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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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淮意晚上回了招待所,把身上换下来的卫衣泡在水里洗了,皮衣叠起来收进箱子。

    在西北这个刮着狂风飘着雪的季节,不穿棉袄出门能要了人命。

    上楼路过供销社的时候,他推门进去,买了一件绿色棉袄,款式看起来像件军大衣。

    他倒不是冷,他身上的那件皮衣,内衬是极厚的一层皮毛,扫在人脖子上,都觉得暖呼呼的,没什么不好的。

    只是在这里,太扎眼了。

    改革开放以后,华国翻天覆地。

    可是变动的地区是有限的,改革开放的风还没有飘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最起码安县没有。

    在他的记忆里,在去市里上高中以前,他穿着的还一直是手工做的,从缝纫机里缝出来的棉袄。里面是挑了做旁的衣服零碎剩下来的花色布头,拼凑着缝在一起,中间塞着弹出来的棉花,外边是拣了略显素净的红色或是蓝色的格子布。

    穿着很臃肿,也不够暖和。

    不过大家都这么穿,区别不过是有的人装的棉花多一些,有的人少一些而已。

    他第二天没露面,像之前那样,只是躲在暗处看。

    倒不是他不想。

    只是他意识到,放寒假了。

    招待所开在小学对面那条街上,他早上在楼下早餐店喝豆浆的时候,抬头见着小学教学楼还没有灯光亮起。

    许是见他一直盯着那边看,早餐店老板端油条过来的时候,笑着说:“娃们都放假了,昨天小学给放的假,通知书都领了。”

    “哦,谢谢。”南淮意两口并着豆浆把油条吃了,钱放在桌上,就走了。

    所以,他只是像前几日那样,躲在暗处看,看自己走在爷爷的自行车另一侧,扬着被冻的通红的脸蛋,两只手一块扶着自行车座,迎着寒风一头扎进去往前边走。

    爷爷是在县政府做门卫的。

    等到周末放假了,就一并把她带过去,在那个很小却很暖和,有着暖黄色灯光的屋子里看书,是南淮意如今回忆从前,所能够想到的一生中最温馨幸福的时光。

    他双手插兜,遥遥地站在街口,看着祖孙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那道铁大门后边,又站了一会儿,觉得寒意慢慢从双腿蔓延上来,冻得人身体发僵,他才迈步离开了。

    南淮意呼了一口热气,水在冷气中结成雾。

    不是很想回招待所,也没什么别的念头,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走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仰头眯起眼睛,盯着这个铁质的钉在墙上的牌子看了很久。

    安县福利院。

    伸手推了一下大门,冰冷的很,冻得他的手指瑟缩了一下,收回手,没推动,锁着的,挂着根铁链子。

    南淮意绕着墙壁,走了一圈,到了院子的正后面。

    身上这件绿棉袄太长了,穿着它爬墙不方便,南淮意索性脱下来,一扬胳膊,把棉袄甩进去。

    后边的墙壁要比院子正前面矮上些许,他左脚踩着后院铁门的一个空隙架子上,右脚在墙壁砖上一蹭,双手向上一攀,就骑在了墙头,避开地上的绿棉袄,双脚分开,往旁边灵活一跃跳到地上,捡起棉袄,拍掉上面沾着的草末和尘土,拣了个角落盘腿坐下了。

    这个时候是没有监控的。

    南淮意隐约记得,好像是他考完高中走的那一年,福利院才安了监控。

    又是冬天,院里的孩子们都不大出来,就是出来活动,也是在前院能晒着太阳的地方。

    没人能发现这里凭空多了个他。

    南淮意闭上眼睛,身子向后靠在墙上,清晰地听着屋子里传来的读书的声音。

    是张姨。

    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仰头看着天空,阴沉沉的,没有一点阳光泄进来的连片的云,伸手把领子立起来,扣上最上边的铜质的纽扣,脖子缩进去,把自己整个的裹在寒风中的冰冷的角落里。

    他是不大愿意回忆从前的。

    今天鬼使神差的走到这里,就像是心里的防线裂成了蜂巢,记忆一点一点地从孔洞里面挤出来,一股脑地全部涌到他面前,要他看着,要他想着,要他一丁点都忘不了。

    南淮意忽然想起来,他上辈子死的那一天,也是这样,也是一个冬天,盘腿坐在桥洞底下的角落里,也是贴着墙壁。只不过那会儿,身上没有一件暖和的大衣,整个人也像个漏了气的风箱,进的气多,出的气少。

    临死前,两只手捂着腹部叫人用刀子捅开的窟窿,盯着黑沉沉的血,从身上流出来,慢慢流下去,顺着砖缝的缝隙,流进了河里。

    她那会儿还苦中作乐,想着血流进去,散不开,万一有人喝水,发现水的颜色不对,该有多害怕。

    但她很快又反应过来,哪儿能呢。一个人就算流干了身上的血,又有多少,可一条河流的水,又有多少,血流进去,用不了一秒,就什么都散没了。跟她这个人一样,飘在人群里找不出来,就是死了,也没人知道。

    忽而屋子里又唤了一道声音,冷厉的刻薄的。

    南淮意猛地睁开眼,怔怔地在半空中看了一会儿,反应过来。

    这道声音,是——李姨。

    她甚至能准确地叫出这个人的名字。

    李翠萍。

    她是九岁的时候,住进福利院的。

    也就是,过完这个年的新春。

    没有人养她,除了福利院,她没有别的地方能去,也没法在别的地方活下来。

    所以她住进了福利院。

    这个年头,福利院都是公有的,在福利院工作的人大多也不是因为什么爱心。这里的工作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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