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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还残余零星。阿戊走出屋门,看到院中椅子躺了个人,腿伸直交叠,脸上盖了一本羊皮册。
狸花猫在墙头徘徊,看准时机一跳,椅子里的人更警觉,伸手就将猫给截了。
狸花猫喵喵地叫,朝着阿戊卖惨。
雁洄歪头,羊皮册掉落。她看到阿戊,笑了笑,“这只猫跟我生活了五年,你才来多久,它就认你了。”
松手,狸花猫立即走到阿戊脚边,贴着绕圈。
阿戊低头,轻轻地踢开猫,目光从飘落地面的照片上,移到雁洄的面庞。
雁洄一直在看着他。
阿戊没说话,迈步去开了侧门。
雁洄的视线烧着阿戊的后背。他终于不穿那件白衬衫了,她那个乱糟糟的香袋也不见了。
也是,从一开始,就是被她遗弃的。
雁洄在身后,扬起嘲弄的语调:“你的事,别让我的猫担。”
阿戊关门的动作一顿,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门关紧。
雁洄呼出一口气。
天空刹那光朗。
从渔具铺到乡镇,再到县城,阿戊这几日都在独自走这条路。
进城大道的茶水铺里,已围聚了许多老人。
茶水铺后面是一片田地,田地间错落着几户人家,阿戊走到一间矮小的土屋前,叩三下门,便推门而进。
屋内采光不好,脚下就是泥土,仅有的家具是一张床和桌子,阿戊似乎能闻到久经潮湿而生的霉味。
“你……来了。”
“嗯。”
阿戊走去开窗,窗户很小,其实透不进什么光。不过看看外面好好的阳光,能让人有活力些。
在桌上拿了药,阿戊蹲在床前,整理了阿婆小腿的角度,帮她的伤溃换药包扎。
换完药,阿婆沙哑的声音说:“能不能扶我起来。”
阿戊撑扶她尽是骨头的后背,垫上些厚重的棉被,让她半躺着。
这个面向的方位,正好是那扇小窗,窗外是眩晕的日头,阿婆眯着眼看,竟生出怀念来。
“那日是七月七,我还记得,都还记得……”
“还盘王愿,驱离旱祸,降落雨泽……山泉源源,米粟又满仓,红绸点了长灯,长者们捧酒唱祝歌,孩子啊笑啊笑地敲铜鼓……嘣!嘣!地动山晃,没了,就都没了……”
她用古老的瑶语喊出一个名字,仿佛是禁忌,喊出后的惩罚是浑身颤抖,目泛浊泪。
阿戊的眼光落在窗外,仿佛真切地看到了她描述的画面。
“我要走了。”
阿婆倏地从镜像中抽离,忙去抓阿戊。
这次,阿戊回握住她的手,拇指轻拂过她瘦极的腕骨。
阿婆怔然,瞪大双眼,“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她失态地捶打被面,肩背战栗,灰黑的衣着和灰霾的棉被缩成一团。
阿戊离开了这个土屋。
夜晚。
雁洄听着溶洞的响动,数着白鳝暴动的时间,猜测阿戊用了三个瓦坛。
从解放后,形势恢复的1952年,阿巴与望峻开始通信:
我参与描绘地下河、捞尸,已有十五年,沅叔现年老,我无法做摒弃仁义道德之举,置他不理。之前沅叔联络的地质学者,也已抵达地苏,经过勘探,再度确认地下河脉的完整性及重要性,未来还有许多事缠身,沅叔有一夙愿也未有眉目,我不能离开,望你勿再提及……信上匆忙,得空再细与你详说。
雁洄不自觉在信纸上斜描下一笔,无心的歪扭。
七月七日,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
阿戊经巴独村,翻越峰丛,在曾流淌过又干涸的峡谷里,回头。
雁洄冲他露出笑,叹一声:“风景好美啊!”
满山的杜鹃开了,殷红的,苍白的,萎黄的。
阿戊独立于荒渺的峡谷。
——山中有精怪,长身彩脸,行动诡秘。
雁洄说:“阿戊,你不该回头的。”
阿戊闻到了薄荷草香,他说:“雁洄,狸花猫并不是喜欢我,而是每夜我都和它一起,在你的窗前,等天黑到天明。”
“ 它只是习惯了一种,毫无意义的陪伴。”
雁洄看着那个不见邋遢的香袋,问:“阿戊,失踪的人与你有关吗?”
阿戊不作回答,继续行他的路。
香袋丢了,他为什么又拾回来?
雁洄转身,背道而去。
夏日的这晚。
风止虫息,四周静得荒凉。
所以显得鬼喊谷的啸鸣更悲恸。
阿戊在凌晨时回来,逾越地闯进雁洄的卧室。
书桌上悬个电筒做灯,雁洄在翻看一堆过时的信件,她并未抬头看他。
阿戊却看到,灯照出的睫影颤了又颤。
“我没有杀人。”
摆出结论,辩词都不屑编么。
雁洄抬首看阿戊,灯影映刻的轮廓不明,低眉敛眼,收尽无数心绪。
叫她看出的不是一星半点陌生。
一副亦生亦死的躯体,竟然藏有人的复杂。
“你要我怎么信你?”
在巴独水洞钓上阿戊的那天,当时所用鱼线雁洄还多纺了两股,并用厚厚的油脂浸泡,轻易不能被岩石磨断。而他身上只有擦伤,并没有被白鳝咬出的孔洞,可见他第一时间就作出了判断,割断鱼线。他对危险有思考能力,却在她下水时选择跟随她,到底是为什么?
藏拙之久,才露声色,雁洄想起溶洞所剩无几的瓦坛,讽道:“是被嗜血症反噬了吗?”
“我感觉到不平稳时,力量消耗会加速。”
“什么能让你不平稳?”
阿戊默了默,说:“明天你跟我去一个地方。无论你信不信。”
雁洄冷笑,“那就去吧。”
第二天,雁洄和阿戊等车等了很久。
司机不是说客满,就是有人提前约了。
雁洄没细究,至少人家还愿意维持你的体面。
最后是地质队的卡车要去县城采购,顺带捎上了雁洄和阿戊。
在茶水棚下车,阿戊带雁洄走过农田,推开一间小土屋的门。
屋内太暗,雁洄适应了会光线,阿戊已经拿起桌面的药袋,蹲在床前,驾轻就熟地帮床上的人换药。
换完药,床上的人终于发出动静。
“哦,你来了。”
嗓音像渴了许久,又被沙砾磨过的那般沧苦。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雁洄以为人不会发出那样的声音。
阿戊用手碰了碰桌面的水壶,早就空了,他说去倒水,阿婆拉住他的手,让他等等。
阿婆挣扎着要起身,拒绝了阿戊的帮助,双臂支撑,腾挪臀部,简单的动作她做得气促喉喘。
老人和青年之间,有雁洄无法插足的东西,她走去开了一扇窗。
阳光像踏了矮阶,层层地递进屋内泥地。
老人的目光从地面,掠过雁洄,最终停留在小窗上。
“那日是七月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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