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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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意早已渐渐消退了,如今提起来,他只是不知道,许爷爷终究是要死的,到时候,许逐溪难过的时候该怎么办呢。当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期盼和牵挂很高很深的时候。
这种期盼若是落空了。
从心里产生的恨意,是要比对仇敌的恨意,还要多得多,深入骨髓。
许爷爷死于肺癌。
这听起来不可思议,又在情理之中。
他总是抽着旱烟,一天能抽掉一大堆,总是云雾缭绕的。
烟草的味道,伴随着饭菜的香味,伴随着许逐溪落笔的每一个字。
他的嘴里没有一点空闲的时候,总是有火星子在里面若隐若现。
在家是这样,在门卫房里也是这样。
况且,他还要烧锅炉。
冬天的时候,就待在政府院里的锅炉房,负责将煤炭一块一块倒进去,被烟熏得双眼通红,但还是要守在里面。
于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嗓子里开始咳出血痰。
安县这样的地方,医院里的医生都不是什么专业的,更别提什么仪器。
开了点治疗咳嗽的药物开始吃而已。
九十年代的华国,医疗技术还不足以支撑治疗癌症。
更何况是这样严重的晚期肺癌。
又是这样的边远的贫困的县城。
许爷爷死的时候,大儿子在外打工,小儿子在外读书,身边只有两个人,女儿和小孙女。
他是倒在政府院子里,让人送去医院的。
身边围着一群人。
他半眯着眼睛,只说了两句话。
“俩小子呢?”
“院子什么的都给我女——”
于是他就死了,闭上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许逐溪扑在他身上,凄厉地哭着。
许逐溪一直以来都特别羡慕姑姑。
羡慕姑姑有父母的爱。
安县的人们总是议论。
议论姑姑为人嚣张不是个好媳妇不孝敬公婆。
议论爷爷奶奶两个人糊涂蛋,家里的房子不给儿子,修给女儿。
许逐溪每次蹲在角落里听着他们说。
心里对姑姑的羡慕就更深了一层。
每次看奶奶为了姑姑的名声叉腰站在街口,跟别人吼叫着,然后像是得胜了的公鸡,高高兴兴得意洋洋地回家。
就更加羡慕姑姑。
她有两个多么爱自己的父母啊——
可是爷爷没有提到她的名字。
许逐溪。
一个字都没有。
在院子里扎起灵棚的那一天,许逐溪穿着一身白色的孝服,跪在队伍中间,听着左右两边的哀嚎痛哭,忽然呆呆地想起这件事情来。
爷爷死前也没有拉她的手。
许逐溪想。
但她很快发现,还有更糟糕的事情等着她。
人们说:“许家老大两口子联系不上。”
“联系上了,我听说,就问了下老许死前说了什么,就把电话挂了。”
“什么意思?那到底是回不回来?”
“肯定不回来!”
有人看向许逐溪。
“那咋拉?他俩的女儿都不要了?”
人们窃窃私语。
“那你以为,两口子早就把这个女儿扔给老许带着,你以为打的什么主意?”
“那咋?这个女娃那怎么办?”
有人出主意:“老许不是把房子都给女了,那让姑姑的把侄女养着不就行了?”
“你想的挺美,你看姑姑的能同意?”
“没谁去找一下老大那两口子?”
“谁去?!你去?”
于是人们渐渐不再提起这个许家老大了。
许逐溪被像是皮球一样,在人们的话里踢来踢去,最后踢进了孤儿院。
南淮意如今回忆那场葬礼。
只记得漫天的白色,凌晨的送葬队伍,还有姑姑一把从她脖子里扯走了院子里的钥匙,勒的她脖子里留了一道红印。等她哭着睡过去,醒来的时候,就到了孤儿院。
他叹了口气,忽地就停了下来,靠在墙壁上。
腿脚又有些沉,迈不开。
算一算,就该是差不多了到了日子了。
“砰——”
院门砸到墙壁上,又吱呀一声慢慢地在空中摇回来。
“淮意哥哥!”
很高的一声。
南淮意停下,心忽然很快地跳起来,有些不好的预感从他的心里升起。
他有点发慌。
“怎么了?!”
许逐溪带着哭腔,拽住他的胳膊,就想要把他往家里拉。
“爷爷、爷爷——”
许逐溪急得说不出话来。
“别慌、别慌。”
南淮意这么说,他发现自己的手心出了汗。
许逐溪一边急着拽南淮意,一边又拽不动,哭着扭回头往家里那边看过去。
南淮意先是心一跳,又猛地不知道为什么,平静下来。
他反倒一把抱起许逐溪,大步冲进院门。
许爷爷倒在院子里。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清楚地听着自己的声音。
“别哭,逐溪,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