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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沅叔收养我的那年,他已六十岁,到现在十六年过去,仍坚持每月去一趟鬼喊谷,祭拜一座蒙氏之墓,然后潜那个常年水不涨不退的神秘水潭,也不知在找什么,但总空手而归。我不是好事之人,但也忍不住好奇,那天收好牵引绳,我问他:这个水潭,跟地苏大小数百个水洞,有何不同?他肯定地说:当然不同。我再追问,就是无声,他终日矍铄的神态,才现出该有的颓老。

    彼时他七十七岁,再老而弥坚,也是一年不复一年。后来我提出替他潜鬼喊谷,他哈哈笑,说这世间本就是各人走各人的路,各自有各自的隐晦。之后地质队来寻沅叔,明确说想得到帮助,他们欲开采地下河,什么堵洞截流,地下河改走排泄窗口,从而达到成“库”的条件。你学地质学的应该懂的,我听得不可思议,下游河道啊,怎能改由上游排水?沅叔听后,也震惊许久,思量甚多后才拒绝。

    这数月时间里,地质队尝试过说服,沅叔很固执,地质队便不再登门。除去潜鬼喊谷,沅叔又有了一个新的习惯,就是以鬼喊谷为中心,满七百弄地奔走,不知道急于寻什么。当我不再询问关于鬼喊谷,他却开始主动与我聊起,我问他,水潭里面有什么?他说:里面有倒杵着像法阵的木柱,有涌泉,有阴翳盘天的树,还有一棵绑满祈福条的,垂垂老矣倒塌的老榕树。时移世易,海能成山,山能平海,可这些有何稀奇的?我当他真年老头昏了。但那浑浊潮湿的眼睛诉说着:里面有一句承诺,有一次失信,有我这四十年余生唯一的执念。我不懂,这些情感,不应该是于人为载体吗?也许他真老了,回顾旧事,胡言乱语。

    雁洄在信中了解到,阿巴从不愿对自己多说的鬼喊谷。她也还记得,阿巴难得的一次主动说起,初次潜鬼喊谷水潭被树绊到的事,包括她自己也有同样的经历。

    而阿戊却轻易地绕开了。

    回到渔具铺,高访早等着了,一身的酒气。

    雁洄拿钥匙开门,高访蹭在身边说:“那黑影叫来亮,保安平浪村人,他招罪了。”

    推开门,雁洄跟高访先进,阿戊跟在后面,顾自走向后院。

    “你是不是喝多了,讲的胡话?”雁洄说。

    前天还诡辩,也没找到尸体,没力证,怎么就招罪了?

    高访盯住地面,说:“他因相貌丑陋,又生过麻风,久居深山不与外来往。他阿乜过世,过于着急,就不再掩盖行途踪迹,荒山里踩出了一条路,失踪者以为有谁发现了什么好货,就循路进山。送走老人,来亮本就打算安静过余生,对生人的打扰行为憎恶,于是用计将那两人诱开,但不知道竟然诱进了狼腹。”

    雁洄“哦”了声。理由挺可笑,看来高访这目击证人也无能为力。

    来亮态度转变,着急认罪,想要掩盖的她大概清楚,这也让她更加确定了一个可能。

    哪来的湿脚印?高访视线跟着地面,发觉阿戊湿透的背部。

    “雁洄,你去钓尸了?”

    “没有。”

    “那……”高访食指一弯。

    雁洄看到水渍,说:“去了鬼喊谷。”

    “你不是不愿潜那里吗?”高访喝了酒,脑子的话直冒出来,“哦,所以找的他啊!”

    阿戊脚步骤停,低了低头,再迈步进屋门。

    高访吃吃地笑,仿佛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

    雁洄的目光移到面前,声音也冷了,“高访,够了。”

    高访得意地拍雁洄肩膀,“怎么?我说错了?我还常想,你为什么非要留下这个隐患?原来你是这样打算……”

    “够了。”

    雁洄拿开高访的手,他脸又凑近,偏偏固执,“我有说错吗?”

    雁洄定定地看着高访,眼里也一似平静,“高访,我们是朋友,所以我只原谅你这次。”

    高访的心冷不防猛一跳,“你讲什么胡话?”

    “你自己清楚。”

    好冷漠的质询啊,高访彻底领悟到了。

    谢队已经开始针对自己,为防有变,他要坐实功劳,所以势必不会放手罪犯,只能眼看阿戊掉进溶井。

    可是!可是……他也遭到报应了啊!

    谢队以高访挪用警车、擅自行动为由驳了转正,他心里憋屈到爆,“你说我们是朋友,可他都不算人!他是个什么东西!他不是人!”

    雁洄无视他的愤怒,平声道:“他不是人,是他的错吗?他想要活,是他的错吗?”

    “那我呢?我呢!”高访大吼。

    他忍辱负重,被当狗一样使唤三年,就是他的错吗?他就想得个转正的机会,有了医疗保障,他的妈妈才有治病的可能。

    是他的错吗?

    高访赤红着眼,甩手离去。

    雁洄关了渔具铺,背贴着榆木门滑下,她蹲抱住身体,额头埋在膝盖。

    至少人若活着,还能申辩对错。

    两名失踪者,有一名不是丧生于兽口。来亮所述意图,在其多处行为上都无法解释,但就这样匆匆定罪。

    高访能接触的东西也是细枝末节,更遑论雁洄。

    既然他们有意藏机锋,那鬼喊谷……暂时搁置。

    想到鬼喊谷,雁洄看眼后院。

    “雁洄~”

    “诶!”雁洄应声,将矛盾的情绪抹去。

    刘化荷送定制的衣服来了。因为是常服,没有繁复的纹饰,所以裁做很快。

    见后院里没人,刘化荷说:“你把那后生喊出来试试,不合适的话,我尽快改。”

    雁洄抱着衣服穿过院子,走到屋门,犹豫了两秒才说:“阿戊,出来一下。”

    微微带着商量的语气,再没那股笃定的劲。

    阿戊开了门,狸花猫先走出来,无视雁洄地从旁经过,在围墙阴影下躲懒。

    阿戊以眼神询问,雁洄将衣服塞他怀中,说:“试试看,合不合身。”

    他点头,关上门。

    等了好一会,阿戊没动静。

    刘化荷先等不了,扯着嗓门说:“好了没?等会我还要给青苗家送衣服,又要赶去吞榜村,张队长在那等着呢,你这边要快点哩。”

    雁洄硬着头皮叩门,“阿戊?”

    只听里面喊了声“雁洄”,无奈得很。

    雁洄推门而进,阿戊换的左衽这套,布扣斜着不好系。

    走过去,雁洄双手捏起布扣一看,这技艺确实精巧,是手工盘的,讲究严丝合缝,这就导致阿戊无从下手。

    很快系好扣,雁洄抬手抚平衣面褶皱,退开两步,扫一眼着新装的阿戊。

    因为量身定做,宽展窄收之处,恰恰好。特别肩线利落贴合,却又不影响动作,束腰的设计,掐出修长笔直的腿。

    “刘嫂,衣服刚好,不用改了。”雁洄抬眼,阿戊也在看她。

    “好咧,那我就先走了!”刘化荷的声音远去。

    想到什么,雁洄皱眉。

    一时静默。

    阿戊立正了身形,拽拽新衣袖口,突闻雁洄声音,低脸时将笑意掩去。

    “阿戊,你得学着系衣扣。”

    “嗯。”

    “那我先出去,剩下那套衣服你拿着练习练习。”

    “嗯。”

    雁洄一只脚踏出门,听到阿戊说:“等会我看店。”

    “啊?”雁洄歪着脑袋看过去。

    “欠债,还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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