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鸾坊(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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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内年轻的女郎便是幽州刺史公孙斐的幺女,去岁中秋同贺兰泽定亲的公孙缨。

    公孙家盘踞幽州已有五十余载,行事低调,善韬光养晦,左右逢源。数十年来,三代家主都牢牢掌着刺史一职,族中子弟更是十中七八都在其所辖郡县内担任要职。在其治下,幽州强不凌弱,众不暴寡,商贾之人市不二价。故而,公孙氏一族在大梁东道线上很受尊崇。

    如今,又搭上了贺兰泽,隐隐有从龙引凤的冲天之势。

    “殿下来此,可是为妾监督头面定制进度的?”本对面而坐的姑娘,见人撩帘看着窗外,索性也挪过来,向外扫视。

    循贺兰泽目光望去,相比路边的女孩,她左侧不远处的王氏首饰铺自然更醒目些。

    “对,孤来看看。 ”贺兰泽放下车帘,抚玩拇指上的扳指,垂眸扫过姑娘腰间垂挂的环佩,上头半截流苏已然松散,将断未断堪堪覆在他袍摆上。

    他也没有拂去,只勾起唇角看得更深些,眼中还攒出两分笑意。

    “不至于!”公孙缨扭回头,“这处没有妾阿翁,亦没有贺兰夫人,殿下不必言慌。您出来,看首饰是假,看首饰铺里的人方是真吧。”

    贺兰泽视线未挪,眼看流苏断落一丝,只摩挲着扳指道,“公孙姑娘好灵通的消息。”

    “这是辽东郡,幽州刺史管辖之地。”公孙缨眉宇桀骜,“旁的不敢说,消息这块,殿下未必及妾。”

    “您深夜于严府堵人,命郡守胡乱了结朱氏母子被杀案,雨天小楼外,与故人相拥又相弃……妾知道的,怕比您府中掌事还清楚!”

    流苏再断一缕,贺兰泽拨正扳指,笑意愈浓,“所以,姑娘百里奔回,是特意来看孤笑话,还是兴师问罪的?”

    “都有! ”公孙缨冷嗤了声,眉目皆染上得意色,继续讽笑道,“不然您以为妾因何而回!”

    贺兰泽足下微挪,静静看着流苏彻底松开,无声跌落在他皂靴足面上,“孤以为,你当是身处并州为孤寻药,受不住那处丁三郎同他师妹新婚燕尔、鹣鲽情深,在你跟前来回晃悠,如此丢盔弃甲逃败回来,寻孤喝酒的。”

    话至此处,他方抬起眼眸,瞧了对方一眼。袍沿微摆,将半截流苏踢到了姑娘足畔。同自己分割出一道界限。

    “怎么断了?你还踢!”公孙缨原本疏朗英妩的面庞上,红光白芒轮番闪过,匆忙俯身去捡。

    “孤是好心提醒落在这处。否则稍后找不到,你岂不更伤心!”贺兰泽笑意转成笑声,“其实也不至于,又不是你那块佩玉,不过是玉上头一截流苏尔。”

    公孙缨拂去流苏上的尘埃,小心收在自己窄袖中,狠瞪了贺兰泽一眼,“就算五十步笑百步。妾也只是五十步,您才是百步!”

    马车已经拐道,贺兰泽见好就收,靠在车壁上阖目养神。

    脑海中,影影绰绰都是小姑娘的模样。

    “既然殿下故人安在,我们的婚约可要取消了?”公孙缨这会也不再看贺兰泽,只抚摸着腰间佩玉,片刻前的飞扬眼尾微微有了一点倾颓之势。

    “殿下安心,纵是你我婚约不再,亦无碍两处联盟。您的药,妾依旧会用心摘取,再过些时日,等花开了,妾便回并州去取。 ”

    “孤闻六齿秦艽花乃丁氏独有,一贯不给外姓,难为你了。”贺兰泽依旧闭着眸,话语却真诚了些。

    “妾临他贱地,要他一物,是赏他脸面…… ”素来温厚有礼的世家姑娘,忍不住淬口。

    贺兰泽见怪不怪,努力压平上扬的嘴角,“罢了,眼不见为净。待这事毕,你我婚约取消了也好!”

    “为何要取消?显得我非他不可吗?”姑娘撒开手中佩玉,由它在颠簸的马车中晃荡。

    “方才不是你提议的吗?”贺兰泽哭笑不得。

    “你——”公孙缨愣了愣,扬眉道,“是妾提议的。怎么,殿下这厢心悦妾,不舍得了?”

    “孤一向敬重公孙氏,自然也尊重公孙姑娘。”贺兰泽睁开眼,用余光瞥她。

    公孙缨念他身份贵重,只得将眼里涌起的两分鄙夷压下,在心里暗骂无数声“厚颜无耻”。

    片刻坐去对面,从车厢壁阁内掏出两个行军酒囊,挑出一个扔过去。

    贺兰泽拧盖轻嗅。

    两人举囊相碰,长饮而笑。

    笑对方,亦笑自己。

    “既在这处,你的信息那样迅捷精准,便劳你给孤探探吧。”贺兰泽饮完第二口,克制地拧上塞子,将酒递还回去,“千里离乡,她根本一个亲人都没有,能投奔哪去!”

    无论是贺兰泽和公孙缨都觉得,用刺探军情的暗子去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当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却不想,结果远远超出他们的意料。

    倒不是困难之故,乃消息随日而变,格外多。

    随着公孙缨的人将消息接连带回来,关于谢琼琚的事愈发离谱。

    二十余日后,三月下旬,根本已经无需探子暗访,幽、冀两州交界处,一代画师赵衡首徒、谢氏女入飞鸾坊,一画过金的笑谈已经在墨客文人、权贵名门间流传。

    三月二十六,最新的一则消息传入贺兰泽耳中。

    ——谢家女甘为名士作入幕之宾,四月初一于飞鸾坊开盘,百金起价。

    彼时贺兰泽按照薛灵枢的嘱咐,在使用六齿花之前,对身体作最后的调理和养护,如此正用着一盏专门熬制的药膳。

    闻此讯,只将碗盏扔在案上,拂袖离开。

    侍者清理食案,发现碗盏裂出一道细缝。

    四月芳菲正盛,窗外院落中大朵大朵开放的曼陀罗花,在春光抚照下娇嫩欲滴。

    谢琼琚坐在临窗的榻上,半边身子沐浴在日光里,半边陷在屋内阴影里。

    虽然同叫曼陀罗,但这是养在院中赏玩的花,同那山中野生的乌色曼陀罗形貌上相去甚远。

    同名之故,她自然想到前头卖给贺兰泽的药。

    他用了药,当是无事了。

    是无碍了。

    离开辽东郡的时候,她便是确定的。

    谢琼琚觉得近来脑子有些混乱。好多事总是来回地想,反复地确认,看似严谨,实则浪费时辰。

    她也不知自己如何会这般,思来想去很大一部分缘故应是太过紧张和恐慌。

    便如此刻,因花想起贺兰泽,她心跳得十分厉害,恨不得马上就抬步逃离开去,逃得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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