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妹(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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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起眼的湖石,也是千里迢迢从太湖运到洛阳来的。

    谢及音慢慢收回视线,隔着帷帽,她看到了被簇拥而来的谢及姒。

    谢及姒穿着一件桃红色的折裥裙,罩着浅色云纱披挂,乌鬓花髻,玉靥秀容,如一枝灼眼的芙蕖款款招摇。

    “问皇姊安好,我来迟了。”

    谢及姒邀谢及音同坐,不必吩咐,片刻便有婢女上前奉茶,施施然排开七八盏,皆是内廷御奉的名品。

    侍女在旁介绍各盏茶饮的风味,谢及音的目光越过谢及姒,落在她身后那架古琴上。

    谢及音突然出声问道:“你换琴了?”

    侍女悻悻闭嘴,谢及姒端起一盏雨后径山茶,徐徐说道:“父皇新赏下来的,此琴名‘仰秣’,据传伯牙曾奏此琴,六马闻音仰首,乐而忘食,故得此名。皇姊想要试试吗?”

    谢及音摇头问道:“月出呢?”

    月出也是一架名琴,河东裴家的裴望初曾教授谢及姒音律,后将此琴赠与她。谢及姒十分爱惜月出,必日日亲自拂拭。

    谢及姒闻言一顿,搁下了茶盏,淡淡道:“坏了。”

    “宫中乐师如云,可以修。”

    “宫中亦收有天下名琴,我是公主,得享天下好物,何必对一架破琴修修补补,”谢及姒说道,“若是皇姊想要,我派人将月出送到你府上便是,反正一架坏掉的琴,我留着也无甚用处。”

    谢及音遮在帷帽后的面容蹙了一瞬。

    她想起了一些旧事。

    彼时魏灵帝身体日渐衰弱,她父亲谢黼已有不臣之心,欲将谢及姒嫁给河东裴家,以拉拢裴家为己用。他邀请裴家嫡支的几个小辈过府饮宴,席间裴望初引琴而奏,琴音高妙,躲在屏风后偷听的谢及姒十分喜欢,闹着要父亲请他来教音律。

    裴望初每月来谢家两次,有时候谢及姒心情好,也会邀谢及音同往。虽然谢及音知道谢及姒并不喜她打搅,常常只是嘴上客气,但及音仍会答应,只为了摸一摸那架有明月清风之声的“月出”。

    谢裴两家定下婚约后,谢及音再未前去旁听过。后来,听说裴望初将月出琴赠与了谢及姒。

    “罢了,我来不是为了一架琴,”谢及音收回目光,隔着帷帽落在谢及姒脸上,“我给你的信,看了吗?”

    谢及姒面露惊讶,“什么信?最近给我发帖子的人太多,许是混淆搁置了。”

    无论是人是物,谢及姒一向只挑拔尖儿的用,若她身边的侍女蠢到连嘉宁公主府的信件都分不清楚,早该被她打发了。

    “那可要仔细找,”谢及音声音微凉,“信若是被别人看见,你我都要挨罚。”

    闻言,谢及姒眼里的笑意也淡了下去,“既然如此,皇姊何苦写呢?”

    谢及音道:“因为我总想着,若是你愿意帮他呢?”

    谢及姒默然不语。

    谢及音说道:“父皇执意要处死裴家,一是因为起事时裴家没有相助,二是因为破宫时裴道宣一箭伤了他的左腿。如今裴道宣已死,裴家阖族已倒,父皇的怨忿也该消了。裴望初曾与你有过婚约,若你肯出面求父皇,只保他一人,还是有希望的。”

    “三公议罪给裴家定的是谋大逆,连陇西裴氏旁支都难逃罪责,何况裴望初是裴氏嫡子,裴道宣的亲弟弟,”谢及姒哼了一声,“当初裴家尚不肯念及与我的婚约相助父皇,如今却要我去救裴望初,是何道理?”

    谢及音问:“你不想他活吗?”

    谢及姒答道:“我自然想让他活着,可若要我搭上公主的荣宠、搭上我的名声去赌,我不愿意。”

    谢及音叹了口气,“父皇宠爱你,未必——”

    “宠爱?呵!”

    谢及姒冷笑一声打断了谢及音,如今她已有些不耐烦,玉容微蹙地睨着谢及音道,“你我姊妹向来不亲近,你与裴望初也不过泛泛之交,我还在心里疑惑,想依你这万事不留心的性子,怎么会求到我千萼宫来,原来心中另有主意!怎么,我的好姐姐,你当真以为父皇冷落了我,就会想起他另一个好女儿来?”

    谢及音知道她误会了,解释道:“我无意与你争什么。”

    “这话你自己信吗?”谢及姒反正是不信。

    七岁之前,谢及音是家中唯一的嫡出姑娘,汝阳郡守势大,有些想与谢家联姻的士族便将目光对准了她。谢及姒至今仍记得嫉妒的滋味,她幼时常常想,一个生来头发尽白、性格孤僻的怪物,为何能凭借出身就得到所有恩宠。明明论容貌、才华、名声,自己才是谢家更愿意对外提及的姑娘。

    若是谢及音傲慢恶毒,谢及姒还可以恨她,可她偏偏性格柔弱近乎可欺,像她那短命的娘包容她娘一样,包容她的放肆和僭越。这使得谢及姒没有道理恨她,更使得家里没有人与她同仇敌忾,认为谢及音配不上嫡出的身份。

    这种嫉妒直至她母亲被扶正,她也摇身变成嫡出后才被渐渐抚平。此后谢及姒常常心想,自己在觊觎本就不该拥有的这一切时尚愤恨至此,何况平白无故被人抢去了一大半恩宠的谢及音。

    谢及姒觉得,如果她是谢及音,一定在心里恨毒了她。

    所以谢及音说她无意争什么时,谢及姒不仅不信,反而觉得可笑。

    她若是无意,就不该来怂恿她去触父皇的霉头。

    谢及音虽然守活寡守成了洛阳城的笑话,但她谢及姒还清清白白,她该嫁世间最好的儿郎,对于曾与她有过婚约的裴望初,她不仅不能救,还要离得远远的。

    谢及音挨了她一顿呛白,讪讪闭上了嘴。

    她本就不是舌灿莲花的人,试着游说谢及姒已经费尽了她所有的勇气,如今看清了谢及姒的态度,这千萼宫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谢及音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帷帽,确保自己的头发被遮得一根也不漏,这才撑着小案起身,生硬得说道:“那我走了。”

    谢及姒眼也不抬地吩咐了一声,“召儿,送送皇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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