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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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宋枕玉微微怔然:“为何?”

    “想教他犯错,让他离开蘅芜院。”

    宋枕玉被裴丞陵的真诚惊憾了,她晓得小世子有自己的机心,常人的机心是潜藏在胸臆之中的,小世子居然坦诚相告,倒教她意外。

    不过,宋枕玉委实想不通此中缘由,她啼笑皆非道:“我晓得你身手好,但到底需要一个侍卫身旁,权作陪读之用,亦能在书院照顾你的起居。”

    “可是,玉娘不应事先相询,我的意见和感受吗?”

    裴丞陵一副黯然的模样,眼周泛泅一丝薄红,嗓音变得喑哑,“将我突兀地托予一介外人照管,会让我认为——”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宋枕玉胸口有一块地方,猝然之间坍塌了下去,这一瞬,她恍惚意识到,自己做了一桩越俎代庖的事,小世子的心思,是何其的敏-感,他有一个固定的交际圈子,允许谁进出,皆是他钦定好的,那是名曰「安全感」的心内疆界。她今次将吴钩安置在他身边,无异于是未经他的允许,擅自将吴钩闯入他的心内疆界,小世子原是风平浪静的心,发生了巨大动荡,安全感岌岌可危,他变得比平素要脆弱与易碎,甚或是,会引发对吴钩的敌意。

    成年人也许觉得这种感受很细微,很可笑,甚至觉得矫情,但宋枕玉代入裴丞陵的立场,不难感受到他所感受的情绪,他素来缺乏感情回馈,很难一下子适应新的变化。

    诸如环境变化。宋枕玉永远都记得,裴丞陵入学第一天的稠红兔子眼,扒拉着允执堂前的戟门,用支离破碎的眼神,眼巴巴地看她离去。寻常的少年,不知多渴盼上学堂,他们不费太多的气力,便能融入新环境,但对于裴丞陵而言,面对一个陌生的环境,他必然会感到惶恐、不安、忐忑、畏葸,是以,他需要付出多一些努力与时间来适应。

    诸如人际往来。他是空降插院生,同第二学年的生员一起读书,学堂上普遍形成各自的团体与圈子,其坚固程度,堪比城池营垒,他们不太欢迎外人。平心而论,在这样固化的环境里,裴丞陵很难寻到与他们共同的话题,也更难交到推心置腹的朋友,他必然会历经一段孤独的时光,不论习课、出恭、用膳,还是做其他事,很可能一直是一个人。不过,人唯有咽下了孤独,才能逐渐变得坚韧与成熟。

    她的少年,想必都遇到这些挫折和困难,但从未寻她诉苦。

    宋枕玉觉得,她今刻需要尽可能用正向的感情弥补他。

    她徐缓倾过身去,拂袖抻手,环过他的肩膊,手掌贴在他的后背,胳膊的力道逐渐敛紧,将他整个人顺势揽入怀中,嘴唇静静悬近他的耳前,用极是轻柔的嗓音道:“傻瓜,我怎的可能会不要你。”

    简简单单一声,如穿花蛱蝶,震翮一下翼翅,在裴丞陵的心海骤然掀起千仞飓风。

    他绷紧的唇角稍微松弛了一些弧度,就势搂住宋枕玉的后颈,俯下首,鸦黑的睫羽掩藏一片贪嗔般的眷恋,下半张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处,晦影覆盖住他真实的情绪,削薄的嘴唇,贴着女子颈部柔腻的肌肤,蹭捻片晌,一翕一动:“那让吴钩离开,好不好?我能照顾好自己。”

    竟是撒起娇来了。

    宋枕玉正色解释道:“吴钩乃系绿橼的族弟,绿橼临终以前委托我,给他谋一侍卫的生计,我对她有诺,自然要践行。”

    这是她的底线,坚决不会退避分毫,只能竭己所能,争取裴丞陵的理解。

    裴丞陵默了一会儿,他看着宋枕玉后颈的肌肤,雪白剔透,让他生出吻啮的冲动,以教她识清,她是他的人。但裴丞陵喉结紧了一紧,克制地忍住心欲,故作乖驯地做出退让:“那玉娘亦答应我一桩事体罢。”

    行啊,还学会讨价还价。

    宋枕玉松开他,胳膊肘抵在膝面上,掌心撑着颐面,偏首打量:“什么条件?”

    裴丞陵用余光淡扫在堂厨帮下手的人影一眼,回视道:“玉娘给我寻了位侍卫,那我也寻一位侍卫给你。”

    言讫,还特地强调:“是女侍卫。”

    宋枕玉颇觉稀罕,但投桃报李,素来是裴丞陵的行事作风,她好奇道:“你怎么给我寻一个?”

    裴丞陵并不依序作答,一错不错地望定她:“我自有办法。”

    这一夜过得还算风平浪静,至少小世子与新侍卫达成了短暂的和解,没再因着什么蒜皮动起拳脚,宋枕玉能歇个安稳觉。

    翌日上学,亦是风平浪静,未起争执。

    午牌正刻,裴丞陵本欲寻崔珩磋商事宜,讵料,崔衙内主动寻上门来,喊了院厨最昂价的菜系与冰镇蔬果,搁放在裴丞陵近前,搓搓颈上的月牙玉石,殷勤地道:“哥儿,这菜符合胃口么,还想吃什么,尽管吩咐小爷,这荤菜有些多,假若觉得腻煞了,此处有冰镇的罗浮橘,还有窖藏的荔枝脯,可以解腻。”

    这厮有事求他。

    裴丞陵不急了,未动筷箸:“有何事相求?不妨直接道来。”

    崔珩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道:“后日便是公试了,哥儿你就是最大佛脚,能不能借小爷抱上一抱?”

    裴丞陵垂落眼睑:“我不会助你考弊。”

    “这说得哪的话儿,小爷我虽是个不学无术的混不吝,良心不多,但好像又有那么点,所以自不可能干狗苟蝇营的勾当儿。”

    裴丞陵淡淡抬眼:“那你是?”

    “若是得了丁等,下半年就得重考,这个考规你晓得,对于射课、礼仪课,只消是考察课,小爷再差劲也能混个丙等,但对于闭卷的学目,就那个钟夫子的经义课,小爷压根儿没太大的把握。”

    “你可以去翻小爷的那些经书,去岁春初搁至现在,都还是崭新的。”崔珩露出委顿之相,道,“若是得了丁等,我爹在官署同僚面前肯定没面子,他老人家勃然大怒,会一气之下鞭死我的,还克扣月例!”

    裴丞陵听明白了崔珩的需求,指腹扣着食案,道:“我待会儿回学堂画重点,下午的课你甭上了,去后山背书,申时末刻回来,给你捋一遍重点。”

    崔珩的脸上,就差誊写个「喜极而泣」四大字,他搂住裴丞陵作势亲一顿:“哥儿,你是我唯一的哥儿!只遗憾你是男儿郎,要不然,小爷肯定花花轿子娶你过门!”

    裴丞陵推开他:“自然不是平白助你,我有两桩事,意欲请你襄助。”

    崔珩挺了挺胸:“莫说两桩了,愣是一百桩都好说!”

    裴丞陵道:“第一桩,烦请你拨个女侍卫,身手要好些,职能是维护内宅安宁。”

    “你莫不会担心那童养媳妇的安危罢,”崔珩暗昧地笑了声,“这也太容易了。”

    他吩咐随身的傔从过来,耳语几句,傔从领命而去。

    崔珩道:“小爷办事你尽管放心,一个时辰后,女侍卫就送至归义伯府。”

    裴丞陵点了点首,摸出一份折叠的纸牍,推过去:“第二桩,帮我查一个人。”

    崔珩摊展纸牍,上面只有一个名字,以及一柄朴刀的刀柄绘相。

    “这人是谁?”

    “我的侍卫。”

    “在哪,今儿怎么不见人?”崔珩左顾右盼。

    裴丞陵指了指临窗外的那株乌桕树。

    崔珩定睛望去,瞅见那参天的树杈上不知何时,生出一道庞大的树瘤,但仔细一瞅,发现那是个活生生的少年,刀疤相,抱刀斜攲在枝桩上,不声不响,跟长在树上似的。

    数只春鹊以为他属于乌桕树的一部分,还在他脑袋上做窠下蛋,这厮面无表情,愣是连眼皮儿都懒得掀一下。

    崔珩:“……好,小爷使人去查”

    裴家遍地是奇葩,他真得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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