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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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令枝连声赔不是。

    眼前恍惚,人影重叠。

    有人展臂高呼,踩着鼓点作舞,亦有人交头接耳,笑声连连。

    “京城有什么好,还不如我们平海岛自在,天高皇帝远,皇帝老子也管不着。”

    “你还别说,当朝圣上那可真是史无前例。我可听闻,他连长兄都容不下。一朝太子居然沦落成阶下囚,还不如我一个渔夫来

    () 得自在。要我说,皇帝老子的日子也没我神仙。”

    “笑话,难道你还有三千佳丽不成?我可听说新帝正采选秀女入宫,你说我们平海岛若是也出了皇后,我们是不是也能跟着水涨船高……”

    宋令枝手足僵冷。

    沈砚是在今岁登基的。

    除夕夜,先帝同后妃游湖,不幸坠湖身亡,伴在君侧的余贵人当夜追先帝而去。

    宫中大乱。

    皇后还没来得及拥太子沈昭上位,沈砚忽然起兵发难,同本该在江南金明寺修行的摄政王里应外合,一举攻下京城。

    太子皇后被囚,无人知晓他们二人的生死。

    宋令枝远在平海岛,亦对那一夜的宫变有所闻。听说血流成河,伏尸满地。

    沈砚手腕狠戾,有不服者,格杀勿论,尸首高高悬在城楼上,以儆效尤。京中多名朝臣家中惨遭灭门,死伤无数。落日逐渐从宋令枝身上褪去,寒意遍及全身,宋令枝差点喘不过气。

    长街熙攘,影影绰绰。

    沈砚、沈砚、沈砚……

    许久未闻的名字又一次出现在耳边,埋在心底深处的恐惧和不安似翻江倒海,层层笼罩在宋令枝周身。

    倏然,身前直直撞上一人,宋令枝身影一颤。

    前世她遇见沈砚,也是在这样人头攒动的长街上。

    宋令枝仰起头,一双如水秋眸惶恐不安,惊恐万分。

    落日西沉,众鸟归林。

    长而窄的长街,宋令枝冷不丁撞见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魏子渊眼眸浅淡,映着无尽的担忧和紧张。

    手指握紧宋令枝纤细瘦弱的手腕,魏子渊嗓音低沉:“——走。”

    离开拥挤人群,视野逐渐开阔,入目是客栈高高挂起的酒幡。

    宋令枝惊魂未定,一副神游天外之态。

    窃窃私语抛在身后,她心中恍惚,任由魏子渊牵着自己在长条凳上坐下。

    那本是客栈给打尖的客人歇息用的。

    少顷,宋令枝乍然回神,惊慌朝后望去,目光在人群中逡巡。

    她嗓音轻轻:“秋雁和白芷呢,她们知不知道我们……”

    魏子渊神态自若:“知道。”

    宋令枝无声松口气。

    眼眸低垂,余光瞥见紧攥着自己手腕的手指。

    宋令枝猛地收回。

    指尖还有残留的温热,魏子渊垂眸,声音低低:“事发突然,还望姑娘恕罪。”

    宋令枝摇摇头:“你只是想带我走罢了,何罪之有。”

    话落,宋令枝忽而记起一事,她抬眼凝视身前的魏子渊。

    云影横窗,婆娑树影在风中摇曳。

    宋令枝挽唇:“前日祖母同我提过您。”

    如今的魏子渊,早不是当初宋府小小的一个管事,他的才识能力众人皆有目共睹。

    宋令枝粲然一笑:“祖母同我说,你该是长空雄

    鹰,留在宋家只会委屈你。若你想要自立门户,她和父亲都不会……”()

    魏子渊轻声:“枝枝是不要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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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令枝面露怔忪:“什么?”

    眼睛飞快眨动,纤长睫毛轻颤,宋令枝无奈,“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着宋家如今比不得以前,且你先前为救我出京……”

    沈砚那人睚眦必报,若是知晓是魏子渊从中作梗,定不会轻易放过魏子渊。

    “你为我得罪了他,若是有朝一日他找上门……”

    魏子渊眼眸轻动:“枝枝是在担心我吗?”

    宋令枝脱口而出:“我自然担心你,你不知道沈砚那人……”

    声音忽的止住,宋令枝后知后觉,一双眼珠子睁大:“你刚刚……唤我什么?”

    ……

    ……

    皓月当空,苍苔露冷。

    皇城殿宇巍峨,青松抚檐,杳无声息。

    一众宫人提着玻利璃绣球灯,羽步翩跹,自乌木长廊下掠过。

    园中安静,静悄无人低语。

    寝殿内。

    鎏金百合大鼎点着松柏香,青烟未尽。紫檀嵌玉理石案几上堆着如山的奏折,沈砚一手揉着眉心,手中的沉香木珠手串在指尖轻转。

    岳栩抬眼,目光在那沉香手串停留一瞬,当即收回。

    这世上无人比他更清楚,那木珠攒的是何物。

    岳栩拱手,轻声提醒:“陛下,今夜可要回旧府?”

    登基后,沈砚偶尔会回旧府歇息,府上一应起居和旧时一样,不曾有变。

    当初大张旗鼓为宋令枝修葺的芙蓉院,在宋令枝走后,也沦为虫雀栖息之所,再无人关顾。

    清风掠过,殿中烛光摇曳,斑驳光影落在沈砚手边。

    半晌,书案后终传来一声:“回。”

    ……

    长街落了一地的月光,银辉满地。

    七宝香车骨碌碌驶过长街,但见明月高悬,街上静默。

    岳栩低头赶路,马车自青石板路穿过。

    倏然,一声凄厉的嘶鸣穿破长空。

    不知何时,从暗巷中闯入一个醉汉,那人喝得酩酊大醉,脚步虚浮。

    满脸坨红,差点死在马蹄之下,却还对着岳栩咧嘴傻笑。

    岳栩横眉立目,懒得搭理一个醉汉,转而朝身后的沈砚道:“主子可有大碍?”

    月光旖旎,隔着一道墨绿车帘,马车内悄然无声。

    岳栩皱眉。

    后背忽然一冷,岳栩猛地转身,本该在地上躺平的醉汉不知何时起了身,手握利剑,直朝马车而去。

    岳栩惊恐瞪圆眼珠,利剑出鞘:“——主子小心!”

    银白的剑身在光下泛着银光,只见电光火石之际,一柄执扇突然从马车内飞出,直冲向那醉汉眼睛。

    那醉汉躲闪不及,一手捂住眼睛。

    只一瞬,立刻占据下风。

    () 数十个暗卫从暗处飞出,刀光剑影,银光骤现。()

    那醉汉渐渐体力不支,跌坐在地上,满脸皱纹,一头白发苍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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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仰头,浑浊的双目中满是不甘:“你这个乱臣贼子,滥杀无辜,残暴无心……”

    一只手缓缓挽起墨绿车帘,沈砚一身月白色暗花纹长袍,如墨眸子淡漠。

    他居高临下,垂眼睥睨被暗卫团团围住的醉汉。

    “这几回,都是你在跟着我?”

    护在沈砚身前的岳栩一惊,身为统领,他竟不知沈砚被人尾随。

    岳栩单膝跪地,打算今夜之后自去领罚。

    沈砚眼中淡淡,手腕上悬着沉香木珠,他不动声色捻着。

    岳栩转而拿剑直逼醉汉:“谁派你来的?”

    醉汉哈哈一笑,忽而双眼紧闭,岳栩眼疾手快,冲上去掐住醉汉的下颌,逼着他将口中毒药吐出。

    醉汉连声干呕,望向沈砚的目光狠戾阴毒:“沈砚,你不得好死,今日杀不死你,来日我定为我师父……”

    “你师父……”

    目光在“醉汉”脸上停留一瞬,沈砚低笑一声,“……玄静真人?”

    老道不再装疯卖傻,直瞪向沈砚:“呸!你这个狗贼,当初是你杀了我师父……”

    眼前忽然掠过一道银光,老道怔愣在地,只听一声匕首落地,再低头,刀刃直落在自己手指上。

    汩汩血流淌了一地。

    ——沈砚砍断了老道的一根手指。

    无人知晓沈砚是何时出手的,只见匕首立在青石板路上,轻轻晃动。

    老道瞠目结舌,疼痛自断手传来,犹如撕心裂肺。

    他一张脸疼得扭曲。

    师父被杀时,他是靠着闭息丸得以从沈砚眼皮下逃脱。这些年苟且偷生,日夜盼着能亲手手刃沈砚。

    他知晓沈砚偶尔会回旧府,特意在路上蹲守。

    今夜是酒壮人胆,可惜还是被沈砚识破了。

    逆着光,沈砚一双眼睛如坠入朦朦夜色,望不真切。

    清润眉眼笑意淡淡,沈砚勾唇轻笑,好整以暇垂眼,似看一只低贱的蝼蚁苟延残喘:“继续。”

    老道惊恐,颤抖着佝偻身子往后退去,后背撞上利剑,又堪堪停住。

    沈砚垂眸,似笑非笑,指尖轻抚过沉香木珠:“怎么不骂了?”

    那声音伴着萧瑟秋风,似从阴曹地府传来。

    滔天的夜色笼罩在沈砚身后,宛若化不开的浓雾。

    老道连连磕头,额头哐哐砸落在青石板路上,血珠滚滚。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沈砚唇角笑意轻敛,朝岳栩瞥去一眼。

    岳栩会意,剑起剑落。

    老道的手指头瞬间又少了一根。

    钻心的疼痛遍及四肢,老道再也忍受不住,抱着断指蜷缩在地上哀嚎。

    嗓音凄厉,令人不寒而栗。

    秋夜冷清,飒飒风声卷起一地的落叶。

    长街上,老道惨叫连连,双眼垂泪:“你,你不得好死……”

    颤巍巍吐出几个字,余光瞥见沈砚森寒阴冷的双眼,老道又一次吓得噤声。

    他连连抽噎:“陛下饶命,小人真的不敢了,真的不敢……”

    岳栩手快,长剑再一次落下。

    老道抱手往外一滚,长剑挥落,直切段他满头银发。

    他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只能双足跪地,朝沈砚伏地叩首。

    冷风卷起沈砚衣袂,他面无表情转身,颇觉无趣。

    岳栩拱手:“主子,这人是要留着,还是……”

    沈砚淡声:“若是能骂出些新鲜花样,就留着,若是不能……”

    他轻摩挲手中的沉香木珠,不再多语。

    七宝香车驶入长夜之中。

    老道双腿一软,被人架着从地上拖起:“我、我有话同陛下说。”

    “我知道一个秘密,一个大秘密!”

    老道凄凉的叫声在长街上盘旋。

    久久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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