情恍惚,被泪水烫得打了个颤,嘴里咕哝着什么,李明安低头去听,却是,“我要大烟,我要大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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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嘶哑,泣血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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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聿青看着,又心疼又恨,他恨死去的李老爷子,可更恨自己,兰玉曾说,若不是怀上了他的孩子,兰玉说不定不会被他爹逼着抽大烟,就不会受这遭罪,都是他——他重重一脚踢开身旁的鼓墩,铺天盖地的无力和懊悔绝望汹涌而来,几乎让李聿青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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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来没有想过,每一天的天黑会来得这样迟,朝阳又会起得如此令人煎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