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路蛇(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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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确认,觉得不可思议,它就在第一幕的开头,那么明显的位置,之前为什么会看不到呢?他把剧本翻了一遍,发现那不是唯一的错别字。他对自己说,明天,明天一定要好好校对一遍。

    第四天他没有打开剧本,第五天也没有。

    等到第七天,他看到剧本躺在书桌上,发现自己懒得去看了,并且开始奇怪,自己为什么要把它打印出来?这是一个从题材到内容都不可能被排演出来的练笔之作。

    他和自己的处女作短暂的亲密关系就这样迎来了终结。

    他也从没有在人类的身上找到类似的激情,尽管它很短暂。

    何已知看着雁行平静、没有任何赞成或者反对的脸:“你是不是要说我是个悲观的理想主义者?”

    “不,”一丝笑意从他的唇边掠过,雁行指了指前方,“我要说你再不制止,戈多和教父就要打起来了。”

    “汪——汪汪!”

    何已知看见一大一小两条狗各自叼着树枝的一端往后拉扯,教父龇着犬牙,喉咙里发出警告的低吼,而戈多虽然已经被拖得整个狗全靠两颗牙挂在木棍上,但仍然死撑着不松口。

    何已知赶紧跑过去,先是抱住戈多,把它从树枝上抖了下来,然后捏住树枝一头,命令教父松口。

    罗威纳宁死不从,直到在一人一狗的角力中取得胜利,对手松开树枝一屁股坐在地上,它才淡定地张开嘴。

    湿漉漉的树枝掉在腿上,让何已知想起了在胡同巷子里被教父舔脸时的惊恐。

    他心有余悸地感慨:“第一次被他们俩追的时候,真的觉得要死了。”

    雁行事不关己地说:“谁让你大晚上提着屎在街上招猫逗狗。”

    “我没有招猫逗狗,是因为那个人偷了院子门口的垃圾桶,我没办法才到处走的。”

    何已知爬起来,从裤兜里掏出拾便袋。空气里传来一缕淡淡的臭味,戈多居然趁着他和教父对峙的空挡跑到旁边拉了屎。

    “那我应该感谢他,否则我上哪里找这么专业的捡屎员?”雁行调侃。

    何已知失笑:“那你要感谢的人可多了。比如让我出生的父母,在那租房的郑韩尼,和我的初中教导主任,要不是他,我不会下定决心来蓟京学写作。哦,差点忘了,还有我的大学导师,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退学和郑韩尼住到一起。”

    他封好拾便袋,走回来,向雁行汇报:“颜色正常,形状正常,也没有软便。放心吧,戈多很健康,可能它就是天生长不胖的类型。”

    何已知站着等了一会,见雁行没有反应,他晃了晃手上的拾便袋,正要说话,却突然被雁行抓住手:“别动。”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地上:“有条蛇在你的脚上。”

    “什么?”

    何已知瞪大眼睛,正要低头,却听雁行说:“不要看。”

    “闭上眼睛。”他用闲聊般的、漫不经心的语气说,“蛇对震动很敏感,只要你不动,它们不会主动攻击——现在,给我讲讲你导师做了什么。”

    “他……”

    何已知感受到了。一个缓慢,冰冷的东西贴上自己的脚踝。

    他闭上眼睛:“他抢了我的作品。”

    重量在脚背上挪动。

    “我在戏研班写的第一个戏,叫做《东墙》,姬东墙的东墙,当时我们还小组排演了。后来他把东南西北的‘东’改成了冬天的‘冬’,还换了人名地名和一个角色的性别,然后用自己的名字发表,得了戏剧节的奖。”

    “你学校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我把详情发到了互联网上,但是没有人关注。”不知是因为惊吓还是回忆,何已知感觉喉咙里逐渐泛出苦味,“还有好多看着我写那部戏的人在底下帮他说话。”

    自己的声音一停,他就听到了“嘶嘶”的蛇信子声,浑身的寒毛立了起来,肌肉不自觉的发抖。

    “继续说,我在听。”雁行把他手上的拾便袋拿走了。

    “后来我准备告他。”

    何已知把苦涩的口水咽下去,继续说:“当时小组里和我一起创作那部戏的人跑来求我撤诉,不要让他们受到牵连。所以我就主动退学了,这样学校就没有理由再去找他们。”

    “你还是告了吗?”

    “告了。但是由于证人拒绝出庭,一审法庭宣布延期。一直到今天,也没有重新开庭的消息。”

    何已知从来没有和人详细地讲过这些事情,即使是郑韩尼也只知道大概。

    “离开学校之后,我就一直在给各个戏剧节和杂志投稿,但是因为我导师……地位很高,基本上这些比赛都会邀请他当评委,所以一直没有音讯。偶尔有几次收到入围通知,也会在公布之后因为‘不可抗力原因’被强行取消。”

    “今年年初的时候我想,如果国内没有机会的话,干脆试试国外吧。就心血来潮地给全世界最有名的戏剧节哈蒙尼欧投了稿,没想到被选中了。”

    “所以你出来赚钱为了去法国。”

    “嗯。”说完以后,何已知突然觉得内心非常畅快。

    “没事了,睁开眼睛吧。它走了。”

    何已知睁开眼睛,看到一条大概四指粗的黑绿色条纹蛇扭着尾巴消失在灌木丛中。

    他松了口气,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握住了雁行的手,手掌相贴的地方连通着心脏,正在怦怦地跳动,一股疯狂的热度在血管里蒸腾。

    他猛然有种冲动,想把一切都告诉雁行,包括符玉昆和投资的事情。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雁行点头,他并没有松开何已知的手。

    “如果有人想,把你的经历改编成电影或者电视——”

    他还没说完,就听到雁行用果断得近乎冷漠的语气回答道:“绝对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别人去消费我的人生。卖弄自己的悲惨去换一些虚假的眼泪或者笑容,是我活着会做的最后一件事——如果我死了,倒是无所谓。”

    最后一句话他是笑着说的,但却让何已知像吞了刀片一样难受。

    血管里的热度以缓慢的、让人感到疼痛的速度,一点点地冷却下来。

    他放开和雁行相握的手,语气干涩地说:“我去陪它们玩一会。”

    这些不是你能控制的,何已知对自己说,你要做的只是交稿、拿钱,后续的事情和你都没有关系。法律上,名人传记片的拍摄并不需要得到本人的同意,至于道义上怎么做,要看符玉昆的选择。更何况就像司徒渺说的,这个项目本来就是任性富二代的异想天开,很可能根本没有后续。

    他这样想着,加快速度朝三条狗玩耍的地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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