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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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也是无聊,后来就跳跳舞,正规的国标,研究脚法,跳来跳去,跳得头有点晕,小毛回来了。建国说,小毛开门一看,菊芬浑身发软,昏过去一样,男人抱紧细腰,对准菊芬的耳朵眼里,灌迷魂汤,赞,小毛吓了,只能退出去。菊芬说,切,瞎三话四。招娣冷笑说,是吧是吧,看来瘾头不小,人家让出了房间,已经避出去两个多钟头了,还是抱不够,做不够,不知足。小毛笑说,不许乱讲,菊芬是文雅人。发妹说,是的,女人越文雅,这方面越厉害。白妹说,表面不响,心里要得更多,这就叫文雅。菊芬笑说,小娘皮,嘴巴像毒蛇。小毛说,好了好了,三姊妹,陪过我兄弟了吧,动起来呀。中妹笑笑,十指粉红,端了酒盅说,今朝,我阿哥身体不适意,特地派妹妹来服侍宝大哥,有啥要求,宝大哥尽管提。阿宝端起了酒盅,旁边白妹伸手一盖说,宝大哥,还是派我出山,我来代替,拼个几盅。阿宝笑。白妹端起阿宝的酒盅,发妹端了沪生的酒盅。中妹说,做啥,两个男人一动不动,三姊妹自相残杀。小毛说,中妹最哕嗦,吃了再讲嘛。三个年轻女子笑笑,一仰头,乌发翻动。建国说,吃一杯,就算动过了。中妹说,还要动啥,要我坐到男人大腿上动。建国说,啥。白妹立起来,走到建国面前,一屁股坐到建国身上说,这样子动,对吧,我来动,适意吧,招娣姐姐,菊芬姐姐,心里穷想,根本是不敢的,我敢,要我叫老公吧。建国大笑。小毛笑说,又瞎搞了,快坐好。建国笑说,喔哟哟哟,我吃不消了,我做活神仙了。招娣说,假正经。菊芬吃吃吃笑。小毛说,既然坐了,建国就抱一抱。大家笑。白妹摸一摸建国的面孔,回来落座。中妹说,自动送上门了,一屁股坐到身上了,建国大哥就不敢动了,嘴硬骨头酥。
阿宝看看小毛,想起多年前理发店的夜景。月光,灯光,映到老式瓷砖地上,一层纱。阿宝说,真想不到,理发店做了发廊。小毛说,世界变化快,领袖讲,弹指一挥,挥就是灰,一年就是一粒灰尘,理发店,大自鸣钟,所有人,全部是灰尘,有啥呢。发妹说,发廊里最卫生,哪里来的灰,我头天上班,二楼爷叔就讲,要争当卫生标兵,天天要揩灰,要扫,做得到吧。我讲,做得到。爷叔讲,来上海,准备长做,还是短做。我讲,不长不短,我一直做。爷叔讲,做发廊,最容易学到啥。我讲,广东人讲是“坐灯”,粉红电灯一开,人坐店里,让外面男人看,勾搭男人,生客变熟客。二楼爷叔讲,错,最容易学上海方言,学会了,样样好办。白妹笑说,爷叔讲出口的,基本是上海下作方言。招娣说,爷叔当时,实在太困难,棉花胎商店,做不动生意,关了门,店面出租,做了发廊,爷叔是看样学样,发现楼下理发店,准备要打烊,就跟我商量,最后盘下来,一问一间做了隔断,心思用尽。白妹说,我刚来的头一天,发廊里一小间一小问,见不到一个生意,想不到爷叔,就想弄我了。我讲,喂,老爷叔,我不是随便女人,我只敲小背,不做大背。爷叔不响。我讲,既然当老板,就不可以乱来,做生意要一致对外,如果自家人也乱七八糟,偷偷摸摸穷搞,不吉利的。爷叔不响。还好,招娣姐姐回来了。中妹说,是呀,人人讲,做小姐下作,其实最下作的,是客人,是二楼爷叔。发妹说,老酒吃多了,少讲讲。白妹说,重要的事体,我讲吧,根本不讲。建国说,讲故事,就要抓重点。白妹吃一口酒,不响。招娣说,牵丝扳藤,吊我胃口嘛。白妹说,多年秘密了,招娣姐姐也不晓得。招娣说,有啥秘密。白妹说,店堂里,做了一间一间隔断,最后一问,爷叔叫人做一只大橱,门开到背面,锁好。招娣说,这只橱,是爷叔专门摆棉花胎的呀。白妹说,平时,爷叔端一杯茶,客人走了,接过妹妹钞票,一声不响。有一次,店里新来两个东北妹妹,前凸后翘,客人忙煞,只要客人进来,二楼爷叔就领了妹妹,客人,到最后一问去,随后放了茶杯,走进后面楼梯间。每次新来妹妹,有了客人,就领到最后一间,爷叔也就去后面。一次我到灶间去冲热水,发现楼梯间的大橱门,掀开了一条缝,我亲眼所见,橱里蹲了一个人,就是爷叔。招娣说,啊。白妹说,等到客人离开,爷叔走到前面,吃茶看报纸。我钻小间里看一看,简单一只按摩榻,旁边是板壁,贴一排美女画报,几个美女头碰头,我仔细再看,美女六只眼睛,每只眼黑里,是一只小洞。我当场就气了,我走出来对爷叔讲,为啥偷偷摸摸,钻到橱里偷看。爷叔笑笑,一声不响。我讲,等于广东人讲的“睇嚼”,“阴功”嘛,偷看女人,广东叫“勾脂粉”,为啥要做这种龌龊事体。爷叔不响。我讲,店里这两个新妹妹,最大方,爷叔想看,当面就可以脱光嘛。爷叔不响。我讲,太没腔调了。爷叔不响,后来笑了笑讲,好了好了,我开一句广东腔,唔噘了,对不起了,好了吧。我不响。爷叔说,做女人,哪里会懂男人,我就算下作男人,龌龊男人,总可以了吧。阿宝不响。
中妹讲到此地,听见居委会摇铃,大家门窗关好,注意安全。小毛的面孔,忽然低下去,低下去。发妹说,阿哥做啥,阿哥。小毛不响。二楼薛阿姨说,发胃痛了。小毛闷了一阵说,是老毛病发作了。薛阿姨拿过药瓶。白妹说,阿哥像磕头虫一样,我晓得苦了。小毛说,刚刚胃里一抽,我真还不晓得,二楼爷叔有这一套。阿宝不响。沪生说,“两万户”的厕所间,洞眼也挖得密密麻麻。阿宝不响。薛阿姨倒了温开水,让小毛吃药。薛阿姨说,我早就不开心了,几个人讲来讲去,就是讲二楼爷叔,多讲有啥意思呢,别人还以为,二楼爷叔,是我男人,我同样住二层楼,此地哪里有这种下作坯的爷叔。建国说,薛阿姨,以后要火烛小心了,夜里汰脚,换衣裳,先检查墙壁,天花板。薛阿姨说,乱话三千。
菊芬说,我最怕有人偷看,寒毛也竖起来了。阿宝不响。白妹拿来热水袋,塞到毯子里。小毛叹息说,过去的事体,只能一声不响了,响有啥用,总算老房子敲光了,过去,已经是灰了。大家不响。小毛说,春香临走,念过一段耶稣经,大概就是,生有时,死有时。拆有时,造有时。斗有时,好有时。抱有时,不抱有时。静有时,烦有时。讲有时,闷有时。
菊芬说,啥意思呢,我根本听不懂。小毛不响。菊芬说,小毛太闷了,这最伤身体,当初厂里不少同事,兄妹下乡生了重病,就可以退回上海,小毛一声不响,帮同事家属,拍了不少x光贝餐,直到最后一趟,放射科女医生电灯一开就讲,喂,小师傅小师傅,我认出来了,这个月,小师傅闷声不响,拍了七八次对吧,等于身体吃了七八次射线,这条小命,还要吧。小毛不响。招娣说,小毛做过这种笨事体,讨厌了,就算再吃我的产品,也等于零了。小毛说,我现在想到一个女人,也是一声不响,真是好女人,对了,我不便讲,薛阿姨肯定不开心。薛阿姨说,只要不再谈二楼爷叔,样样允许讲。小毛说,听了肯定会光火。薛阿姨说,我一直笑眯眯,可以讲。建国说,讲讲看。小毛说,有天到老北站打麻将,半夜一点钟散场,静等通宵电车,我看见一个女人,四十多岁,顺了路灯过来,一看就是良家女人,样子清爽,手拎两只马甲袋,过来等车,两个人一声不响,等了一刻钟,我比较无聊,就搭讪讲,阿妹下中班了。女人不响。
我讲,麻将散场了。女人不响。我讲,输赢还好吧。女人不响。我讲,现在几点钟。女人不响。我讲,社会乱,坏人多,跑出来生闷气,对身体不利。女人一声不响。我讲,跟老公不开心,是正常的,想开一点算了。
女人不响。我讲,走几圈,消了气,就原谅老公,总归是小囡的爸爸。建国说,这种搭讪功夫,贴心的,正正派派。小毛说,女人一声不响。我讲,半夜三更出来,小囡醒了,要吓的。女人不响。我也不响。后来,女人讲了三个字,像蚊子叫。我讲,阿妹讲啥。女人讲,汰衣裳。我讲,啥。女人不响。车子一直不来,出租车一律绿灯,我同这个女人,是坐通宵电车的档次,因此眼睛看出去,马路漆黑一片,看不到一部车子。
我对女人讲,汰衣裳,可以到我房间去汰,我一个人,有汰衣机,水斗,非常便当。二楼薛阿姨咳嗽一声,不响。小毛说,这个女人不响,我讲,马甲袋,地上先放一放,休息休息。女人不动,拎了不放。我碰到这种女人,还可以开口吧,我只能一声不响。两个人等了十多分钟,通宵电车来了,我上前门,女人上后门,车里只有三四个人。到江宁路,我下车,回头一看后门,女人拎两只马甲袋,也下车了。我朝北走一段,回头看,女人一路跟,隔七八步距离。再走一段,我停下来讲,阿妹,我来拎。女人低头不响,马甲袋朝后一让。我也就不管了,走到澳门路,再走昌化路,回头看,女人隔七八步距离,一路跟。我走到莫干山路,女人相隔七八步距离,等我走到弄堂口,回头看看,隔四五步的距离,女人跟我转弯,进弄堂,已经半夜两点钟,弄堂剩一盏路灯。我开了后门,进去开灯,经过楼梯口,开房门,开灯,回头看,女人跟进来,马甲袋摆到灶间水斗里,走进我房间,奇怪的是,一进了房间,女人就活络了。房间里闷热,我开了窗,开电风扇。女人脱了衬衫,裙子,脱剩了短裤胸罩,赤了脚,自家老婆一样,走来走去,寻到了脚盆,面盆,毛巾,一声不响,去烧水,准备漶浴。我不响,看女人忙来忙去,到灶间放水,点煤气烧水。我开了冰箱,倒一杯可乐。女人端了半盆水进来。我讲,先吃一杯,天真热。女人一声不响吃了,就到我后间里,用力揩篾席,揩枕头席,熟门熟路。再后来,大脚盆拖到房间当中,冷水热水拎进来,倒进盆里,拖鞋放好,毛巾搭好,关了电灯讲,先漶浴。声音像蚊子叫一样。我有点呆,窗对面有房子,漶浴我要关电灯,女人完全明白,我就漶浴,听到灶间里,女人翻马甲袋的声音,等我结束,女人进来,相帮我浑身揩。我讲,阿妹,我自家来,让我自家揩。女人不响。我走到后间,身体到席子上摆平,听外面,女人走来走去,倒水,拎水,然后,脱了短裤胸罩,漶浴,再是揩,绞毛巾,倒水,拖鞋声音,然后,轻关了房门,像我平时一样,小电风扇拿进小问,对准大床边,开关一开,风凉。身体就坐到床上来,后来,两个人熟门熟路,黑贴墨揭,就做了生活,一点也不陌生,我也就咽了。
等我醒过来,天已经发亮,三点多钟了,听到灶间里有人汰衣裳,自来水声音不断。我又眯了一觉,再看表,五点钟不到,外面是马甲袋声音,大概是叠齐了湿衣裳,装进马甲袋的声音,之后,女人回进房间来。我当时不响。女人进来了,靠到床沿上。我讲,衣裳叠好了。女人不响,之后讲了一句,我走了。声音像蚊子叫。我讲,嗯。女人就走出去,后门轻轻一响,整幢房子静下来了,我看手表,五点零两分。小毛讲到此地,一声不响。大家也不响。二楼薛阿姨面孔涨红说,这是哪一年的事体。
小毛说,做啥。二楼薛阿姨说,这不是搞腐化,是啥呢,腐化堕落。发妹说,难听吧。薛阿姨说,哼,怪不得,这幢房子的自来水表,每个月要多出几个字来,我一直以为,是水表不对了,零件磨损了,原来,是有野女人进来偷我自来水,我想想,真是肉痛呀,做出这种下作事体,还讲得出口,腻心。小毛说,看到吧,讲定不生气的,现在生气了。二楼薛阿姨说,这不叫生气,叫胸闷。招娣说,这女人去了啥地方,住啥地方,为啥半夜三更要汰衣裳。菊芬说,离婚女人嘛,神经病。白妹说,半夜爬到一个陌生男人身上,一声不响就做,功夫好的。小毛说,大家问我,我统统不响,一声不响。建国说,我只问一句,大清老早,到啥地方去晾衣裳。沪生说,一举一动,相当熟悉老房子房型,是住惯老式石库门的女人。阿宝说,大概是一个魂灵,半夜里,飘到马路上来。菊芬说,我吓了呀,不要讲了。阿宝说,飘啊飘,手拎两只马甲袋,仔细一看,脚底浮起来,根本不落地,跟了小毛,飘过去,飘进房问。发妹说,吓人呀。建国说,难道是爬出苏州河的落水鬼。招娣说,这一套,我太懂了,我朋友半夜坐出租车,上车一看,是女司机,我朋友讲,阿妹,随便开,开到哪里是哪里。女司机讲,先生,到底去哪里。朋友讲,不晓得。女司机面孑L一板,手刹一拉讲,喂,老酒吃多了,下去好吧。我朋友讲,阿妹,做夜班不容易,半夜三更,无头苍蝇,穷兜百兜,能做几差呢。女司机不响。我朋友讲,阿妹。女司机笑笑讲,做啥,真肉麻,肉麻里丝丝。我朋友讲,对阿哥好一点,懂吧,一百块拿去。女司机笑笑讲,十三。朋友讲,有啥十三的。女司机笑笑。我朋友伸手过去,女司机啪的一记,笑笑讲,做啥,死开死开。这天后来,车子码表还算可以,只开了廿公里,停到一条绿化带靠边,熄火。后面就不讲了。建国说,这是啥意思。招娣说,小毛这一夜,是七搭八搭,搭到了一只便宜货,为了汰衣裳,省一点水电费,就跟进房间里。小毛说,好了好了,大家讲啥,我不管,我只是伤心。白妹说,为啥呢。小毛说,看见女人倒汰浴水,摆拖鞋,帮我揩身,我心里落了眼泪,我讲不下去了。白妹说,阿哥,想开点。小毛说,想到我女人了。招娣说,一定想到银凤了。小毛说,想到我老婆春香。大家不响。
小毛说,女人钻到我身边,贴到我身边,当时我就讲,春香。女人毫无反应,这不是春香,我开了小灯一看,春香胸口,有一粒痣,这个女人胸口,精光滴滑,不是春香。菊芬说,耶稣保佑。招娣说,好了好了,这种老菜皮,火车站最多了。建国说,这样讲就不上路了,这个女人是良家女子,分文不收。薛阿姨说,不收,自来水是钞票吧。建国说,自来水值几钿。
薛阿姨说,自来水费,四户人家要平摊,这样大大方方随便用,我实在想不落,实在太气人了。小毛说,看到吧,当时我问来问去,讲来讲去,对方一声不响,现在呢,我也只能不响了。白妹说,我来算,自来水费到底多少,我来贴。薛阿姨哼了一声。小毛说,刚刚大家问我,为啥不响,为啥不问,我不会问,不会开口的,我一声不响,心里就明白,这个女人,就是好女人,现在社会,做女人最难,不容易的,走进我房间,自家人一样,不舍得开汰衣裳机,我表面不响,心里难过,对这种好女人,大家有一点同情心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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