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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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艰涩道:“真的必须得走?”

    阿姒点点头:“其实我也不是愚昧固执之人,我不知何为忠君,但我在南周还有亲人,我的阿姐……她还活着……”

    她声音逐渐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梦中失去的空落变得前所未有的真切,元洄伸手,紧紧地抱住她。

    “一定要走么?”

    她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笃定道:“元洄,过去半年,谢谢你。我还有亲人,我的阿姐一直以为我已经死去,她被困深宫,还在为我流泪,我要回去,

    “我想回去。”

    最后一句说出,她几乎是快哭了。

    只这一句,元洄的手慢慢松开,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

    “你别哭,我放你回去。”

    说罢,他背过身不再看她,默然捡起地上的剑。端凝手中剑许久,元洄唤来心腹:“你带着他们,送少——”

    他扯嘴角:“送陈女郎回建康。”

    那心腹曾为他俩烤过鱼,算是看着他们一路从不熟到如胶似漆,没想到短短半日,便发生这么多事,不忍道:“少主、少夫人,这良缘难得啊。”

    他看向阿姒,阿姒没说话。

    又看向元洄,元洄正定定看着阿姒。

    心腹明白了,不是少主不想留。

    是少夫人要走。

    “属下……誓不辱命。”

    .

    阿姒走了。

    元洄身边又只剩一把冷剑。

    他并未表露出太多伤悲,照旧带兵打仗,接连攻下北边数城。

    她走之后,时间流逝得飞快。

    转眼,冬尽春来。

    再转眼,又是一个四月。

    这一战,元洄败给了匈奴,这是领兵后,他第一次战败,下属带着奉承宽慰道:“去岁少主才刚带兵,短短半年,便能立下如此多的功业,实属青年才俊啊!”

    元洄正擦剑,双手停了下。

    他这才想起,原来距离他们分开,也才过去了短短半年。

    距离他们初遇,也才一年。

    他们成为夫妻,也才半年。区区半年,能在她心里留下多少痕迹?

    他收剑入鞘,不再言语。

    同年秋,慕容凛欲出兵助羯人攻打南周,以离间拓跋太后与羯人。他命元洄带兵前去,但元洄拒绝了。

    “你怕那女郎不高兴?”

    元洄淡然对上慕容凛讥诮的眼,这一次他没有否认:“是。”

    慕容凛仰头大笑。

    “我慕容凛竟生出了个情种!”

    若在一年前,被父亲冠以如此称谓,元洄势必会觉得耻辱。

    但那过去的半年改变了他,也让他看明白许多幼年时看不明白的事。

    ()    他淡道:“父亲要为虎作伥危及母亲的故土,不怕母亲难过?”()

    慕容凛一怔,冷笑着出了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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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罢了,情种也罢了!”

    元洄虽未去,但慕容凛的计划并不会因此停止,他给羯人派去三万援兵,过后元洄听闻羯人大肆屠戮流民以扰南周军心。

    他与慕容凛产生了争执。

    慕容凛不为所动:“与其说服我,不如夺了我的权,届时一切由你说了算,哪怕你为了美人要把北燕拱手让给南周,为父亦无计可施。可惜,你羽翼未丰。”

    过去一年,包括梦中数年,元洄都在与这句“羽翼未丰”周旋。

    仿佛羽翼未丰,便得放弃一切。

    这次他照旧绕不开这句。

    元洄只身前往颍川,他看着城下满地的尸骸,看着手中伴他多年的利剑,发觉他竟想不明白他如今想要什么?

    在幼时,习武只是为了讨好父母。

    而年岁渐长,他开始一心想变得更强大,可那是为了什么?

    对了,是为了光复元室。

    然而光复元室,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光复中原?

    还是为了百姓安居乐业。

    看着满地尸骸,他突然明白了,那只是一个执念。是安定长公主和前朝皇子的执念,也是他父亲的执念。

    但唯独,不是他元洄的执念。

    慕容凛最终撤了兵。

    但令他料不到的是,元洄也撤了兵,他撤去的,是慕容凛给他的兵权。

    “父亲一心想光复元室,然而我虽姓元,执念却不在此。”

    慕容凛问他:“莫非你自幼习武、熟读兵法,辛苦带兵打仗,这多年磨出的宝剑,要因一个女子而一朝丢弃?”

    元洄笑了笑。

    “不,我只是想明白要做什么。”

    慕容凛问他:“那么,你想做什么?”

    元洄没有回答。

    但数月后,慕容凛知到了答案。

    .

    带着数百下属离开北燕后,元洄以“江回”之名,游走在雍州至魏兴一带,一路招揽流民并与匈奴作战,短短数月内声名鹊起,麾下将士从数百至数万。

    但这支兵马,并不属于任何一方。

    这数月里,南周亦生大变。

    新帝李霈的宠妃陈贵妃骤然离世,新帝因此伤心欲绝,于不久后暴毙,流落在外的小太孙被祁晏一氏推上帝位。

    三月后,元洄再次与晏书珩狭路相逢,但此次他们并非对手。

    这是一人第一次面对面。

    相似的嗓音让两人都清楚彼此的身份和关系,但都心照不宣地避开。

    此时的晏书珩,已是南周太傅,位高权重,但一身白衣风姿迢迢,仍像个不涉凡尘的翩翩佳公子。

    青年像对待故友,朝他莞尔一笑:“在建康时,偶听阿姒提起有位姓元的故友,不料竟是声名在外的江

    ()    小将军。”

    久未耳闻的名字让元洄恍神。

    她还是选了晏书珩?

    他把一切情愫压下去:“长公子此行约见江某,只为争风吃醋?”

    晏书珩稍顿,温雅一笑。

    “晏某倒是想,可今胡贼横行,家国初定,何来闲情去论儿女情长?”

    随即,他道明来意。

    元洄这才知道,晏书珩打算联合他抵御匈奴人,至于缘由,双方自然已经过多方权衡,彼此也有让对方动心的条件。

    事便如此定下。

    他们之间无话可叙,也并非可以谈笑风生的关系,很快便分道扬镳。

    但临行前,元洄还是问了一句。

    “她,还好么?”

    晏书珩微微一笑,此处是江边,正是剩春,繁花似锦,彩蝶纷飞。这人当真称得上一句“招蜂引蝶”,只立了须臾,月白衣衫上便停落了一只粉蝶。

    青年垂眸,温柔看着肩头的蝴蝶。

    他稍一抬手,两指轻夹,蝴蝶便再也飞不掉,被困于他手中。

    江回定定地看向他手中蝴蝶。

    晏书珩出神地看着蝴蝶,忽而微笑:“劳江小将军记挂,她很好。”

    江回只是淡淡颔首。

    他转身要离去,但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想从晏书珩身上寻到与阿姒有关的痕迹,哪怕是她缝给别人的香囊——

    相隔千里,如今的他也只能藉由这样的方式“见”她一面。

    然而他什么也没看到。

    晏书珩抬眸,一片温文和煦。他笑了笑,一松手,把那粉蝶放了走。

    “也罢,她注定不属于建康。晏某已是笼中兽,何不成人之美?”

    江回看着飞走的蝶,眸光微动。

    “这是何意?”

    晏书珩无可奈何地笑了。

    随即江回得知在阿姒回到建康前,晏书珩查出陈少傅死因与陈妃真实身份,并暗中助陈妃揪出陈季延,与陈妃达成利益同盟,一人一道合谋,扶小太孙为储。

    陈妃也因此脱去桎梏在身上最后那层家族的锁链,她在晏书珩相助下,假死离开了皇宫,过后新帝为情所困,随之而去。

    至此,晏书珩掌控了南周朝堂。

    可随后,阿姒回来了。

    “可惜,我们重逢的时机不对,阿姒已厌倦权势之争,她连家族和陈少傅恪守的忠君之道都挣脱了。”

    陈氏姐妹最终双双归隐。

    说起此事,晏书珩唇畔仍挂着淡淡的笑,有遗憾,也有欣慰。

    元洄心想,或许,他们三人身上都缠着锁链,只是他和阿姒身上背负的不多,他们只需要下定决心,便能彻底挣脱

    而晏书珩不能。

    尽管不知道他与阿姒究竟是何种关系,但在那一刹,元洄对这位异父兄长的所有敌意与心结,悉数烟消云散。

    临别前,晏书珩告诉他一个地方。

    江

    风簌簌,吹得青年的笑若即若离,带着一缕捉摸不透的游离。

    “倘若见到陈女郎,劳江郎君代晏某转告女郎一句话。”

    元洄问他:“什么话?”

    青年眼底的笑神秘而暧昧:“便说,晏某如今尚未娶妻,女郎若有一日想起晏某的好,我晏月臣随时恭候。”

    元洄:“……”

    他想说办不到,终究忍住了。

    .

    武陵城郊,碧水潺潺。

    墨色短靴止步于柴扉前,停顿许久,墨靴的主人抬手叩门。

    与此同时,不起眼的小院里,一个清婉悦耳的女声越过一人高的竹篱笆,如同仙音直入耳边:“我们阿婵好厉害!”

    叩门的手倏然成拳。

    少年修长的指节竟是微微颤抖,用力扣住了柴扉的把手,似乎再也按耐不住万千情愫,打算当回不速之客推门而入。

    婴孩脆生生的笑紧随其后。

    磕磕绊绊的一声“娘”和那叫人魂牵梦萦的笑声一并钻入耳中。

    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

    但门已被人从里打开:“阿姐,你总算回来了,阿婵都会叫娘——”

    女子的话戛然而止。

    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元洄的心跳都乱了,但他面上半分不显,只静静地与她对望。

    阿姒。

    他在心里轻声地唤她名字。

    阿姒亦什么也没说,一双眼眸如宁静的春池,沉静而深邃。

    “阿姒,来客是谁啊?”

    闻言,她侧过身。

    顺着声音的方向,元洄看到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青年眉眼昳丽,他的臂弯,正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和她有一一分像。

    征战沙场已久,元洄从未退缩,但这一次他迅速收回视线,转身要走。

    阿姒拉住了他的手。

    他不自觉收紧手,把她的手握在手里,意识到失礼又松开:“抱歉——”

    “那是我姐夫!”

    她温润的声音把他带离深渊。

    元洄看向那个婴孩。

    阿姒又道:“那是我亲侄女!”

    短短的两句话,让他从寂然中寻到生机,元洄竟不知该说什么。

    “恭喜。”

    阿姒噗嗤笑了:“你想歪了呀?”

    她还是和从前一样狡黠,笑容亦温暖如故,仿佛上次见面是在昨日。

    仿佛,他们不曾分离。

    元洄没回话,他只是看着她。

    阿姒被他看得不自在,长睫胡乱扑闪着,目光四处乱飘,她一脚跨出院门,拉住他:“我们去那边走一走吧。”

    元洄跟着她来到一处桃林。

    四下无人,反而双双不知所措。

    阿姒漫无边际地开始闲聊:“我和阿姐离了家族,在外隐居已有一年。听说有位江小将军横空出世,我还以为不是你…

    …话说,你怎么自己带兵了……”

    元洄不作声,只听着。

    这些话,他都听得懂,但听着听着,一句也没能进入他耳中。

    根本听不进。

    他忽然俯身,紧紧拥住她,手臂一点点圈紧,想把她揉入身体里。

    “元洄,你……”

    阿姒抬手,轻轻拍他肩膀。

    元洄迟迟没接话,她开始不自在地扭动身子,他随着收紧手臂:“我已离了北燕,不再是元洄。如今带兵打仗,并非是了为建功立业,只求无愧于本心。”

    现在聆听的人变成阿姒,她乖乖任他抱着,听他说了许多话。

    最后,元洄停了下来。

    两人都没再说话,但也没推开彼此。

    又过许久,元洄才道:“阿姒,这一年里,我很想你。”

    胸口的位置一凉。

    元洄松开她,低头看到她簌簌落下的泪,他顿时慌了,胡乱擦去眼泪,但永远也擦不完,他只能再度抱住她。

    “求你,别再哭了。”

    阿姒大哭出声,她回抱着他,仿佛孩童抱着失而复得的玩偶:“我、我也很想你……我本来想去找你的,但是我又怕,怕你已经娶妻生子了……”

    元洄鼻尖发酸。

    “我已娶过妻子,无法再娶。”

    所有的话因她的哭泣至于喉间。

    也不必再说其他的。

    元洄心念一动,低头吻去她眼角不断涌下的泪,唇来到她嘴角。

    这一切像个梦。

    不愿梦醒,他迟疑了。

    吻迟迟落不下去,阿姒带着泪笑了,手臂缠上他后颈。

    “怎么你还是这样害羞啊……”

    以往她也总是这样。

    熟悉感袭来,元洄低头,笃定地吻住她,阿姒被吻得发晕,什么也没说,只是含糊地低吟一声,双臂圈紧他脖颈。

    小别重逢,格外浓烈。

    缱绻的吻顺着往下。

    像那一次一样,他摄住她温柔又狡黠的一颗心,怕它化了般,小心含住。

    凉爽的桃林渐渐也变热了。

    等到水到渠成,只待更紧密地相拥时,元洄却止步于此。

    女郎睁开惺忪的睡眼。

    “怎么,你悔了?”

    他克制道:“我们尚未成婚,夫妻之礼,当在新婚之夜。”

    阿姒张了张口,知道她想说什么,他解释道:“当初在竹溪一切仓促,委屈你了,我不想你再留遗憾。”

    阿姒呆呆地看着他。

    “我们才一年没见,你这个冰垛子,怎么变得这么体贴了?”

    “因为当初有了遗憾。”

    元洄不愿回想她离开的那一年。

    瞧见她眼底的意犹未尽,他明白她所想,无奈地轻叹。

    “你想要,也不是没别的法子。”

    “什么……?”

    他

    撩开她的裙摆,低下头,随即,桃林内猝然迸出一声悠长的惊呼。

    “别、别——”

    元洄往上伸手,捂住她嘴巴,声音含糊:“别出声,会传出去。”

    女郎不再出声,张口咬住他的手。

    过后,她裙摆被浸透,整个人软在他怀里。少年身上清爽的皂角香气与女郎身上的甜香交缠,元洄见她双眼迷蒙,揽着浑身没力的阿姒:“累就歇歇。”

    她声音还颤颤的,带着哭腔。

    “你怎么会这些花招……过去一年,你是不是在别处试过?”

    元洄忍不住轻勾唇角。

    “放心,没有旁人,一直都是你。那些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

    阿姒这才重新抱住他。

    林中清风徐来,鸟儿枝头啼鸣,元洄揽着怀中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说话。

    “元洄,接下来你打算去哪……”

    “你呢,想去哪?”

    “我啊,我现在什么束缚也没了,便想到处去看看,想当回虞姬,看你如何杀胡贼,就当为父亲和表兄报仇。”

    “行军奔波劳碌,你素来体弱,况且,我担心你安危——”

    “怕什么,胡人来了有你在前面挡着,实在不行,我自个儿溜了。你就放心吧,我清醒着呢,我是想当虞姬,只是想当绝世美人,可不是说要你一道赴死。”

    “好,我挡着。”

    女郎满意地笑了。

    “一言为定,那我们何时成婚?择日不如撞日,就明日可好?”

    “或许仓促。”

    “不仓促啊,诶,你耳根子怎么红了,元洄,你是不是想歪了!”

    “……”

    “你就是想歪了!”

    “是又如何?”

    “别、别咬呀,你果真学坏了……”

    女郎的嬉笑声明媚悦耳,同少年淡漠克制但充满纵容的低语交缠,和着鸟儿清脆的啼鸣,一直传出很远很远。

    到了最后,元洄被她捉弄得只能认栽,抱着她靠在树上。

    她的呢喃像春风。

    “江回,这一切好像梦啊……”

    元洄闭着眼,释然而寂落地笑了:“即便是梦,也足矣。”

    他一直未再睁眼。

    过了许久,终究是睁开眼。

    元洄愣住了。

    “阿姒。”

    她还在,无辜的眸中含着笑意。

    “看清楚,我是真的。”

    元洄凝着她,指端触上她的眉梢,低下头印下浅浅一吻。

    “谢谢你。”

    哪怕是梦,也谢谢你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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