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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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他们老太太已经去世了。顾太太做媳妇一直做到五六十岁,平常背地里并不是没有怨言,但是婆媳俩一向在一起苦熬苦过,倒也不无一种老来伴的感觉。老太太死了,就剩她一个人,几个儿女都不在身边,一个女孩子在苏州学看护,两个小的由他们哥哥资助着进大学。伟民在上海教书,他也已经娶亲了。</p>顾太太回到六安,他们家在城外有两间瓦屋,本来给看坟人住的,现在收回自用了。她回来不久,慕瑾就到她家来看她,他想问问她关于曼桢的近况,他屡次写信给曼桢,都无法投递退了回来。他因为知道曼桢和祝家那一段纠葛,觉得顾太太始终一味地委曲求全,甚至于曼桢被祝家长期锁禁起来,似乎也得到了她的同意,不管她是忍心出卖了自己的女儿还是被愚弄了,慕瑾反正对她有些鄙薄。见面之后,神情间也冷淡得很,顾太太初看见他,却像他乡遇故知一样,分外亲热。谈了一会,慕瑾便道:&ldo;曼桢现在在哪儿?&rdo;顾太太道:&ldo;她还在上海。她结婚了呀‐‐哦,曼璐死你知道吧,曼桢就是跟鸿才结婚了。&rdo;顾太太几句话说得很冠冕,仿佛曼桢嫁给她姊夫也是很自然的事情,料想慕瑾未见得知道里面的隐情,但是她对于这件事究竟有些心虚,认为是家门之玷,所以就这样提了一声,就岔开去说到别处去了。</p>
慕瑾听到这消息,虽然并不是完全出于意料之外,也还是十分刺激。他真替曼桢觉得可惜。顾太太尽自和他说话,他唯唯诺诺地随口敷衍了两句,便推说还有一点事情,告辞走了。他就来过这么一次。过年也不来拜年,过节也不来拜节。</p>
顾太太非常生气,心里想:&ldo;太岂有此理了,想不到他也这么势利,那时候到上海来不是总住在我们家,现在看见我穷了,就连亲戚也不认了。&rdo;</p>
打仗打到这里来了。顾太太一直主意不定,想到上海去,这时候路上也难走,她孤身一个人,又上了年纪,沿途又没有人照应。后来是想走也不能走了。</p>
上海这时候早已沦陷了。报纸上登出六安陷落的消息,六安原是一个小地方,报上刊出这消息,也只是短短几行,以后从此就不提了。曼桢和伟民杰民自然都很忧虑,不知道顾太太在那里可还平安。伟民收到顾太太一封信,其实这封信还是沦陷前寄出的,所以仍旧不知道她现在的状况,但还是把这封信互相传观着,给杰民看了,又叫他送去给曼桢看。杰民现在在银行里做事,他大学只读了一年,就进了这爿银行。</p>
这一天他到祝家来,荣宝是最喜欢这一个小舅舅的,他一来,就守在面前不肯离开。天气热,杰民只穿着一件白衬衫,一条黄卡其短裤,这两年因为战争的缘故,大家穿衣服都很随便。他才一坐下,那荣宝正偎在曼桢身边,忽然回过头去叫了声:&ldo;妈。&rdo;曼桢应了声:唔?曼桢向杰民膝盖上望了一望,不禁笑了起来道:&ldo;我记得你这疤从前没有这样大的。人长大,疤也跟着长大了。&rdo;杰民低下头去在膝盖上摸了一摸,笑道:&ldo;这还是那时候学着骑自行车,摔了一跤。&rdo;说到这里,他忽然若有所思起来。曼桢问他银行里忙不忙,他只是漫应着,然后忽然握着拳头在腿上捶了一下,笑道:&ldo;我说我有一桩什么事要告诉你的!看见你就忘了。‐‐那天我碰见一个人,你猜是谁,碰见沈世钧。&rdo;也是因为说起那时候学骑自行车,还是世钧教他骑的,说起来就想起来了。他见曼桢怔怔的,仿佛没听懂他的话,便又重了一句道:沈世钧。他到我们行里来开了个户头,来过好两次了。杰民道:&ldo;要不然我也不会认得了,我也是看见他的名字,才想起来的。我也没跟他招呼,他当然是不认得我了‐‐他看见我那时候我才多大?&rdo;说着,便指了指荣宝,笑道:&ldo;才跟他一样大!&rdo;曼桢也笑了。她很想问他世钧现在是什么样子,一句话在口边,还没有说出来,杰民却欠了欠身,从裤袋里把顾太太那封信摸出来,递给她看。又谈起他们行里的事情,说下个月也许要把他调到镇江去了。几个岔句一打,曼桢就不好再提起那桩事了。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问一声有什么要紧,是她多年前的恋人,现在她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孩子都这么大了,尤其在她弟弟的眼光中,已经是很老了吧?但是正因为是这样,她更是不好意思在他面前做出那种一往情深的样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