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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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罪咎么?

    满院沉寂,继而陆陆续续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风势急转直下,大部分洞悉真相的人,偏向了裴丞陵这端: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裴崇平时看起来道貌岸然的,没想到心眼儿这般窄隘。”

    “可不是吗,我早看这厮不顺眼,第一堂射课他就掘了裴丞陵的底,专门揭他的伤疤,我觉得真的不道义,好在裴丞陵射术一绝,搓了这人的锐气。”

    “要是有人这般诬陷我,我也保不准撂起拳头招呼过去了。”

    “有其子必有其母,裴崇有这种心肠,指不定跟他母亲脱不了干系……”

    “嗳,你小声点,那个母大虫看过来了。”

    周遭的论议之声,俨似淬了一层霜的藤条,接踵而至地鞭笞在朱氏身上,她愤岔得脸红脖子粗,气急败坏地冲着裴丞陵嚷道:“纵使裴崇将你的枕褥卷走了,你寻他讨要回来便是,何至于动手打他!好歹是个读书人,动辄诉诸武力,这般衬得你一丝家教也无!”

    似是听到了一桩笑闻,裴丞陵薄唇抿成了一条极浅的弧度,未接朱氏的茬,望向裴崇道:“你方才所述之话,需要我在训导司面前复述一回么?”

    这个七寸拿捏地过于精准,教裴崇恼羞成怒,但当着这般多人的面,他的容色端的是青黄不接,敢怒而不敢言。

    朱氏嗅出了一丝端倪,猛然盯向裴崇:“你可是说了什么?”

    空气变得极是鸦雀无声,各种复杂的视线,犹若疾飞而来的箭簇,扎满裴崇身上,教他是一通刻骨铭心的如芒在背,如果目下有个地洞,他铁定是会奋不顾身地钻进去避难。

    “到底说了甚么?答我话啊!”见裴崇缄默,朱氏头疼不已,恨不得撬开自家儿子那蚌壳般的嘴。

    老半晌,裴崇梗紧脖子,硬着头皮,塌着脊梁骨,弱弱地用气声,道出了那一番话。

    朱氏闻罢,庶几要背过气去,因是怒其不争,她胸线剧烈起伏,抬掌便甩下一个掌雷:“混账,圣贤书都教你读进狗肚子里了!”

    裴崇整张面容歪向了一侧,皮肤高高的肿胀起来,身躯还被打得趔趄一下,庶几要跌落在地。

    周遭的生员吃了一吓,忍不住捂着下半张脸,哪曾想朱氏竟会动真格,当着全院这般多的人面前,公然掌掴自己儿子一个掌雷。

    更何况,刚刚拿一下打得真是狠呐,他们都忍不住缩了下肩膊。

    两厢对峙之下,姜夫子是恨不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眼看朱氏意欲继续掌嘴,他头疼地劝阻道:“够了。”

    且问裴崇,“你将裴丞陵的枕褥藏何处去了?”

    裴崇蔫不拉几地捂脸答道:“扔至后山的方塘里了。”

    姜夫子一晌揉了揉额心,一晌捻起竹笻拄了拄地,掩须清咳一声:“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你的气量须该好生锤炼一番了,既是同一学堂里学读的生员,就应当朝夕共处,将心思放在刀刃上才是,像如今这般上梁不正的勾当,成何体统!”

    裴崇臊眉耷眼,不仅被母亲赏嘴巴子,还被姜大司正训斥了一顿,真是窘迫,他目下极想去死投胎一回。

    最终,姜夫子一口气赏了裴崇二十板戒尺,在集愆簿上记过一回,命他将枕褥拣回来洗濯干净归还,附申饬堂面壁思两个时辰,洒扫允执堂一旬。

    鉴于裴丞陵也诉诸武力,虽无错处,但惩罚亦是不可少,姜夫子便赏了他五板戒尺,附口头教育一回。

    “散了,都散了!看热闹不嫌事大?”姜夫子朝四遭呵斥了一句,“这般有闲情,是不是个个书都背诵好了,公试都能得甲,可以上红榜了?”

    此番话如一盆冬日寒水迎首泼下,一众生员两股战战,往各自的僻院去了,但因为方才来围观的人,委实过多了,端的是水泄不通,今刻要散场的话,那廊庑之下的横道,竟是显得壅塞。

    前院广场传了三响撞钟,还有半刻钟,便开始晌午的课,但比钟声飞驰更快地是,世子爷开口言说之事。

    崔珩刚从樊楼回来,捎回了一只松油鸡,去西进僻院寻裴丞陵,却发现无人,差人问询,便听着了这档子事儿。

    崔珩的反应堪比石破天惊,“这是何时的事儿,小爷怎的不晓得?”

    旁人道:“崔衙内,就你食顿饭的那会儿功夫,你错过了一场旷世大戏,怕是有生之年,再碰不到这般精彩的了。”

    崔珩心中纳罕得紧,他跟裴丞陵相处时日不浅,但真没见过他说话的面目,目下的光景,他忙不迭去东进僻院寻人。

    “裴丞陵,你可真不够义气,哑疾病愈好了,竟不跟小爷我提一嘴——”

    话未毕,崔珩便见着了裴丞陵,以及他身边的童养媳妇。

    小两口子明显意欲处一下,他这般贸然闯进去,会不会有些不识抬举?

    宋枕玉听着幽远的撞钟声,遂是揉揉小世子被打的手掌,拿出备好的薄荷药油给他匀搽了一番:“疼吗?”

    裴丞陵本想摇首,但脖颈如被上栓条,僵了一瞬,尔后,下垂着邃眸,温吞道:“好疼。”

    不过是五板戒尺罢了,但在宋枕玉面前,能装多疼,就需要多疼。

    宋枕玉看着世子爷蘸染薄红的眼梢,是拼命忍着情绪但极力压制住的模样,她很是窝心,心上已经成了一团濡湿的褶皱。

    不仅为他搽了药油,还在伤口处撮唇吹了吹,正色道:“虽然姜大司正觉得你打架不对,但我觉得你做得特别好。裴丞陵,对于讲道理形同对牛弹琴的人,就不必跟他们讲武德,出于正当防卫的目的,直接动手就好了,他们从今往后就不敢再轻看你。”

    “假令遇到你打不过的,就回府寻我,我躬自会一会他。”

    “关涉原则与底线问题,不必有丝毫退让与妥协,我也不介意被学谕请几回,你明白吗?”

    这团暖风酥在裴丞陵的心尖上,他看着宋枕玉胭红的唇,唇线饱满剔透,晌午淡静的光在上面髹染一层饱和的姝色,不知为何,少年的喉结一阵发紧痉挛,口干舌燥。

    宋枕玉没留意,拍了拍他的肩膊:“时候不早了,回允执堂认真上课罢。”

    言罢,转身作势离院。

    “玉娘。”翛忽之间,身后的人喑哑地开了口。

    石砾遇上深潭,掀起涟漪阵阵,宋枕玉眼前有些恍惚,她虽没看到裴丞陵道出这声称谓时的模样,但光是听声音,就可以想象到的了。

    这声简单的称呼,仿佛酝酿得足够长久,裹藏着少年别扭的感情,听在宋枕玉的耳根时,居然有种难以启齿的悸颤。那俩字,在她胸口处轻轻拉线,倏忽收紧。

    生平头一回,她真切地感受心跳的一次怦然震落。

    这个家伙,终于舍得唤她一声「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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