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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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

    这个小孩,放在前世,不就是个叛逆分子。

    吴钩闻罢,面容略僵。

    宋枕玉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也并不强求,此番前来,一是完成你长姊的遗愿,二是请求你的襄助,并非命令你做事。”

    这回轮至吴钩感到纳罕,女子俨似一团青雾,教人无法洞察出虚实。

    他陷入了一番沉思,等回过神时,后知后觉宋枕玉离开了,问了邻家,才晓得宋枕玉是朝东岸的鸿义坊去了,她提过自己是归义伯府的人。

    吴钩指腹捻起朴刀的刀柄,一阵若有所思。

    这厢,日头高悬中天,时交午时,关中书院。

    长达两个时辰的射课告近尾声,一众生员俨似褫夺水分的菜干,蔫不拉几的瘫倒在靶场之上。临近公试,整座书院的氛围愈发剑拔弩张,射课虽是考察课,不需死记硬背,但段教头授学弥足严苛,平时稍微疏于习射的话,哪怕公试一箭中靶,总成绩很可能被平时分所拖累。

    裴丞陵是众人之中的翘楚,甚或是说,是一匹脱颖而出的黑马,畴昔是最被看轻的,但如今,是最被崇仰与重视,段太傅每一回教授完新的动作,皆让当场裴丞陵打个样儿。

    今昼在乾坤校场实战演练,练习盘马习射,裴丞陵换上了一身骑装,玄裳朱袖,甲骑具装,峻直的肩膊撑起轩昂的披甲,衬出清贵且矜冷的气度,他卓立于坡堤,挽弓搭箭,拉满弓时,缁色滚镶的袖袍发出烈烈动响,今日无雪,只有朗晴,箭簇教鎏金日色一照,反射出一簇剔透利落的光,一片马蹄声碎,裴丞陵松开弓弦,下一息三箭中靶,阵势堪比气吞山河,教校场之上所有人都敛声屏息。

    少年意气风发,段太傅越看越是快慰,他半刻钟前所教授过的本领,大伙尚在摸爬滚打的阶段,裴丞陵演练一回,就已然炉火纯青。

    他对其他人斥责道:“看看裴丞陵,再比照一下你们自个儿,人家只学了两日,就比你们打过一年基础的人学得要好,好好反刍一下,都是老夫的学生,为何差距会这般大——”

    “裴崇,别总是偷窥裴丞陵,只偷窥不训练,你腿抖手抖的毛病都治不好了!”

    此话一落,举众皆笑,裴崇窘迫得白了脸,偏偏崔珩是个落井下石的:“人嘛,一山还有一山高,你总得接受自己是一只草鸡的事实,你不过是蹿上山头,便为自己的高度沾沾自喜,而我的哥儿,扶腰直上九万里,只觉大山不过是粟米,这就是格局,这就是境界,你说对是不对?”

    裴崇气得五内摧伤,握弓的手,骨节根根狰突,胸闷气短地剔了裴丞陵一眼。

    奈何,这厮在外边是个断情绝欲的学魔,全神贯注专攻读书习课,在他的世界里,除了授课的塾师,以及被视为一己阵营的崔衙内,外人普遍是不存在的。裴崇在半丈之外的距离挑衅地怒视他,裴丞陵情绪淡到毫无起伏,眼睑也没动一下,旁人议论他,他神态无波无澜,宠辱不惊。

    裴崇无法接受这种落差,畴昔,自己在学堂里一直众星捧月的存在,不论哪门学目,他都是塾师眼中的尖儿,是朋辈恭维的对象,但目下,裴丞陵一来,不过两日的光景,他裴崇便沦为陪衬的边角料。

    他感受到了一种莫大的危机感,裴丞陵对老太夫人打了赌,以世子之位为赌注,朱氏从昨夜开始,便一直对他频繁耳提面命,命他务必全力以赴,裴崇原是踌躇满志,但今下,没对比就没伤害,两人之间的鸿沟,不是一丛山丘,而是一座天堑。

    不仅仅是射课,还有经义、礼仪,他同裴丞陵一对比,便是相形见绌。

    裴崇心中有一团滔天恶念在隐隐作祟,他想撕掉裴丞陵那平淡的伪装,逼出他骨子里的恶念。

    只消让这个天之骄子受了玷污,那么这个赌约,裴崇便能不战而胜了。

    时抵午正初刻,崔衙内拐着裴丞陵便走:“今儿别吃院厨罢,跟小爷去樊楼打牙祭,那儿还有诸多瘦马,千娇百媚,管你大饱眼福。”

    裴丞陵面无表情地挪开他的手,崔珩反应过来,暗昧地摇了摇玉骨折扇,揶揄道:“也是,有那国色天香的童养媳妇儿在前,这樊楼里的野花野草,又怎上得了台面?”

    裴丞陵垂眸,想起昨夜里的那个相拥,心中一片长久的暖流,但又思及蘅芜院仅蔡嬷嬷一人把持,无人能护宋枕玉左右,他心中有些起褶,打算晌午问崔珩,能否雇一位女侍卫予他。

    裴丞陵在院厨用食毕,回至东进僻院厢房,倒春寒的天时,寒势尚未减弱,仆役已然在寝屋内生了炉火,他搴开门帘,一片灯影憧憧之中,寒沁沁的皮肤尚未回暖。

    头一眼,裴丞陵望见自己的铺席之上,竟是空空如也,宋枕玉先前替他铺好的茵褥枕席,此刻悉数不翼而飞。

    裴丞陵顿一瞬,转眸望向左邻右舍,睡在他斜对角位置的人,正好是裴岱。

    两人关系算是相熟,裴岱唯唯诺诺地解释:“我方才看到裴崇一人进来,卷走了你的枕褥,也不知要做甚么,他有诸多同好照应,来势汹汹,我也不敢妄自阻截……”

    趋利避害的心理,人皆有之,也不是谁都能一腔孤勇去仗义直言。

    裴岱指了指西进僻院,说裴崇的栖处就在那处。

    裴丞陵情绪看不出丝毫的喜怒,转首踩着参差错落的一层雪,去了西进僻院。

    裴崇正同一群官家子弟,各坐于席枕之间,其乐融融地叙话,倏见裴丞陵搴帘而至,裴崇笑着唤了声堂兄,问有何贵干。

    裴丞陵指了指床褥的位置。

    裴崇佯作一副迷惘无知之色,怪声怪气地打量他:“你这样胡乱地瞎比划,我怎么晓得你是何意啊?”

    裴丞陵本是下垂眼睑,此刻秾纤鸦黑的睫羽轻缓抬起,露出一双沉鸷的瞳仁,刀削斧凿的面容,隐藏在昏晦残稿烛火之中,一阵咄咄的弑气有内朝外扩张,他慵于周旋,趋步朝前。

    裴崇的前襟被一举挟住,裴丞陵抻出劲韧匀实的胳膊肘,深深抵住裴崇的脖颈,将他的身躯牢牢地卡在床榻之间。

    裴崇吃了重重一吓,整一张脸正在褪去血色,面部皮肤由赤红转青白,双目瞠圆,全然没料到裴丞陵竟会直接诉诸武力。

    但他摆明儿有恃无恐,附在裴丞陵耳畔,一字一顿低声说道:

    “对,是我干的,那套枕褥是你后娘定做的,是罢?那个宋氏,勾引我父亲,看轻我母亲,将二房搅得不得安生,贱人的东西你拿来当宝,啧,在我眼底,她分明是个——”

    “欠、操、的、婊、子。”

    裴丞陵本是毫无情绪的眸,听着此言,瞬时充溢着暴戾之色,俨似一匹几欲拆筋剔骨的煞鬼。

    裴崇明显触了他的逆鳞。

    因是窒息,裴崇整一张脸都在逐渐充血。

    裴崇身为少年,本是有打架与抵抗的天性,但他目下并不反抗,反而露出遇到天敌的容色,整个人本能地惧怖颤瑟起来,欲要呼救,但脖颈被裴丞陵的手指重重禁锢,压根儿说不出话来。

    周遭的人见状,即刻燥起一阵喧嚣,“了不得!打架了!打架了!行将打死人了!”

    整间西进僻院乱成一锅粥,生员分作两批,一批忙去行思阁喊来训导司。在关中书院,学谕负责管学习,训导司则是负责生员的生活。

    训导司姜夫子很快便是来了,望见众多生员不是在劝架,反而围成一个圈,兴致盎然地观那争执之局。

    “歇手!都歇手!你们俩这是在做什么?!”

    姜夫子见得此状,太阳穴突突胀跳,当即怒喝一声,隔岸观火的少年一片哗然,作鸟兽散,退避于僻院四遭,免得殃及池鱼。

    裴丞陵仿佛听不到姜夫子的怒斥,仍旧维持锁喉的姿势。

    姜夫子的威严根本不顶用,忙不迭使两位生员前去拆开二人,奈何,竟是无济于事,裴丞陵的锁喉之势,固若金汤,再这般下去,裴崇都快跟一条翻白眼的死鱼似的。

    姜夫子气急攻心,握在掌心间的竹笻狠狠掷地,吩咐一筹莫展的学谕:“速去请他们的家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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