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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聿青想也不想就打断他,说:“不行,”他看着兰玉,又是一窒,竭力克制着自己缓了缓急促的气息,才道,“兰玉,若是那玩意儿对你有益,我绝不会拦你,可大烟是要命的东西,多少人都是死在大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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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玉说:“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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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大烟无益,我却觉得那东西很好,”兰玉意兴阑珊,惫懒地说,“只有抽大烟的时候我才觉得我还活着,我还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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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聿青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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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玉不再看他,转过身慢慢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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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聿青看着他瘦削单薄的背影,月是缺月,惨白的月光漏下一点银辉,树影婆娑,李公馆里的灯笼已经亮了起来,光影交错间,竟让李聿青觉得兰玉置身于浪潮汹涌的海边,只消海浪拍岸,他就会被浪潮吞噬,再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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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刹那间,李聿青浑身都凉了,忍不住叫了声,“兰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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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玉没有回头,脚步也没有停,李聿青再等不及,迈长腿快走了两步,他抓住了兰玉的手,力道之大不容他挣脱,低声说:“我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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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老爷子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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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兰玉走出主院的第三天,那夜主院灯火通明,几个大夫施针急救了半宿,总算是将他自鬼门关前拉了回来。可李老爷子已经不清醒了,连话也说不利落,精神恍惚,苟延残喘了两天,在一个夜里断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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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鸣争冷静地替李老爷子操办了后事,灵堂就置在祠堂内,李公馆上下都挂起了一片白,恰是阴天,天色昏暗,刺骨的朔风刮着,隐隐的,似乎正在酝酿着一场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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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祠堂内,李鸣争和李聿青,李明安到底是李老爷子的儿子,李家的少爷,无不披麻戴孝,李老爷子的姨太太也跪在灵堂前,只有白氏和兰玉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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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偌大的灵堂内,只有李老太太哭得最是伤心,她已经哭昏过一次,醒来时,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跪在灵前,脸上再没有以往的强势冷肃。六姨娘也落了泪,七姨娘木然地跪着,鬓边簪了白花,年轻的面容露出几分茫然,眼中却不见半点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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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家在北平是大家,李老爷子去世,前来吊唁者不计其数,李家门前车马络绎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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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玉院子里也挂了白,下人来挂时,特意请示过兰玉,彼时兰玉正躺在藤椅上,微微眯着眼睛看了片刻,说,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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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着门户上贴挂着的白花,白布,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想,李老爷子真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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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能是被他活生生气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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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的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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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玉该高兴的,该拊掌庆祝,甚至当以薄酒三杯相贺,可不知怎的,兰玉只觉得越发疲倦,那股子倦意钻入四肢百骸,每一寸血肉,每一根骨头,整个人都变得麻木而疲惫,就连笑都提不起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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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环若有所觉,担忧地叫了声,“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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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玉半闭着眼睛,说:“我困了,想睡一会儿,别让人打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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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环哎了声,道:“那您想吃点什么,我让金娘给您做着,等您醒了就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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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娘是府里新来的厨娘,一手淮扬菜做得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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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玉说:“你想吃什么让她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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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没有说话的兴致,银环抿了抿嘴,将玉团儿抱了过来放在藤椅旁,轻轻捋了捋玉团儿的脑袋就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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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子里静悄悄的,玉团儿奶声奶气地喵了声,兰玉没有出声,它跳上了藤椅,慢慢爬上兰玉的胸口。猫儿鼻子凉,嗅着,挨着兰玉又细细地叫了声,兰玉昏昏欲睡里又睁开眼,看着玉团儿的鸳鸯眼,小东西正直直地看着兰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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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玉伸手揉了揉玉团儿,它拿脑袋蹭着兰玉温凉的手,小声地叫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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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玉说:“玉团儿,我就睡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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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团儿喵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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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玉这一觉睡得长,梦里兰玉又回到了扬州的花船上,已经是三更天了,他抱着琵琶要走,花船的老鸨秦娘叫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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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娘将一个月的薪酬递给他,钱不多,兰玉也不在意,他只一个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没有别的花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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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娘浓妆艳抹,笑道:“你这手琵琶技艺越发精进了,有几个通曲艺的客人,专门为着你的琵琶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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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玉道:“多谢秦姨,这都仰仗了您的栽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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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娘笑盈盈说:“当初素云就和我说,你是个有天赋的孩子,如今一看,还是她眼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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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云就是曾经教授兰玉弹琵琶的花娘。兰玉浅浅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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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娘替他倒了一杯茶,说:“过几日就是你娘祭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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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玉嗯了声,道:“二月初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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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娘叹道:“一转眼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桑娘要是见了你现在的样子,一定很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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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玉垂下眼睛,看着澄黄的茶水,秦娘道:“弹了一宿的琵琶,喝杯茶,我记得这还是你娘最爱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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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玉端起那杯茶,说:“谢谢秦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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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孩子,一口一个谢,和秦姨还见外,”秦娘幽幽道,“当初我和你娘也是好姐妹,”她说,“要不是你母亲生了那种病……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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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玉轻声说:“世事无常,人各有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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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玉看着梦中的自己举起那杯茶将要饮下去,突然伸手夺过了那杯茶,用力摔在地上,茶杯碎裂,茶汤四溅,梦中的人倏然就扭曲着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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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玉就这么醒了,他睁开了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床帐,恍惚了许久,才想起自己是睡在藤椅上的——兰玉转过头,就看见了坐在一旁的李鸣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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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鸣争一身缟素,脸色却如常,手中还握着一卷书,是李明安不知从何处搜罗来给兰玉解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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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鸣争说:“醒了,口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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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搁下书,起身去给兰玉倒水,兰玉看着他修长的背影,哑着嗓子说:“你爹是我气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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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鸣争握杯子的手顿了顿,道:“他是病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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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罢,转过身走回床边,说:“喝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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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玉固执道:“就是我气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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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鸣争看着兰玉,点点头,说:“我知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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