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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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年构陷父王的漏网之鱼,孤不过正常报仇而已。”他回得云淡风轻,“正好还与你谢氏有亲,如此一举两得。”“阿翁既受先帝托孤,自不会同袁氏同流合污。”谢琼琚急道,“而且阿翁早些年一直有要断掉这门亲事的念头……”
“孤知晓你谢氏清白,占袁氏子身份是为迫你谢氏站队。不曾想谢氏不仅清白,还受先帝托孤,早知如此……”他俯身扶起跪在地上的人,突然便止了话语。
屋中静了一瞬。
谢琼琚问,“早知如此,如何?”
他盯她半晌,避开她眼神,“早知如此,那重身份不占也罢。”
谢琼琚顿了顿,突然觉得心中有一处空荡荡,眼尾蓦然泛红,只撑着气势道,“殿下彼时权宜之计,在您的天下大业面前,一桩婚姻自算不得什么。纵是今日解除你我婚约,殿下亦安心,阿翁领谢氏阖族依旧效忠殿下,绝无二心。”
话听到最后,贺兰泽突然笑了起来,用指腹揉过她水雾氤氲的眼底,“你这是……在伤心?不生气了?”
谢琼琚怔了一瞬。
是啊,片刻前她明明还在因为他的欺骗而气恼,觉得三年时光和情意不过是一场算计。却在这刻闻他一句“那重身份不占也罢”,而心酸不已。
他后悔占了袁氏子的身份,难道不是后悔多出一桩本可以不存在的婚约,徒增麻烦吗?
“早知如此,不占那重身份,孤一样能娶你。”他走近她,声音又低又柔,“我们一样可以相爱。”
发乎情止乎礼,他们还不曾这般亲近过。
十六岁的姑娘低着头退开一步,“既然怎样都是相爱的,你、今日何故让阿翁与我说这些,说这样大的事?”
她退,他便进。
让他轻的不能再轻的话,一下便入她耳朵。
“孤想在成亲之情结束谎言的开始。婚后新的人生,我们两不相欺。”他扶起她面庞,“是故,若你觉得是被孤算计而入情网,或是尚辨不清爱的是袁九郎还是贺兰泽,八月的婚期也可取消。”
至此,他退开身,正色道,“孤初衷所要,是你谢家之威望,如今已多意料之外的忠诚。你这厢,便权由你做主。”
延兴九年,谢袁两族定下的婚约,八月初三如期举行。
鸳鸯帐里翻红浪。
新人交颈而卧,呢喃私语。
“孤身份还不能现于人前,只能以袁氏子身份娶你,委屈你了。”贺兰泽难得少了素日的谋划和从容,多出一点控制不住的紧张,身体和嗓音一样发紧又打颤,粗重的气息喷薄在妻子耳畔,“……但是我什么都同你说了,再无骗你之事。你嫁了我,选了我,就再不许欺我,叛我,弃我。”
“妾嫁郎君,只因你是你。往后余生,丹心赤城,永不负郎君。”
……
“新婚许诺言犹在耳,可是十里长亭……”贺兰泽的话截断谢琼琚的回想。
“贺兰公子欲要报复,悉听尊便。”
“是要一条臂膀,还是算上利息要一条命,皆可。”
谢琼琚话语落下,一道金色寒芒在两人间亮起。贺兰泽松开她下颚,瞥头避过。四下里暗卫纷纷现身。
“退下。”他回过神,是自己袖中刀被她抢了去。
素手夺刀,原还是他教她的防身招数。只是该连着下一式,腕间转刃。如此方能瞬间夺人性命,赢得自保。
显然,她这会只用了一招,便不是自卫。贺兰泽下意识抬眸,一掌拍在她握刀的腕间。
金色短刀从她脖颈滑落,人和刀一起跌在地上。周遭都是积水浅坑,谢琼琚一下湿了半边身子,泥浆大半溅在贺兰泽云纹皂靴上。
谢琼琚足趾蜷起,垂着眼睑喘息,高大的人影在晃动的烛光里覆下来。
“死是多么容易的事。”贺兰泽俯下身,伸手触上她脖颈下湮出血迹的粗布麻衣。
比他想象的还单薄。一碰,竟是隔着布帛清楚感到细细的血流。
他捂在那处没有挪开,只回首看那处府邸,是一处深门大户。
“是与人做了妾不得宠,还是卖身为婢配了家奴日子难过?劳你抛头露面外出劳作!”他转过身来,染血的手抚过她眉眼。
谢琼琚的喘息一阵急过一阵,她张了张唇口,却不知要说什么,唯有目光直直盯着那把短刀。
“莫想一了百了。”贺兰泽看清她的眸光,捡起不远处的短刀。刀刃两面泛光,现出二人轮廓。
他收刀入袖,还欲开口,忽见她发梢白了一方,很快鬓角也染上霜色。
他抬眸仰望苍穹,阴霾的天空又开始落雪。
侍者上来给他打伞。
他看着二十四竹骨伞,低眉往她身处靠过去,侍者便将伞随他移动,拢住两人身形。
“左右到了这处,且不急。”他伸手拂去她鬓边雪花,气息在彼此尺寸间流转,“你欠的债,我会慢慢要回来。”
谢琼琚盯在短刀处的目光缓缓收回,浓密长睫忽颤,上头的雪花化成一颗水珠滴落。
似是觉得无趣,贺兰泽也不再多言,只伸过臂膀一把将她搂起。
谢琼琚浸在雪水中的一条腿冻得有些发麻,起身时整个人踉跄了一下,被面前人一条手臂稳稳箍住。
“七年,你弄成这副模样!”光线微弱,贺兰泽上下打量她,“悔吗?”
“您说的妾都记下了,妾能走了吗?”这晚,她终于又吐出一句话,却没有回他最后的问题。
贺兰泽默了一瞬。
兀自解下大氅,拂带系得繁琐,他一只手解了有一会才脱下披到她身上,还不忘替她拢了拢两侧风毛衣襟,“回吧,我们来日方长!”
谢琼琚从他身前过,没一步回首。
“主上,你受不得寒……”眼见雪越下越大,侍者忍不住上前提醒。
贺兰泽收回落在对面府门上的目光。
片刻,上了车驾。
他在车厢内饮一盏热茶。
热气缭绕,模糊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