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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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小香太闲暇的话,不若你我先行审阅案卷吧。早些办完差事,也好早些家去休憩。”谢青上翘的唇角稍稍掩去,语带微乎其微的不快,甚是冷淡。

    沈香很懂察言观色,她不知哪处惹到谢青了。

    事后想想,她猜,应当是她太多管闲事了,谢青不想一个外人插嘴家事。

    也对,于他而言,她不过是较为亲近的同僚罢了。

    沈香实不该,因他几句偏袒就误以为他们关系亲密无间,谢青明明待谁都这样温柔得体。

    沈香僭越了,是她得意忘形。

    沈香为了给谢青赔罪,审阅案卷更为勤勉。饶是谢青都累得阖目叫了一盏茶,她还孜孜不倦地详复记注上的律令。

    烛光下,谢青不动声色端视她。沈香虽摘了幞头,一团青油的发还是包在藤草巾子里,没有散落分毫。睫羽纤长浓密,如黛山乌树,一应的得体端庄,没有半分不羁。

    他隐约记起此前一次宫宴,京官们喝得尽兴,与君王同乐,放肆地折起园林中的桃枝。宫娥们讨巧,特地给各位官人都簪了一节灼桃,沈香也不例外。

    她齐整的鬓发便是那时被花枝给勾下几根,披于肩上,散落风中,美得凌乱又恣意。

    而这样一缕发,却在宴后,停留于李佩玉的掌心间寸许,容他细嗅。

    啧。

    登徒子冒犯了她,教人不快。

    ……

    “谢尚书?”沈香忽然唤人。

    谢青侧目,勾唇应话:“嗯?”

    “您累了吗?”

    “有些。”他不逞强,老实答话。

    沈香回过神来,她是偶然一日不管不顾当差,却忘了谢青日日如此。她哪里是赔礼道歉,一心惩戒自己,分明是拉着人一块儿受罪!

    人情世故上,沈香终是差了一截。

    她羞惭放下笔墨,腕骨隐隐作痛:“那我们迟些再看案牍?”

    谢青见她诚惶诚恐,不忍心再苛责。

    于是,他笑道:“不必,今日歇下,明日再看。”

    沈香瞧见谢青脸上那熟稔的温柔笑意,心知他已没了气性。那就好,她也松懈了心神。

    她本打算回府,谢青却留了她一块儿用夜食。

    谢青:“空腹入睡,伤脾胃。我既揽了你来帮忙做事,总要伺候好你炊饮,小香别推辞了。”

    “好,听您安排。”话都说到这份上,沈香也就不客套。

    好歹是谢青的地盘,沈香不敢坏规矩。她很好奇书房里的陈设,又不敢乱摸乱碰,只得睁大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四下瞻顾。

    她怯怯的样子有几分可爱,谢青笑意渐生,难得坏心眼,没有出言允她随意查看。

    沈香的眸光落在谢青身后的那一尊佛像上,惊讶地问:“您还礼佛啊?”

    谢青怔忪了一会儿,意味深长地道:“嗯,神佛慈悲,怜悯世人。”

    “您这般善心肠,下官真是自愧不如。”

    “呵。”他忽然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短促的,挠在沈香心上。

    她问了点蠢话……

    现下的沈香,就好像跟着尊贵的大人入家堂,屋中俱是她没见过的新鲜事物,即便大人慈爱温柔,容她无礼,她还是蹑手蹑脚,不敢动弹。

    倒不怕打砸贵物,而是怕讨了大人的嫌。

    啊,是了,她希望自己,是得谢青喜爱的。

    尽管这份喜欢与儿女情长无关,但她还是想搏一搏难能可贵的偏疼。所以,她不能行差踏错半步,好歹不能招人嫌恶。

    沈香又看了一眼,案上供着一张鹿皮弓。

    她问:“您还会搭弓射箭吗?”

    实难想象温文尔雅的谢青还能有遒劲拉弓的时刻。

    “那是母亲留下的。”

    沈香记得谢青的母亲是游牧胡人,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好似一轮金日。她的大宁语说得很好,就是人太热情,沈香回回进内宅里拜谒,总要被她团到膝上里外摸猫儿那般揉搓一阵。害得沈香小时候都不敢去谢家,生怕谢青的母亲又逮住她亲亲抱抱。

    这么多年过去,沈香都快要忘记了——谢青是“中蕃通婚”诞下的孩子啊。只是他样貌一点都没有外族的血脉呈现,全然瞧不出来他的母亲的痕迹。

    那弓,是遗物呀。

    “对不起,我今夜总说错话。”沈香道歉。

    “无碍的。”谢青一如既往宽容。

    这时,小厮敲门,奉上两盏芳芷茶与几样茶点心。沈香记得芳芷茶,这是月前官家赠予谢青的贡茶,就那么寥寥几斤,他竟舍得烹了给她喝。

    谢青的待客之道,礼数总这样周全,偏偏她仗着上峰的器重,口无遮拦。

    她又低头,不知该说什么。

    谢青发笑:“小香在找什么?地缝么?”

    “啊?”沈香怔忪。

    “我当你埋首于地砖,是想找道缝隐去。”

    这一回,沈香听懂了,谢青是讲她太胆小了,一点话就要难堪,找地缝钻进去不见人。上司难得说了个笑话,他在调侃她面皮细薄。

    沈香脸更烫了,支支吾吾半天,讲不出什么话。

    呜——她连玩笑都不会接茬!多好的增进关系的机会啊!

    谢青为她夹了一块莲子蒸糕,供她垫肚。

    筷子还没放下,谢青风轻云淡地问了句:“小香同谢某独处,总这般拘束。你待我,似乎与官署内其他官人不同。特别是比部司的任郎中……唔,我倒想问,是他更讨你的欢心吗?”

    “什么?”沈香的茶都要喷出来了。

    此话何意?

    哪个欢心?!她在外是个郎君身呀,和郎君们相处,不都这般随性吗?

    谢青总不会是拈酸吃醋吧……不可能不可能。

    她内心呐喊:快解释呀,她要误会了……

    谢青这回执着,他不绕开这话头,擎待她下文。

    沈香避不过去,只小声说:“我待人都是一视同仁的,没有厚此薄彼。近年与任郎中亲厚,也不过是因他没架子,好讲话。又是下司的僚友,总得卖点面子。大家都是同僚,这般和睦相处,是不妥当吗?您今日……为何问起这个?”

    她已经极力说清楚了,她和任平之什么亲密关系都没有。

    谢青心情似是愉悦不少,也没有为难她,只慢条斯理地说:“无事。不过是,谢某也想做一个得佐官仰慕的上峰罢了。”

    沈香松了一口气,害她差点误会了。

    原来谢青表面上平静无波,内里居然心思细腻成这样吗?他也会患得患失,生怕下属不喜欢他……

    沈香像是发现了谢青哪处有趣的小心思,不自觉偷笑。

    她大方夸赞:“您已经做得很好了,至少我就很仰慕您!”

    她眼睛亮晶晶的,如同那一夜吃醉了酒一般,很讨人喜欢。

    “那么,小香仰慕我什么?”他的嗓音既轻又柔,能勾魂摄魄,蓄意压着人的命脉。

    “您……”

    谢青又刁难她了,他怕她撒谎吗?

    “嗯?”

    谢青优点那么多,不好笼统概括。沈香绞尽脑汁想了半天,道了句——“您刑审罪人的能力是三司法官衙里一骑绝尘的,没有人不钦佩您!”

    “……”谢青缄默了一下。

    哦,原是仰慕他心狠手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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