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寻人(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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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珠一个人。她的脸色仍然是红褐色，可历经这一夜，在这层颜色之外，又笼罩了一层极度衰颓的灰暗，她的眼睛几秒钟都不眨动，眼球上布满了红血丝，脸颊上还有用指甲挠破后短时间内结出的浅浅痂痕，好似个已经到了毁灭边缘的老旧废品。
她看起来像是疯了，可又是那么的安静，来到康季珠眼前之后，她一声不吭，只有粗重的呼吸声，破风箱一样呼哧呼哧地哀叫着。
有的时候，如果一个人能让空气都凝结，未必需要多强的气势，只要绝望和悲哀到了极点，周遭的空气自然便如同被抽干了一般。
不需要通灵之力，普通人也足以被她的痛苦所吞噬，继而沉默下来。
气氛一时极为安静，宋繁星和刘正心都无法与之搭话。
唯有康季珠眯眼瞧着她，平静又随意地开口：“叶舟，同样的话，我很少说第二遍，第三次更是绝不会有，我再问一次，为了找你女儿，你愿意付出多少代价？”
女人的嘴唇上起了皮，不知多久没喝水，嗓音也干涩难听，她好像没听到康季珠的话，突然低下头自言自语：“她没死，她没死。”
康季珠转身就走。
刚走出一步，女人忽然暴起拉住了他的衣角，整个人也跟着往前一跌，跪倒一般狠狠磕在了台阶上。
骨肉的撞击声响起，女人拼死高喊：“啊??！”
她只是喊，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词句，那喊声也不是为了得到回应，似乎只是无意义的发泄嚎叫。
良久，在酒店里快要有人出来制止之时，女人的声音像是被掐断了喉咙一般戛然而止，已经再也涌不出泪来的眼珠震动，布满褶皱的脸挤出来一个无法分辩究竟是在哭还是在笑的疯癫表情。
一个瘦弱衰老的女人，能有多少力气。但康季珠真的被她拉住了。
白发青年回过头，一字一顿道：“她死没死，我以为你心里早该清楚。”
她清楚吗？
她不清楚。
这么多年，二十五年啊！她都是抱着女儿尚在人世的信念四处奔走，每一个城市，每一处街道，那么远，那么累，如果不是坚信媛媛还活着，她走不下来。
她每每顶着被太阳曝晒的脸和手，哀求卑微地和人描述着女儿的特征，穿过寒风和冰雪，对所有路过的人递上传单，心中所想的都是女儿平安长大的模样。
就算不在她身边，可那样小的一个女孩儿，早晚会长大的。
她会长大成人，说不定还会读大学，碰到情投意合的对象组建家庭，甚至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可叶舟扪心自问：她是真的、真的没想过女儿早就已经不在人世吗？
其实不是……她只是不敢想，也不能想。
如果去想，那她这么多年的寻找又算什么呢？
她的女儿，那么乖巧可爱的女儿，又为什么、凭什么，就不能好好地活在这世上呢？
无数次，她都刻意将这种可能从心头抹去。
然而在心底某个见不到光的深处，她也隐隐知道：如果女儿真的活着，不可能如此无迹可寻，一路上那么多同样走失儿童的家庭都能或多或少得到一点消息，不应该只有她的媛媛这么多年沉寂无声。
如今，那一抹被她紧抓不放的希望被康季珠无情戳破，女人就像是被彻底戳破了的气球，唯一的一口气就此泄了。
女人不再动，好半天，等她开口，那干涩的声音竟被血润透，变得柔和下来。
她极为平静道：“任何代价，什么都可以，哪怕要我的命。”
女人喊叫之时，宋繁星和刘正心谁也插不进话，连伸手去扶被女人推开。现在保持着安静听到这里，才感觉出某种隐藏的不对味。
什么意思？这位老妇人要让康季珠帮忙找女儿？
可找人自有警方来找，哪里用得到康季珠，更何况康季珠自己都沦落街头，哪有什么本事找人！
再者，死了？凭什么认定死了？真死了又怎么找，找人必须要代价？问题太多，刘正心甚至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
而这会儿，康季珠已经开始说话：“你的命？你的命在腐烂，对我来说一文不值，你的灵魂也已经千疮百孔，我并不需要。”
将一个如此可怜的妇人评价的一无是处，宋繁星拧起了眉，对这说法一时无言。
可被评价的妇人闻言却并不受伤，而是在迷茫之后，浮现出一种无措的惶恐。
这时，那白发青年忽地语调一转：“你对我毫无价值，甚至还不如身上的外物。”他宛如施恩一般，道：“我要你身上、银行账户、以及这些年来攒下来的所有财产。”
“……”所有财产！？他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
这不就是在趁虚而入，明晃晃的骗钱吗！？
说得好像自己多委屈，可实际不就是在诈骗？且骗的还是这样一个有着悲惨命运的老妇人？
刘正心之前还忍着，这会却是再也忍不住了，他当场破口大骂：“康季珠！你还有没有点人性？你是疯了吗！”
说完又转向那妇人，极尽解释：“大娘，你别听他的，他每句话都是放屁！你知道康建涛和薛?吗，那对有名的诈骗犯，这人就是他们的儿子，他说的话根本没有一个字能相信！”
他不断强调：“他在骗你！”
女人的神情有些放空，似乎真的有所松动。
康季珠勾了勾唇角，直接转了身，同时轻声道：“真有趣，决定了要自杀，却还怕被骗。”
话音落地，女人忽然从地上爬了起来，她一手还拉着康季珠，一手在自己的衣兜里和帆布包里疯狂的寻找。
“给你！都给你，好孩子，你别走，我都给你！”
女人的钱也不知道是怎么存下的，一百块的有，几十块几块甚至几毛的都有，因为动作幅度太大，不少都随着动作甩落在地上。
她脸上挤出了曾经熟悉的讨好笑容，狼狈焦急地将钱捡起来，连带着银行卡，一起急促地递到康季珠眼前。“你帮帮我，我有钱，我能赚！”
宋繁星眼睛霎时红了，小小出声：“阿姨！”
康季珠垂下眼盯了一秒，却还不满意：“不够。”
女人愣了下，往怀里摸了摸，可她已经掏空了自己所有的钱，真的再也拿不出一分。“我、我真的没有了。”
康季珠：“我说不够，便是不够。”
刘正心头上冒出青筋，脖子气得一整个发红，恶狠狠道：“康季珠！”
康季珠恍若未闻，屈尊将钱收下，随后对女人淡淡道：“你欠我五十元。”
女人呆愣楞地看着青年，又呆愣楞地点头，一双无神的眼睛，闪烁着一点几乎已经没有任何光亮的期望。
终于，康季珠没有再冷眼旁观，手指伸出，轻轻一抽，摘下了女人衣服上的一颗纽扣。
他将纽扣像是弹硬币似的弹了两下，原样送了回来：“回家乡去吧，等你靠近所想之物，那颗纽扣自然会发光。”
“……”
纽扣，他妈的又不是灯泡！康季珠骗人都不能骗的更用心一点吗？有没有人听听他到底在说什么鬼话！
刘正心真的已经控制不住想要打人，可就在他即将要抬手，年老的女人忽然将纽扣紧紧握在手心，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刘正心脸色铁青，追了上去：“大娘！他是骗子！你现在只是不太清醒……你等一等，你想找女儿是吗，我是警员！你和我说说你的孩子，我来帮你找，大娘！”
康季珠仍留在原地，转头对上宋繁星的眼睛，问：“生气了？”
宋繁星两只眼睛通红，咬紧了牙关，虽然没有像刘正心一样明白的发作，可情绪却已经控制不住流露出来。
之前，她是怀疑康季珠有些不为人知的奇异之处。
可亲眼见证刚才的画面，她终归发现自己的价值观多么的稳固，以至于先前那份怀疑都显得有些可笑。
宋繁星问：“你对她就一丝怜悯都没有吗？”
康季珠不回答这个问题，只轻轻摇头，道：“你不该生气，我若是你，应该感到幸运，她对我而言毫无价值，但你却是有的，你有双漂亮眼睛，如果有天想要求我，无需灵魂，也无需家产，只需要拿眼睛来换。”
宋繁星似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没张嘴，扭头追着妇人而去。
她跟了上去，先行一步的刘正心却一脸愤怒地去而复返，对待康季珠，刘正心实在是忍无可忍，他急道：“人渣！你赶紧把钱还回去！”
康季珠反问：“你还有空和我说这些？”
什么，刘正心不解，恰在此时，他的手机再度响起，低头一看，是一则新消息。
季苍：【速回，今夜行动。】
刘正心：！！！
要行动？所以队长真的决定要相信康季珠给的地址？
刘正心一时有些怀疑，正苦思，手机首页浮现了一条实时更新的新闻推送。
【知名演员方青云在片场遭遇袭击，险被毁容，袭击者】
后面几个字因字数限制被遮挡，刘正心没看到，但方青云这个明星他却认识，同事刚刚才给他提过。
他愣住犹豫了一下，点进推送，往下一滑，看到了现场拍下的袭击者视频。
视频中，袭击者身材壮硕，十分眼熟，明明袭击得逞，却涕泗横流，烂泥一样被人按在地上，口中不断哭喊：“呜呜不是我啊，真的不是我啊，放过我吧，放过我吧??康”
视频在这一秒恰好停止。
正如康季珠所说……一切竟是极好地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