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武(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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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宸踌躇地站在门口,说:“六殿下怎可出尔反尔?莫不是信不过我?六殿下安心,我老吴是个嘴巴很严的。”
李熙转回身看他。
有些人天生就该厮杀,就不适合住在安乐乡,譬如眼前这个吴宸。
原本也是顶天立地的尺八汉子,入了京,就像身上被落了枷锁,弓腰弯背的,连精气神也少了。
少顷,吴宸见李熙沉默不语,便着急地说:“六殿下,我没有别的意思,全是因为青山那孩子向我带您的话,我方才忽然想到,您眼下正查案,手里约莫是有户部的账目。”
李熙不答反问,只说:“吴统领是在愁月饷的事么?”
吴宸便点头,皱眉说:“不只是饷钱,还有这次修河堤的工钱,从没见像户部这么办事的。”
顿了顿,暗暗捏紧拳头。
“这几天,我带着弟兄们日夜抢险,人都被大水冲没了两个,到头工钱只给结一半,也不见抚恤??我实在受不了这个鸟气,是以想看户部的账。”
李熙奇怪道:“为何一定要看账,户部一直都喊没钱,想必不是故意拖欠您。”
吴宸听得连连摇头。
“不是这样的。”吴宸恨声说:“平日没事的时候,饷钱可以先可着神威营发,可今次修河堤的工钱,原本就比饷钱更要紧,更何况我这边还死了人,无论于公于私,都该先给我们发,再说神威营那帮人,个个背靠大树,又有什么时候真正缺过钱!”
话音未落,李熙便静默下来。
吴宸说得没错,这个月很辛苦,就是欠着神威营那边,户部也该先给神武营发钱。
思及此,李熙缓缓坐下。
吴宸看准机会,转身关门,几步走到李熙对面,低声说:“六殿下,我只看一眼,我不相信户部这个月能一视同仁,真的没给神威营那边走账。因为就在前天夜里,我分明看见那个姓姚的鬼鬼祟祟从户部出来,脸上是带笑的。”
吴宸求得急,却见李熙愈发沉默,没有立刻回答他。
不经户部同意,擅自便将账目外借,这其实很不合规矩。
又过了好久,久到吴宸已有些放弃,正要告辞离开,却听李熙突兀地喊住了他。
“吴统领留步。”李熙道。
吴宸应声回头,却见李熙朝他伸出手来,言辞诚恳地说:“吴统领,不瞒您说,神武营于我有恩,算是救过我一命。也正是因此,自从孟青山对我提起你们神武营的难处,我心里没有一天不想帮忙的,可我真不敢给您看账,我已自身难保,因为还有事情没做完,不敢再有丝毫错处。”
李熙把姿态放得低,道理都讲清楚,让吴宸听得越发汗颜,面上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有李熙往前递台阶,吴宸寂了片刻,摇头说:“不怪六殿下,是我考虑不周,六殿下这话说得在理,就算只是偷偷地看,事成之后,只要我去问户部对了质,六殿下必受牵连。”
话说到这,颓丧地原地蹲下。
吴宸说:“可我不甘心啊,我那两个被大水冲走的小兄弟,家中也有父母。”
不甘心啊,怎能甘心。
已经快入冬,手底下的兵尚且缺衣少食,吴宸几乎被逼得红了眼圈,正愤慨间,却被李熙小心扶起。
“……”
“唉,我实在不忍心见您这般,不敢再瞒您。”李熙轻手轻脚地扶着吴宸坐下,轻声说:“吴统领,这账不必看,只因我思来想去好几天,其实已经想到了办法,可以帮您讨钱。换句话说,就算您今天不来找我,我也会去登门拜访您。”
吴宸怔愣道:“……你说什么?”
语气是完全的不敢相信,只当李熙是在开玩笑。
良久,吴宸方才回神,面色复杂地对李熙说:“六殿下有这份心,我领情了,可六殿下刚回京都,大约不清楚这里面的门道,您可知那神威……”
话未说完,便被李熙出言打断。
趁无人在,李熙定定看着吴宸,压低声音说:“吴统领,您可知我这些天查的,其实不是齐王,而是晋王,而且手里已有了些证据。”
吴宸听着又愣一下,脑子有点拐不过弯了。
吴宸说:“这、这怎么可能,是晋王殿下打胜了大沧!再说这事于我神武营何干!我神武营又非他晋王部下!”
李熙顿住片刻,似是在思索,但他的神色很快变得坚定。
李熙说:“吴统领!我真的没有骗您,请您相信我的话,两年前,全是因晋王故意迟到一日,方才害我舅舅兵败!”
吴宸愕然地睁大了眼。
然而,还不等吴宸反应过来,李熙便又接着说:“吴统领,您是否想过,眼下父皇病体不愈,而那晋王又是个手里有兵的。事到如今,我若能借此案,将晋王彻底逼得狗急跳墙,晋王会如何?”
吴宸心头大震,顷刻之间,仿佛被这句话打通了任督二脉。
吴宸说:“若真相确实如此,那……那在这京中,如果是在准备充分的情况下,能与神机营一较高下的,只有我的神武营!”
李熙见吴宸听明白了,便接着说:“所以啊,吴统领,靠神靠佛不如靠自己,打大沧哪比得过救驾,只要你们神武营在圣上面前露了脸,何愁一点月饷。”
吴宸又攥一下拳,面色几经变化。
“可是、可是往后怎么办。”吴宸踌躇地说:“就算你已认准了是晋王殿下,手里也有证据,且不说闹到最后,晋王殿下不一定真的敢……退一万步讲,就算晋王殿下真的敢做,待到那时候,神威营见我们神武营在圣上面前出了风头,必然又会心里不爽,日后多克扣我们。”
那姚元里姚统领是个什么样的小人?怎么防得住!
再说晋王殿下一向忠心,又怎么干得出通敌这种事。
由于事发突然,吴宸尚且还在斟酌,李熙见他拿不定主意,便安慰他说:“吴统领,我知道您现在不信,换我也不信,可我现在只想问您要一句准话,我想问问您??若晋王日后果真带兵发难,您会站哪边?”
吴宸不敢迟疑,连忙说:“自然是站在圣上那一边!公理那一边!”
李熙立刻便点头,伸手按着吴宸的肩膀,满意地说:“有这句话就够了,自今日起,还请您多多费心操练。至于神威营那边……吴统领,您要知道,负责守卫父皇安全的,并非只有你们神武营,还有神威营。”
吴宸眼皮一跳。
“削减不成,你想把他们光明正大地都打没……?”吴宸白着脸问。
李熙垂眼看吴宸身上那赤甲,说:“有何不可,老二当年既然敢迟到,我为什么就不可以。”
顿了顿,忽而又笑出来。
“再者,神武营本就比神威营离父皇更远,到时只说来不及准备……不就好了?”
吴宸目露震惊。
李熙现在的模样,就像一只堕了魔道,无心无情的厉鬼,仿佛全不把神威营里那些活生生的人命,放在心上。
吴宸实在是被吓着了,彷徨地说:“但……但就算姚元里为人不行,好歹也是长澹人,长澹人怎么可以算计长澹人?”
李熙不赞同地摇头。
“错了。”李熙说。
“吴统领,您好糊涂啊,其实我已事先打探过神威营,知道他们这些年在京中的所作所为。”李熙略眯起眼,声音平淡,说:“我知道他们实则不是长澹人,而是长澹的蛀虫。”
“我的父皇和兄弟,因为看重他们背后的势力,不敢太为难他们,可我早已什么都不剩,也无需争那高位,我不怕他们,就算他们全不喜欢我,于我而言,也不会让我真的损失些什么。”
吴宸依然不肯答应,只说:“这、这怎么能行。”
李熙便凑近来,定定地与吴宸对视,坚持地说:“这有什么不可以,吴统领,您听我说,若此事败露了,害您被他们背后的那些贵人追究,您便只管把罪名全推在我头上,就说是我从中作梗,才让你们晚得了消息。反正我就是个祸星,早晚都要死,若是在死之前,能让我替自己的恩人们,替神武营出一口恶气,我死也瞑目,我的命值这些!”
吴宸嘴唇颤抖。
肃然无声。
李熙这是打定了主意,要从两年前那次的陷害中,现学现卖。
迎着李熙灼灼的注视,吴宸低头喝了口水,许久才说:“六殿下好算计,你我今日的约定,全埋地里,若事后查明不是晋王殿下,我也不会告发您。”
话至此起身,朝李熙单膝跪下,抱拳说:“但若真的是……事成之后,如有贵人为难,吴某甘愿一力承担,绝不连累六殿下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