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心倦一(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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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是,在杀隗老师时,乐无涯隐约记得小七提过一嘴,说给他医伤的大


夫是孔阳平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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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是,小七上山背他的尸体时,孔阳平也在场。


乐无涯深知当今皇上的品行。


小七干的这两件事,足够戳炸老皇帝的龙鳞。


在他的眼里,蚊子进了上京,都得排着队飞,决不能有半分违逆他心意的事情发生。


可这些年小七并未穿上什么小鞋。


唯一的解释就是,孔阳平此人并非铁石心肠,不过是性格使然,只擅闷头做事,不爱与人交心罢了。


当然,小七身处局中,不敢对这么个闷葫芦托付信任,也是常理。


在小七自己看来,他必然是使了什么手段,软硬兼施地威胁了孔阳平,才让他不敢告状的。


可是,孔阳平名义上的主子是天子。


他肯为项知是隐瞒,那便已然是偏心了。


小七心眼奇小,又爱钻牛角尖,只要不是十成十的坦诚相护,这一点偏心,他宁肯不要。


所以,他主仆二人这么多年来,仍是相交甚浅,提防甚重。


思及此,乐无涯不得不感叹:皇帝的行事作风,真是一以贯之。


项铮并不是从兄弟阋墙、勾心斗角中拼杀出一条血路的人。


他的上位之路堪称一帆风顺,自然养成了他通身眼高于顶、自视甚高的帝王气度。


他颇为自信,认定自己的威德布加四方,恩情更是厚逾山海。


就像他对待戚姐一样。


实际上,看出戚氏案卷有异、奔赴千里替她翻案的是乐无涯。


穷尽心机、在暗地里助推皇上立她为孝女典范的,也是乐无涯。


但皇上偏偏就能理所当然地认为:是他亲自赦免了戚红妆,是他皇恩浩荡,予她一个侍花女匠一世尊荣,堪称洗髓伐毛、再造为人。


至于乐无涯那点恩情,不过是抛砖引玉的那块砖罢了。


而戚红妆,不过区区一个没读过什么书的底层女子,只需仰受天恩、悉心报偿即可。


但不得不说,老东西看人的眼光挺好。


无论是戚红妆,还是如风、孔阳平,都是正儿八经的好苗子。


思及此,乐无涯望向昏睡的七皇子,又看向孔阳平。


这二人看似互补,一个开朗、一个内敛;实则是一个封闭、一个深沉。


要犟种小七去改正他的毛病,恐怕是千难万难。


但眼前这人,或许是个可教之才。


他对孔阳平说:“孔阳平,‘忠’字如何写?”


孔阳平眼睛微微转动,思考着乐无涯此问用意。


乐无涯笑微微地望着他。


单看他思考的动作,看上去的确是个精明至极的人。


然而,他给出的答案却是异常老实:“中字之下一颗心,是为‘忠’。”


“何解?”


孔阳平心说,还真像个老师。


但他依然按照自己的理解,规规矩矩地答道:“把一颗心


摆在正中,不偏不倚,是为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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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讲。”


“上为天,下为地,人为中。人只要守好自己的一颗心,听凭心意,无愧于心,便是忠了。”


孔阳平忍不住反驳:“忠君爱国,乃天之常理,人之纲常,怎么能单听自己的心意,肆意妄为?”


“为何不能?”


孔阳平睁大了眼睛,惑然不解。


他的第一反应是,大逆不道之言,不能听。


但他并未打断乐无涯。


乐无涯侃侃而谈:“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自始皇至今,代代相传,人人口称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可这世上,哪里真有能活上万万年的主子?人活百年,在滔滔历史中,不过沧海一粟耳。一颗忠心,凭什么不能放在秤上,细细衡量,看值得交付给谁呢?”


孔阳平沉思片刻,模棱两可地道了声:“多谢闻人县令指点。”


这是父亲言传身教下,孔阳平养成的习惯:


永远不发表明确的意见,说话永远留一线。


这样旁人才抓不住你的把柄,才能保一条命。


乐无涯微笑道:“孔侍卫这句‘多谢’,真是意味无穷。您既然谢我,别只在口头上,不知您能帮下官做一件事吗?”


“请说。”


“孔侍卫在七皇子面前,可不可以改一改您这坏习惯,把话说得稍微明白清楚些?”


孔阳平:“……”


在他的沉默中,乐无涯循循善诱道:“孔侍卫想一想,为何七皇子会有今日之醉和这一场大闹?说到底,他身边始终是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朋友,隐忍多年,才至于此。”


孔阳平的嘴唇微微嗫嚅了一下。


……可他不是如风,不是那么会说话。


“我知道这很难改。”乐无涯伸出手来,轻轻一拍他的肩头,“……这样如何?你一天主动和他说上十句话。不多,十句即可。”


“……说些什么呢?”


“随你。”


孔阳平抿唇沉吟片刻,又道:“多谢闻人县令指点。”


乐无涯欣然点头。


这句感谢,听来要比方才那句真心许多了。


……


目送着孔阳平牵着他的马,护送着小七,在月色下踽踽远去,乐无涯突觉一股浓浓的疲倦涌上了心头,几乎要站立不稳。


他倒退几步,背部狠狠撞在了银杏树上,才稳住了脚步,没一跤摔在地上。


他的习惯向来是:在哪里倒下,就在哪里蹲会儿。


乐无涯顺势靠在银杏树上,缓缓滑坐下去,在淡淡的枝叶香气中苦笑出声:


……这一天,真够累的。


就算再累,乐无涯也不能睡在荒郊野地里。


他吃力地爬上马背,顶着漫天星辰,放任着马慢慢前行,返回驿馆。





()日,驿馆值夜的仍是下午分拣信件的驿卒。


听到外面的马蹄声,他快步奔出,殷勤地将乐无涯的马接过来:“闻人县令,您可回来了。城门落钥这么久,外头又黑,下官正担心呢。”


乐无涯报以温和的君子笑容,实际上身形已经有些颤抖摇摆了:“劳驾,给我烫一壶酒来,可以吗?”


驿卒哟了一声:“不好意思,闻人县令,这点儿厨房门都锁了,下官这边要熬夜盘账,倒是自备了一些冷酒提神,若是您不嫌弃……”


乐无涯匆忙道:“分我一杯吧。”


此时的乐无涯精神倦怠已极,却毫无困意。


他只想借着酒意好好睡上一觉。


对驿卒送来的一满杯冷酒,他一饮而尽,趁着酒意还未上涌,低着头,拖着疲惫的脚步,一步步登上了楼梯。


待来到房间前时,他眼前的世界已然是恍惚迷离。


乐无涯手软脚软地推开房门,迈步欲入,却被门槛狠狠绊了一下。


他身体失控地向前栽去,不期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


……乐无涯的精神实在是紧绷到了极点,累到忽视了一个驿卒为何会那么关心自己的去向。


他茫然地试图抬起头来,只觉得颈上像是负了千斤重担。


他对着那茫茫虚空撒娇道:“好累……”


一只手抚上了他的后背,如同他刚才安慰小七,一下下地拍抚着他的后背,按揉着他的脊骨,自上而下,温柔至极。


乐无涯甚是受用。


他其实就是希望有人能这么拍拍他、哄哄他。


但是旁人总觉得他无所不能,就没有人肯这样做。


乐无涯回抱了回去,口齿不清地醉呓道:“你哄哄我,我也哄哄你……小七,别难受了,你们两个,老师都在意……”


正在替他按揉脊骨的手悬在了半空。


项知节目光垂下,望着怀里面带薄红、眼神涣散的乐无涯,目光里潮光涌动,明灭不定。


他悬空的右手僵在半空,拇指和食指反复碾压、磋磨,像是在释放着什么压力。


最终,在一声悠长的叹息后,乐无涯得到了一个满怀的、温柔的拥抱,以及一句低语:“……老师,可我只在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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