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摊牌(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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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好解决,真正让直子头痛的其实是禅院甚尔。她对这个少年的观感很复杂。从血缘来看,他们是堂兄妹,但就在禅院家的地位而言,原本就已经相距甚远的地位差在直子觉醒了术式后更会是天壤之别。尽管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直子就意识到他那堪称离谱的身体素质绝不可能是禅院家那些目光短浅的人口中的“废物”,但她很清楚外界环境对人的影响——就如她灵魂上永远不可能洗刷的那些过往的污点,从出生起就被所有人称作废物的人到最后也认同了这样的言论。
虽然最初以猫的身体见到他是各种因素下的巧合,更别说刚见面就感受到了死亡威胁给直子造成的阴影,但当禅院甚尔最终救助并收养了濒死的黑猫后,无论是出于与猫的共情还是对他遭遇的同情,直子都没办法对他视而不见。她此前一直想要低调行事,不准备干涉他人的命运,因此只想着让猫陪伴他也许能给他一点精神上的安慰,而在之后有意无意通过猫的身体和他相处时,直子也欣慰地发现他对待猫的态度确实日益温和,但她现在却很后悔。
如果她知道猫最终会被虐杀,她无论如何都会让那场相遇终结在雪地里的那一天。比起从未拥有过,拥有了却再失去会给人造成更深刻更久远的痛苦,她明明比任何人都要明白这一点,却还是让一切变成了这样。这不是她的错,但她的确间接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她不知道黑猫死去的那天早上禅院甚尔在哪里,也不知道当他知道这件事时会是什么心情。但当她回想起那双在安静的晴日下凝视着被他投喂的黑猫的绿眼睛时,迟疑不定了整个下午的直子最终下定了决心。
直子向雀子撒了好一会娇又展现了自己的术式才后最终让她松口,没有跟着自己过来,而是自己一个人悄悄跑到了禅院家最偏僻的角落。
她那天短短几分钟造成的破坏范围似乎比她想的要大,以那间厨房为中心,倒塌的树木和房屋波及了下人房区域的近二分之一,还造成了一定的人员受伤。幸好那时候是大多数下人的起床和交班时间,除了那几个被直子杀死的人外无人死亡。这几天禅院家都在没日没夜地重建,但这些都与角落里的破败小院无关。
术式的破坏最终停止在了离小院十几米的位置,以倒塌的几棵树为界线,笼罩在黄昏亮处的重建区的热闹和位于墙影下的小院的寂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直子凭借着影子才越过了还没被清理的树木砖瓦的阻隔,当她走向那座小院时,她看见了院外不远处幸存的一棵槭树:树下鼓起着一个不大的土包,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标识。
直子:“……”
女孩来到紧闭的低矮木门前,抬手叩响了门板。无人应答。
直子没有气馁,她耐心地保持着一定的节奏敲了好几分钟,直到她终于听见了从门后响起的缓慢脚步声才放下手。
“……谁?”有气无力的声音掩饰不住其中的厌烦。
“你开门后就知道了。”直子回答道。
门后沉默了几秒钟。又过了十几秒,木门从内被拉开。少年乍一眼没看到人,等他低下头时,才看到了被他拖长的影子完全笼罩在内的小女孩。
身高不足一米的小姑娘穿着一身淡雅而衣料精细的堇色和服,长姬发垂在腰间,正仰着脑袋看他。那双圆圆的浅碧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冷漠而倦怠的脸,在他低下头时与他目光相接。
直子其实本想先打个招呼,做个自我介绍,但在她将要开口说话前,禅院甚尔的瞳孔骤然一缩。他弯下腰,浑身的低气压随之笼盖而下,感受到威胁的直子本能地想要使用异能力,但理智让她及时停了下来。
禅院甚尔的余光瞥见了女孩脚下更深沉的一团阴影,那影子在如活物般蠕动了一下后就陷入了静止。但他并没有在意,而是死死地盯着女孩的眼睛——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他认出了这双眼睛。在过去的那几个月里,他救下的猫偶尔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禅院甚尔始终没在黑猫身上发现过咒力的痕迹,他也不认为猫真的会成精,动物再有灵性也是动物。但当他看见面前女孩的眼睛时,他的脑子里一下子闪过了许多念头,他不禁有些荒谬地想着:难道有灵性的动物死后会变成人这种精怪故事是真的?
下一刻,女孩的声音让他从神游天外回到了现实。
“你好,甚尔堂兄。我是直子。”女孩的声音很镇定,但她的称呼却让禅院甚尔有短暂的愣神。
在反应过来面前女孩的身份后,他不知为何松了口气。但与此同时,在他心头盘旋不散的阴郁随着偏移的暮色逐渐上涌,最终从他的声音和眼睛里流溢而出。
“哈……所以,是大小姐的一场游戏?”他没头没尾地低声说道,森绿色的虹膜在沉沉暮影中步入夜色,任谁都能看出来他的心情极为糟糕。
禅院甚尔知道禅院直子——废话,现在的禅院家有谁会不知道这位时隔几百年才出现的新一代十影法呢——他知道这是他那个从没见过的家主叔父的女儿,在他被人挑衅去找对方麻烦的那个早上在那间厨房里引起了震动整个禅院家的大骚动,一跃成为禅院家上下关注的十影法。但他不关心这些,他只知道当他回到自己的小院时没有找到那只猫,等他沿着痕迹一路找过去时,只看见了废墟角落里无人在意的一团尸体。
他甚至不清楚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没人会特意告诉他详情,就算他找到附近的下人询问,那些家伙也是要么两腿战战说不出话,要么什么都不知道,到最后他只能随手拿一块还算柔软的布把那团比破布好不了多少的遗体包起来埋在同样是随手挖的坑里,就像他预料中的日后的他那样。
禅院甚尔从头到尾都没有给猫取过名字。为动物取名意味着建立牵绊,他自己都活得浑浑噩噩,又怎么可能负担起别的生命。他能做的也只是给猫一口饭吃,不让它饿死而已。但当他把那团不能再称为猫的东西放进坑中时,冰冷的软体脱手的一瞬间,他或许不得不承认,除了名字,能建立情感的还有时间。
而当他意识到女孩与猫之间或许有着某种关联时,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愚弄的愤怒。他从未有过这种情绪——被放弃的时候他尚未记事,被他人嘲笑时他已经麻木,被骗入咒灵库时他只有一定要活着出去的执着。随着他日渐长大,再也没有人能从rou体上打败他,言语上的羞辱他也毫不在意,只觉得无聊。但现在,他知道自己身体里燃烧着的那团火焰名为愤怒。那是终于愿意付出的一点真情被践踏后的本能。
随即火焰熄灭了。禅院甚尔很快清醒过来,这无非又是那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人们想要看他露出狼狈模样的伎俩,那些人生庸碌空虚得只能拿这些无聊的事情取乐的家伙总是这样,只有表现得比他们还要凄惨,那些个性扭曲的家伙才会得到短暂的满足,因为除此之外他们一无所有。
只不过,他没想到这个理应众星捧月的大小姐也是如此——禅院家果真是个泥潭,谁在这里头都得发臭变烂。
——“我讨厌禅院家。”
……哈?
禅院甚尔怀疑自己听错了。但这当然不可能,他对自己的耳力有信心,女孩的确说出了那句话。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没有要拿你取乐的意思。”直子以己度人,在听到少年的那句话后就感觉他似乎脑补了什么不妙的东西,她赶紧出言澄清,“我是特意来见你的。可以请你听我说吗?”
她的眼神没有任何动摇。这不是那种家伙会有的眼神,禅院甚尔再次沉默了。
最后,他向后退了几步,转身往院子里走去,留下了敞开的门。直子立刻跟了进去,又回身把门关上了。
“你一个人过来,就不怕在我这个‘废物’这里出事吗,堂妹?”禅院甚尔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又恢复了慵懒,最后那个称呼一字一顿,像是在嘲弄直子之前对他的叫法。
原来如此,他觉得以双方的地位,她这么叫是在刻意羞辱他。直子在心里思索着,摇了摇头:“这是我的诚意。我想说的话只有我们两个知道才是最好的。”
“只能两个人知道,不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少年勾起唇冷笑,停下脚步。他站在低矮的屋檐下,没有进入自己的房间,转身对着站在小院平地的直子说道:“就在这里说。”
直子也不勉强,她知道禅院甚尔现在并不信任她,所以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可以。”
她告诉了禅院甚尔,她在几个月前发现自己似乎开始觉醒术式后无意进入了黑猫的影子里后发生的事,以及茉莉对她说的那些话。除了隐瞒了她的异能力,她将一切都和盘托出。
直子在她不算长的人生里学会了一个简单知识:在有些人面前不能说谎,那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刚出现觉醒征兆的术师咒力是不稳定的,时强时弱很正常,直子又告诉他自己在那之前因咒力暴走出现了咒力干涸的状态,以此解释她的术式觉醒过程中没有观测到咒力和难以控制的现象。
在禅院甚尔提出对未察觉到咒力的质疑时,直子才知道,禅院家众人眼中的“零咒力”比起普通人反而能看见咒力和咒灵——这更加说明了他绝非什么废物。
“……事情就是这样。”在结束了单方面的冗长讲述后,直子舔了舔嘴唇,对着除了中途提出过质疑外就一直沉默的少年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欺骗你,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的结果,我很抱歉。”
她的这句话是真心的。至少这一点,禅院甚尔可以判断。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有什么必要对我道歉?”但他还是感到新奇,这个他此前从未见过的堂妹居然会因此跑来对他道歉。换个角度想,岂不是禅院的下一代当主在向他这个废物道歉?虽说这只是他脑中转瞬即逝的念头,但他确实感到了爽快。
“因为我们是一样的。”女孩再次给出了他未曾想过的答案。
“哈?”他很想笑。哪里一样,姓氏一样吗?
但女孩没有在意他的嗤笑,她继续说道:“我厌恶禅院家。不把女人当人,不把非术师当人,始终沉沦在旧时代腐朽的辉煌里……”
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荒芜的神情,禅院甚尔一时间很难去分辨她说这番话的心情——“这种光是想想就恶心的地方,不如全部毁灭。”
禅院甚尔:“………………”
禅院家要完蛋了。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
被所有人在意的、时隔几百年才出现的、理应成为禅院家的骄傲的十影法居然是这么看待这个家的,禅院的那些人都在干什么啊?
随后才是“原来如此”。所以她才会说他们是一样的。作为禅院家的女孩,在觉醒术式之前,她也看见和经历过禅院那公然示之的冷酷。或许比他要好,但本质上依然是压迫。
只是……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他移开视线,不去看女孩逐渐被暗沉的天幕吞噬的脸。
“你不想毁掉吗?毁掉这个否认了你的一切,将你身上的奇迹扭曲成所谓的污迹的地方?”
简直就是恶魔。这么小的孩子究竟经历过什么才能说出这种话啊,禅院甚尔怎么都想不明白。
他一边为她的话感到荒谬,一边又确确实实地听到了有什么在动摇的声音。
“我……”
他从出生起就被这个家族否定了,他早已在漫长的岁月里接受了这点。而现在,在这个否定了他的家里,被所有人肯定了的孩子对他说,他是“奇迹”。这种奇怪的错乱感很难用言语描述,而他听见了自己脑中有某种被他人种下的观念动摇的声音。
“否定了你的这个家是错误的。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奇迹当成要被抹去的污点更是可笑至极。既然你同样对这种地方感到失望,要不要和我一起把禅院家毁掉?”
小小的孩子如此问道。
然后旧有的观念之树倒塌,新的树苗开始在他心中缓缓生长。
“——来帮助我吧,甚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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