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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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的话放在心上,她窃自笃定,世子爷的排名,肯定是在第七十五名之前了。

    她一直铆尽气力踮起足尖,意欲要够着脑袋,看那前七十五的榜单。

    吴钩叼着一枚从乌桕树摘下的凉叶,隔着三尺之距,恹恹然乜斜她一眼,这只糯米团子,折腾老半晌,仍旧瞅不到榜单,他终是忍无可忍,一脸腾腾煞气行上前,一举抻手,薅住她后领的襟衫,朝上一拎。

    就跟提溜小鸡一样。

    似乎怕弄疼她的后颈,他复又松弛了些掌腹的力道。

    柴溪感激不尽,仔细瞅了好一会儿,俄延少顷,她欢呼道:“我看到了世子爷!”

    周管事一直在窥听墙角,闻着此事,心中吃惊不少,没想到这个世子爷,居然还有几两墨水在,不过,侥幸冲入前七十五名又能如何?

    终究还是逊色于二少爷……

    “第一名!世子爷是第一名!”柴溪笑道,“位居榜首!”

    周管事闻言,如罹雷殛,僵滞在地上,方才他听到了什么?裴丞陵得了第一名,这、这怎么可能?!

    肯定是听岔了,这不可能!

    他忙扑至榜前,梗着脖子,朝榜首直直凝望而去。

    果不其然,用醒目工整的隶书,书写于榜首的名字,赫然就是裴丞陵!

    在曙色的覆照之下,这三个字,俨然镀上一层熠熠生辉的金漆,分外夺目刺眼。

    反复确认没错,周管事的心骤地沉了下去,世子爷不论文试,还是武试,均是头甲,板上钉钉的第一名,根本无可指摘。

    他以横空出世之姿,出现在了红纸榜首,周遭的人几乎都在纷纷热议。

    周管事觳觫一滞,老半晌才姗姗反应过来,世子爷得了第一名,那、那么裴崇少爷呢!

    他、他考了多少名?

    “是第十七名,”这晌,柴溪笑意盈盈地声音传了来,小姑娘的眉眸弯成了两道漂亮伶俐的上弦月,一字一顿地强调,“你们裴二少爷,已经出局了呢。”

    方才嘲讽得有多厉害,目下,周管事的脸色便有多扭曲难堪,众目睽睽之下,恨不得即刻寻个地缝钻进去。老天爷,裴崇少爷居然连前十都没有,只有一个中规中矩的第十七名,其实罢,本来考得也算不错,至少比裴岱、裴岑要好太多了,可是,偏偏比之世子爷,就差得远了,二人之间隔着十五个名次,这中间,阻隔得不是十五个人,而是整整十五道天堑!

    周管事委实惶惶不安,局促地滞于原地,真不知该如何回伯府去,给朱氏报二少爷的公试成绩了。

    这厢,正院花厅之中,老太夫人靳氏端坐在上首座,她脸上的神情,是一种端穆与肃然,不同畴昔时刻的慈霭,她添霜的鬓角微微蹙着,眉宇之间覆落一层苍青之色,嘴唇抿成一条细线,她是裴家颇为威严的人物,不言语的时刻,这使得整座花厅的夫人、老爷俱是噤若寒蝉、胆战心惊。

    每逢关中书院出红榜的这一日,老太夫人必会召众人于花厅之中麇集,对于成绩好、时常榜上有名的少爷,老太夫人便会予以厚重的赏赐,但对于成绩差、榜上无名的少爷,老太夫人则会予以严峻地惩处。

    优秀的少爷风风光光,差劲的少爷公开处刑,这已经成了裴家例行不变的习俗了。

    更何况,这一日与以往任何一日,全然不一样,这是裴丞陵与裴家之间的博弈与赌约,关涉世子爷的爵位,关涉宋氏的身契,端的是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一份歃血的墨纸,便搁放在上首座处,所有人俱是有目共睹。

    老太夫人望向了四位少爷,最心虚地大抵是四少爷裴岑,他素来惯于在书海之中浑水摸鱼,要上红榜的话,可谓是难于上青天。三少爷裴岱,成绩居于中上游,既不拔尖,也不差劲,上过多次红榜,发挥稳定。最拿得出手的,非二少爷裴崇莫属,红榜上的常青树,去岁连得十二甲,还曾获太子觐见,可谓是裴家的门面,他深受老太夫人的器用与看重。

    不过,最教老太夫人琢磨不透地,倒是长房的裴丞陵。

    前些时日,世子爷哑疾不治而愈的消息,顷刻之间,传遍了整座归义伯府,各房俱是震撼无比,下人们亦是论议纷纷,要晓得,世子爷有过长达两年的失声,那替他诊治的郎中说,这哑疾,膏石罔效,疗愈的希望,简直是微乎其微。

    老太夫人并不抱丝毫指望,伯府在长安城内地位式微,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资累积丰厚,养一个闲散的废柴少爷,并不算太大的问题,但她没有料到,世子爷有朝一日,真的能开口说话了。

    靳氏望向下首座,凝视裴丞陵一眼,似乎觉察到她的注视,少年偏过面容,回望了她,靳氏在少年邃深的漆眸里,看到了一种陌生的物质,柔韧而坚硬,俨似一块被燃烈出火的燧石,这一星火光,正在与她的家长式权威,无声对抗、博弈,少年的眼神是她根本所不熟悉的,这让老太夫人有些心惊。

    有那么一瞬间,心中一个念头在深切地告诉她,这个伯府,很可能就要变天了。

    老太夫人的目光冷下来,望向宋氏。

    与各怀心机的夫人们不同,宋枕玉有一种气定神闲的气质,伯府目下的情状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而她是风雨不动安如山,仿佛她对裴丞陵的成绩,是有一种安然与沉练在的。

    靳氏一直有种隐微地感知,颇觉宋氏仿佛是在大世面之中历练过的,风雨里来去,骨子里沉淀了阅历与格局,这教宋氏与寻常的内宅夫人区分了开来,她可以处在一片各怀机心的论议声中,谈笑自若,其内心的境界,可见一斑。

    老太夫人正陷入深思之时,三房、四房的管事陆续回了来,二人容色一忧一喜,大庭广众之下,三房管事最先迎前报了名次。

    一听裴岱考了第七十六名,三房的夫人杜氏和女眷俱是面上有光,面上舒活了一口气,老太夫人深锁的眉心平展了些许,露出慈霭之色,吩咐裴岱上前,说了一番诸如再接再厉的话,赏了月银五两、丝绢十匹。

    轮到四房管事上前,下首的四夫人吴氏,是一副觍颜的样子,绢扇掩面,敛声屏息,抓紧了裴岑的手,心跳庶几快要跳出嗓子眼儿。

    四房管事臊眉耷眼地说出结果,「没上红榜」,这是在情理之中的事,但还是教老太夫人冷了容色,寒声低斥:“书都给你这混账,读进了狗肚子里了!朽木不可雕,孺子不可教,去祠堂罚跪三个时辰,抄写家规三遍!”

    原是缓和的气氛,顷刻之间僵冷死寂,四房的吴氏如坠冰窟之中,眼睁睁地看着裴岑,被薛管事一举拖拽去了祠堂。

    吴氏万念俱灰,望定了二房的朱氏,眼中生出一丝殷切的指望,这刀笔鲤放生是放生了,可根本没用啊!

    朱氏在府内掌饬中馈,比较有话语权,能不能替她的儿子求求情,罚跪的话,能不能别罚这般久,抄家规,能不能仅抄一遍,否则的话,岑哥儿的膝盖和骨腕,眼看就要不保了!……

    奈何,朱氏仿佛置身事外似的,只是对吴氏露出一副节哀顺变的神态。

    那一张脸饱具优越感,仿佛在倨傲地说,「把岑哥儿教育成一个念书垫底的阿斗,能怪得了谁,这等资质,连天上的文曲星君都救不了,好自为之罢。」

    宋枕玉将朱氏与吴氏的表情,纳入眼底,她敛了敛眸,望向了老太夫人靳氏,有一些话,酝酿了出来,但碍于场合,并没有道出口。

    先后来了两位管事,目下的光景之中,就差长房、二房两位少爷的公试成绩没有公布。

    各房的女眷开始窃自论议了起来。

    “按我说,裴二少爷肯定是前十名。”

    “朱氏素来教子有方,裴二少爷都是连得十二甲的人了,这一回,肯定也是文武双甲。”

    “所以说,这次赌约,肯定是裴二少爷稳胜。”

    ……

    朱氏盛气凌人地睨视宋枕玉一眼,冷哼一声,都这节骨眼儿上了,这个悍妇,居然还有闲情雅致喝茶,大难当前,也就仅有这种时刻能让她好过些了,等周管事一来的话,公试成绩公布……

    正论议之间,这时候,柴溪入了来。

    小姑娘是个教养极好的样子,朝着宋枕玉眨了眨眼,宋枕玉收到了捷报,心中有了定数,便是淡寂的笑了。

    接着,只见柴溪行至老太夫人半丈开外,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朗声道:“世子爷文试、武试俱是甲等,公试排名——”

    “乃是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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