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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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字体是隶书与楷书,在开学前两个月,宋枕玉着重锤炼过他的腕劲,教他写大字,这种方式比练习石刻还管用,他主攻隶书,沉练持久的腕劲,对于隶书的书写是大有裨益。历经大量的刻意练习,在目下的光景之中,裴丞陵能在两个时辰内,将规整的隶书写得既快且好,绝不会越写越潦草。

    大抵是过了近半个时辰,考棚外冲进来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如龙卷一般席卷入内,因是疾奔而来,还差点撞歪第一排好几张桌榻。

    在前门监考的礼部官吏,是一位知天命的老先生,面容板正肃穆,冷凝此位姗姗来迟的生员一眼,重新整饬好一套卷子,震袖递过去,低声嘱告道:“动静放小些,别吵着其他人。”

    在关中书院的公试制度之中,没有严格匡定生员抵达考棚的时间,只消能在午正牌分以前写完卷子就好,是以,在后门处的塾师并未记下迟到生员的名字,否则的话,可要大扣平时成绩了。

    裴丞陵正全神贯注写策论,旁近的桌榻,翛忽之间传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响,余光淡淡瞥扫而去,居然是崔衙内。

    “那个值夜的大丫鬟竟是躲懒去了,杀千刀的,害小爷我睡过了头!”崔珩手忙脚乱地铺纸濡墨,他里头是一身绯紫亵-衣,匆促之间也没来得及换上,潦草地罩上一袭貂袍就来参试,“小爷昨夜通宵都狂背你画的重点,祈祷这回能过!”

    裴丞陵揉了会儿额庭,一番短瞬的无语凝噎,看了南墙一隅的箭漏,只剩下一个半时辰,也不晓得衙内能否将题写完。

    时阴打飞脚似的消逝而过,明明上一息才刚开考,似是一眨眼的功夫,下一息,考棚之外就传了幽远的撞钟声,接连三响,宣告文试结束。

    生员陆陆续续交了卷,裴丞陵亦是意欲起身呈卷,临走前,却发现崔珩根本还没写完,那一篇策论,才堪堪写至一小半。

    策论占分很大,假令没写完,那他这一回绝对是丁等。

    裴丞陵重新坐回桌榻前,盘膝危坐,崔珩用余光右瞄一眼,发现裴丞陵竟是还在位置上。

    崔珩一行奋笔疾书,一行用气声问:“你没写完啊?”

    裴丞陵修长的手指抚在卷子边缘,目色淡寂:“复检卷面有无谬处。”

    崔珩:“……”他全然被这位同榻秀到了。

    负责验收卷子的礼部监官,抚着黄铜戒尺叩了叩案台,对二人道:“午时到了,快呈卷!”

    崔珩痛不欲生道:“求求了,监官大老爷,小爷迟来整整半个时辰,再怎么着,也得宽限个一个半个钟罢!”

    礼部监官铁面无情地扫视两人:“你们好歹也是在书院读过一年书,难道连公试的规矩也不晓得么?再不呈卷,那本官过时不候。”

    崔珩睐了一眼裴丞陵的卷子,这厮分明已经写完,却还滞留在此处,监官肯定也把他视为没按时写完卷子的人了。

    崔珩心急如焚,正欲替好兄台伸冤,但肩膊却被裴丞陵摁住了。

    裴丞陵淡声嘱令:“闲话少叙,写题。”

    少年温笃深沉的话辞,天然有镇定人心的内在力量,崔珩原是慌乱了阵脚,挪笔的掌心都是潸潸冷汗,但目下听得此话,不知为何,心神竟是平定了下来。

    就这般又持续写了近一刻钟。

    礼部监官盯着两人好一会儿,思及了什么,对塾师使了个眼色,塾师悟过意,前去验察他们的衣装,且命各自摊开两只手掌,倒没查出纸团或是窃自撰写的墨迹,遍寻无获,适才讪讪离去。

    崔珩终于紧赶慢赶地写完了,裴丞陵徐缓起身,两人前去递呈卷子。

    奈何,那礼部监官却是将他们的卷子,一举拂扫至地面上:“延宕了一刻钟,本官不收。”

    崔衙内将试卷双双拣起来,眉心深蹙,道:“我真的是迟了半个时辰,这卷子答了也是答了,您行行好,就收了罢。”

    礼部监官揣的是铁石心肠,丝毫不动摇。

    崔珩捻出其中一份试卷递呈上去:“就算不收我的,那您必须得收坐我旁边的,他早写完了卷子。”

    礼部监官不响,仅吩咐塾师上前,将考卷拾掇好,放置入特制的檀木箧子里。

    裴丞陵倏然从崔珩手中捻过两份卷子,行前一步,面容寒寂,嗓音淬了一层霜降:“老先生,您知晓我们的父亲是谁么?”

    晌午赭金色的朗日,偏略地从支摘窗斜射而来,一片暖热的考棚之中,顿时侵入铺天盖地的薄凉之意,少年峻直如松的身影,迤逦在青砖之上,衬得极是孤直峭拔。

    崔珩震骇地看了裴丞陵一眼,这……不该是他的台词吗?

    礼部监官轻轻冷笑:“纵任是我大文朝首相之子参加公试,延宕了一分一毫,本官也不绝收卷子,更是甭提你们。”

    裴丞陵寥寥然牵起一丝笑弧,将卷子搁放在书箧边前,话辞添了一份锋刃般的胁意:“那您可知晓我们师承自谁?”

    这一席话似是削在了礼部监官的心坎上,他早就听闻关中书院名儒荟萃,不自觉就提起了一份惕意,他蹙起一对庬眉:“你们是谁教的?姓甚名谁?”

    讵料,礼部监官话辞甫落,裴丞陵眼疾手快,勾指抖拂那箧子一下,箧子失了重,登时倾倒在地,原是整饬好的一沓考卷,一霎地如漫天白鹊,震翮在低空之中腾飞,案台上简直乱成了一团。

    趁礼部监官与塾师还处于怔懵的状态,裴丞陵伺机将两人的卷子随意混了进去。

    “虚张声势,他们根本不识我们。”裴丞陵低声吩咐尚还一脸懵然的崔衙内,“分头跑,未时初刻,六艺馆集合。”

    崔珩见此遍地狼藉,愣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震骇地舌桥不下,继而幸灾乐祸的笑出声,速速跟裴丞陵跑了。

    待两位监官真正回过神时,那两位不仅肇事还迟迟呈卷的生员,已经溜得杳然无踪了。

    礼部监官太阳穴狰突直跳,他当监官整整三十五年,权威从未如此被撼动过,峻声问那塾师:“这两人是哪座教院,教授他们经义的,是哪位夫子?”

    塾师也是一头雾水,摇首道:“我不教第二学年的生员,对他们一丝也不熟。

    礼部监官看着一滩散乱纷飞的卷子,登时头大如斗,一晌拾掇起来,一晌道:“他们二人的卷子混淆在何处了?”

    塾师仍旧一问三不知。

    丙号考棚的监官之一,是训导司的姜夫子,他拎着箧子刚出来,便见到从丁号考棚奔出来的两道人影,皆是他教授过的生员,裴生与崔生,两个少年不要命地跑,仿佛后面有鬼在追似的。

    少时,礼部监官行色匆匆地逐了出来,只见着了姜夫子,便问道:“冒昧问司正,方才可有看到两位少年?”

    姜夫子点了点首。

    礼部监官:“您可晓得他们姓甚名谁,这俩人不仅迟交了卷子,还扰乱了公试秩序,本官必须记大过!”

    姜夫子煞有介事地捋了捋白须,冥思了一会儿,用竹笻拄了拄地,茫然道:“唉喲,老夫不省的了,估摸着这俩孩子,在教院里是个边缘人物吧,不起眼,无甚么存在感。”

    时间紧迫,卷子要在两日之内改完,礼部监官不能继续在寻人上耗时间,只能悻悻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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