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夫(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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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鸡叫三声,东方吐白。七月流火的时节,白日尚鼎汤沸暑,整夜来却也积寒,冰冷烧火铁钳刚刚挨到,柳官儿于朦胧之中就是一个冷战,尚未攒足睁眼的力气,火钳已拧转皮肉,毒蛇似的顺着经脉往骨髓里钻,伴着他娘的咒死骂生:“我把你这贼奴才、贼臭肉……”

    井柳睫毛颤抖,良久,才无力地睁开双目。迷迷瞪瞪地看着他娘那扭曲的面容逐渐清晰——眼是吊的,鼻是歪的,两片红唇上下左右地拉扯翻飞、一开一合。

    他知道,自己今日是一定活不成了的。

    他杀了自家汉子,村头的皮匠。就在大前日暮时。

    那日,晚霞照人,皮匠吃喜酒回来,柳官照旧替他洗脚。忽然间,皮匠踢翻水盆,不分由说,一脚将柳官踹倒在地,尽力抡起革带就是一通胡乱抽打!一面打,一面口中骂骂咧咧,句句娼货,声声臭肉,而原因,竟是恼怒柳官手上疤癞,扯痛了他的两根腿毛!

    皮匠一向不稀罕他,此事人尽皆知。想当初新婚之夜,掀开盖头,皮匠第一句话,即是喜滋滋的一声“果然长得跟你四弟有七八分肖像,不枉俺费五两雪花银买你进门。”及至三朝回门之后,又见了四弟桐官,再归家,皮匠就道是越看越不像,把一个慕心绥了一半,又兼听说了柳官未出门子前的“风流韵事”,本就是假珍珠,此刻自然便作鱼目相待。自此,是隔三差五,拳脚相加,更兼是他是做过狱卒的人,那手段层出不穷,渐渐到了严刑拷打的地步。

    柳官早已习惯了他的拳脚镣铐。可不知为何,那一晚,他忽的舌根发紧、眼睛发酸、脑袋发胀、心口发痛。

    之后,之后,他的记忆便混乱了。只记得他摸起了窗下灯台,皮匠惨叫,满头的血,左邻右舍、近亲远眷,慌张个不住。熙熙攘攘中,他被反绑了手,由皮匠的二叔使棍子一步一抽,打送回了娘家。

    吵嚷,又是吵嚷,爹娘兄嫂姊妹,一个个脸红脖子粗。混乱之中,他被人推进了柴房。啪嗒一声,铜锁落下,就像皮匠那条油光水滑的铜头革带打在炕沿上一样清脆。

    可皮匠已经死了!他再也不能挥动那条革带了!想到这里,柳官于意识混沌之中全身战栗,对必死的前路不知是惧是喜,只是脑海中走马灯似的闪过他这轻于鸿毛的一生,末了只剩凄惶的笑。

    “……在家的时候,就不安分,我呸,通是个烂桃小窠子!皮匠肯要你,我就说是行善了!汉子调理老婆,那不是天经地义?没的你爹不跟我动手?偏你打不得、骂不得了!”他娘还在打骂不休。

    良久,那火烧般的疼痛忽的停止,柳官神志恍惚,听到他娘道:

    ”装腔作势地挺甚么尸,你汉子来接你家去哩,还不流水起来夹着腚跟去!”

    汉子……什么汉子……柳官痛得神志恍惚,一时难以明白。旋即,他猛地抬起头来,双目圆睁,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娘。

    他娘撇嘴:“怎么,你汉子不得死,这遭做不成潘金莲,你还心有不足是么?”

    后头的话,柳官通是听不见的。他如遭雷劈,嗡嗡响的脑袋里只回荡着一句话:

    皮匠他又活了!

    …………………

    “贤婿这身子可好些了么?”

    前院东屋,徐归远坐在炕沿上,正心不在焉地听着岳父井明山寒暄。

    准确地说,是原主的岳父。

    他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三日前。彼夜他骑马离京,解甲归田,谁料途遇大雨,不慎跌落护城河中。本以为从此命陨水晶宫,却不想竟有一灵不灭,飘飘荡荡晃晃悠悠之间,正撞上青面獠牙一恶鬼,自称徐青山,不分由说,即提起拳头而来。徐归远与他厮杀一阵,等再次醒来,他便惊愕发现,他“借尸还魂”,寓居于这名为“徐青山”的皮匠躯壳之内了。

    求神、问佛,试尽一切之法,魂灵皆不得归。事已至此,徐归远便是个孙大圣,也逃不出“命”字掌心,只得捻起一个“既来之则安之”的决,接受了现实。

    额,其他“现实”,譬如已婚等等——倒还好说。只一样:从皮匠记忆中,他赫然发现,现今的自己是个混账、彪子、打老婆终被反杀的懦夫!

    他不如还是死了罢,不知道护城河中的尸身还能不能凑合用。

    但很快,他就原主二叔的聒噪声中打起了精神。无他,这人一直嚷嚷,要休了原主那“谋杀亲夫”的夫郎,并要他娘家赔银三百……不,八百两……一千两!否则,就让这“没王法的娼货”经官,剥衣服、打板子、拶手指、带长枷游街,一饱眼福!哦,大侄子若是惫懒,他就自己上老井家的门上闹,倘见钱时,叔侄平分。

    徐归远:……

    今日一早,天刚蒙蒙亮,他就十万火急地叩响了井家大门——否则,若二叔真上门闹腾,那才是光屁股推碾子,叫他徐大将军转着圈地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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